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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找到与否,美丽的教育依然任性:思考文理学院的“精英”教育

吴海超 视角学社 2019-06-03

编者按:本号昨日发表的《美国顶尖文理学院毕业生就业难,还不如没文凭?》一文引发很大反响。围绕着不少文理学院在读学生和毕业生发文参与讨论, 这里刊登一篇来自Swarthmore College的同学的文章,能给你带来不一样的视角。

 

本文作者吴海超 2008年毕业于上外附中,后前往美国木耳学院。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Swarthmore Town的Swarthmore College(索思摩学院)是美国最顶尖的文理学院之一。索思摩学院(Swarthmore College)与阿莫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和威廉姆斯学院(Williams College)是文理学院的前三名。它的新生录取率在14%-17%之间,与加州理工学院相当,比麻省理工学院还要低,而入学新生的平均SAT成绩比杜克、哥伦比亚、康乃尔大学的学生都要高。


 

引言:记得历史课上,教授说过:“在阅读一篇文章之前,请先了解作者的背景和经历”。我觉得说的对,因为位置决定立场,立场决定观点。

 

最近一周内,坊间广泛流传着一篇反思文理学院精英教育的文章。文章作者来自美国费城地区一著名文理学院,以其和周围文理学院中国学生的亲身经历,讲述了文理学院学生如何缺乏职业发展意识,以及在就业市场上的巨大劣势。文中主人公Ethan在花旗银行办公室里向窗外眺望一览众山小的表情,和他在Colgate University(美国东北部另一著名文理学院)的学生那“不解风情”的疑惑眼神,可谓相映成趣,煜煜生辉。

 

碰巧的是,我(性别:男)和作者可谓邻居,大学本科就读于同属于Tri-co System的另外一所文理学院,下文简称“木耳学院”。虽然我们学院的课外生活略显单调,以图书馆一起自习和去唯一的食堂借吃饭为名聊天为主,但幸运地是在车程25分钟之外还有另一所女神校(著名女子文理学院,七姐妹之一),在过去6年中的多个夜晚,用她(们)的智慧,团结,和勇气,向我诠释了真正的文理学院教育之美。

 

时间回到6年前,回到了2008年的4月。那时的我面临前往哪所美国大学就读的选择,准确来来说,是在木耳学院和DukeUniversity or Cornell University等综合性大学之间做出选择。我最终选择了木耳学院。为什么?是因为所谓的小班化教育?所谓的精英培养?所谓的批判性思考?哎。。。都不是,因为当时我啥也不懂。理由只有一个:木耳学院以学术压力大而“臭名远扬”,而我觉得自己附中三年书读的实在太少,所以想补补。就这样,我成为了木耳学院的一员,以至于到今天我外公外婆依然要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一个真正的大学。

 

Freshman Year转眼就过。说实话,我过的非常不好。就像梦想成为投资银行家的Ethan一样,我闭上眼是华尔街精英神采奕奕的图像,张开眼尽是课堂上无趣的哲学理论和课后读不完的由2000年前古人书写的文字。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课堂尽教这些“无用”的东西,不理解经济学老师为什么不直接教我们如何用Excel算DCF,却让我们讨论百年前金本位的意义。这一年,我浑浑噩噩,周围同届的中国同学,有人开始转移兴趣到巴菲特投资实战,有人则干脆休学创业了。

 

文理学院的学习氛围比大U(综合性大学)优越一点在于他们的小班制教学,通常班级不会超过30人,这让教授能更好的与每一个学生交流

 

有人说,成长就是离现实越来越近,离幻想越来越远。Sophomore Year(Slump)说来就来。一进入大二,很多现实考虑接踵而至。什么专业?暑期什么实习?毕业目标起薪挣多少钱?而环顾四周,周围的同学们依然乐此不疲地沉静在阅读,写作,思辨,和思考中,彷如活在真正的象牙塔中。

 

他们虽然对古今时事都非常精通,但一回到自我的职业规划,均表示从未考虑。很多同学专业都是待定,还在继续自由选课,继续探索中。我表示不能随波逐流,表示要众人独醉吾独醒,自学金融知识,并在来年暑期获得了瑞士银行的实习机会。

 

但是,我并不快乐。

 

在这本属于探求人类文明精华的时刻,在这本该醉心于思辨, 对话古贤的年代,我并没有找到求知的快乐。而恰恰因为求知和思考本身无法带给我快乐,那我只好将寻求快乐的任务交给了最后的,那个可以量化的结果。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大学的意义(快乐指数)=毕业时的结果= F (GPA,实习机会,工作起薪,雇主名望,周围同学和学弟学妹的羡慕眼神)。

 

本以为那年夏天的瑞士银行,会让这一切变得合情合理,因为貌似我的快乐幸福方程式有了巨大的砝码。但是我错了,因为我还是不快乐,因为金融本身并不是我的热情,而那个方程式其实是一个伪命题。热情和创造力来自快乐和成就感,而快乐和成就感只能来自事物本身。

 

所以,在那一年的暑期,在那夏至未至的季节,我中途退出了实习,也暂时离开了木耳学院,在转身迈出象牙塔的一刻起,奋不顾身地踏入了真实社会的World of Jungles.

 

感谢这期间离开校园的18个月,因为或许只有失去方显其弥足珍贵,因为这生活工作的琐事侧面撑托出了静心求知的幸福和积极思辨的快乐。而更加重要的是,社会的历练让我明白了木耳学院所带给我的东西是那么的有意义,进而让我悔恨过去两年为何不多做提高。简单来说,有以下三点:

 

其一,英语口语和写作表达能力。

 

因为木耳学院中国学生数量每年都是一个手可以数完的,所以我的周围基本上就是全英文工作生活环境。因为我们的课堂从大一开始就是20人以内,我不得不积极思考,参与讨论,和教授和同学们交换观点,思想争锋。因为我每学期每周都有多个小论文需要提交,所以这期间找教授讨论或者和Writing Center顾问交流,也就成为必须。这样高强度的语言环境,甚至让我刚开学的时候对于托福的指标性(当时是111)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因为自己的英语实在是。。。。。。惨不忍睹。。。。。。。

 

其二,对新知识新信息的处理和思辨能力。


因为过去两年我读过的课包含了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社会地位,到亚洲电影课上对于《藏龙卧虎》和《色戒》的隔空比较,到物理课上的量子物理导论,这些都(强迫)训练了我在短时间内通过大量阅读,整理提炼观点的能力;因为木耳学院的Honor Seminar一般时长4-5小时,而且都由学生进行引导和分析,所以不得不每周通读经济学论文,更要换位思考,问自己“What if other students disagree? Why?”;


因为木耳学院的教授们都是老顽童,经常喜欢一周发6篇阅读,然后互相观点对立,比如争论给非洲国家免费援助是否可取,我不得不在最后绞尽脑汁思考再三后,和教授说,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因为这个要看情况。


其三,也或许是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去包容,尊重,和理解其它人的不同观点和人生选择。


在木耳学院,没有人万众瞩目,被他人顶礼膜拜。同理,也没有人遭到看轻和忽视。因为在这里,每一个人的人生理想都同等重要,都同样值得尊重。无论是你想探索学术科研道路,还是你如Ethan一样目标是赚高薪去投行,或许你的追求不属于大多数人,但是你的选择一定不会受到抨击。

 

当我向学校提出休学18个月,并且希望在后面的时间里每年继续休学一个学期的要求时,木耳学院校方通过讨论支持了我的选择,甚至保留了高额的奖学金。这种兼容并包,以人为本的精神一直走深深感动着我,让我明白了自由意志的真正意义,让我想到了罗曼罗兰,让我学会去理解和包容每一个人的想法和观点。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拥有不同观点的权利。

 

工作找到与否,美丽的教育依然任性。自从2012年春天再次回到木耳学院后,我变得越加珍惜每一堂课,每一次对话,和每一次在求知中不断提高自我的机会。人生是一次长跑,厚积方可薄发。我相信教育的真正意思不应限于培养一代又一代的技术人才,而更应该教会我们如何做一个更好的人,教会我们去如何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热情和快乐,并最终贡献自己的能量让周围的人因你变得更好。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想必这就是对于liberal artseducation最好的诠释吧!


读到这里,你可能会质问上文所介绍的文理学院教育所带来的成长并不能掩盖文理学院学生在美国很难找工作,缺乏职业前景的缺点啊???四年160万学费最后换来毕业等于失业,有再多的所谓个人成长,那这种教育也是任性不起来啊???


对此问题,我想谈谈我个人的愚见。

 

Question:相比于著名综合性大学比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or 纽约大学斯特恩本科商学院,为什么哪怕是最顶尖的文理学院中国毕业生最后进入顶尖公司(如顶尖银行,咨询公司,或硅谷科技公司)的数量这么少?而且是少到可怜的少?

 Answer:因为当我们做比较的时候,我们往往只看到了绝对数量,却忽略了相对的比例和概率。比如某著名综合性大学一年有30 著名公司Offer,而木耳学院可能只有可怜的2个,但当我们考虑到前者可能每年有150 中国学生毕业,而木耳学院只有6个中国学生的时候,或许我们的观点会不太一样。

 

Question:可是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和真实数据吗?

Answer:只能举身边的例子,比如木耳学院隔壁的“女神校”,在Class of 2013毕业的约10 的中国学生中,除去几位前往如普林斯顿等名校直接全奖就读研究生的童鞋外,其他几位全部在一线金融公司和硅谷的科技or战略咨询公司工作。重点是----全部。


Question:可是文理学院基本上都不是大公司的Target School,学院里面的Career Center非常糟糕,而到了要准备Consulting Case Interview的时候连找个搭档练习都很难,这些困境都是不争的事实吧?

 Answer:是的,这些都很有道理,而且对于木耳学院这样较为普通的学院来说,言辞确凿。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我也意识到了文理学院在职场的校友们都分外关心和支持他们的学弟学妹,因为知道因为学校小很多大公司不会专门来做Campus Recruiting,所以更加会努力帮忙,死命推荐(我大二瑞士银行的机会来自校友)。而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综合性大学的挑战在于你不得不和与你背景相似的,数十位甚至上百位同学一起竞争,更何况里面很多是你的好兄弟好姐妹。如果说文理学院的求职之路是与孤独相随,那么综合性大学则是残酷的丛林法则。

 

Question:那。。。你怎么解释“Ethan文”开头关于福布斯发表的文章《New Study: Is No Degree BetterThan A Liberal Arts Degree?》(http://www.forbes.com/sites/susanadams/2014/05/20/new-study-is-no-degree-better-than-a-liberal-arts-degree/)

Answer:首先,我想说的是虽然此文作者就读于著名文理学院,但是很可惜,她混淆了福布斯文章中提到的“A Liberal Arts Degree” (中文翻做以人文社会学科为专业的文凭,简单比如哲学,历史,文学等 ),和文理学院教育(A Liberal Arts College Education)的区别。言下之意是,前者涵盖了所有包括在耶鲁就读历史专业的学生,是按照学科专业方向划分。如此常识性的混淆,仅仅是一词之差,但意义就差之毫厘了。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

 

Question: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很多中国学生在文理学院里整体开心愉悦程度不如综合性大学呢?这是事实吗?该如何解释?

Answer:这个我觉得是事实,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觉得主要有以下两方面,内在来说,是因为文理学院更加注重学术和求知,也就意味着学生需要花更多时间在知识上(包括课内和课外),而我们这一代中国同龄人很多时候都受到了从小到大简单唯一的“物质主义,金钱,权利成功学”的影响,自小就以结果为导向的哲学观在学习,也就是所谓的学习是为了考试,考试是为了淘汰他人进入更好的学校,进入更好的学校是为了更好地获得有钱有势的工作和社会地位。


这种价值观存在既有它的合理性,赚钱养家让爹娘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更加是天经地义的,而这的直接影响就是我们中国学生在进入文理学院的学术“苦”海中又不能马上收获立即,短期的回报(高薪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求知最纯真最内在的动力。

 

外在来说,我认为是部分前往文理学院的学生对于自我定位的过分高估。比如说,一个较为普遍的,哪怕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观点是,文理学院Top 20就应该有比肩综合性大学Top 20是的实力。先不说按排名论是否可取,哪怕真的如此比较,我也不认为是对等的。这种对自我期待不切实际的高估,很容易让人产生怨天尤人的负面情绪,进而让自己沉浸在自我欣赏的幻觉中。古人云,不要妄自菲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Final Words

 

最后我希望有一个disclaimer,就是本文中所提到的文理学院所带来的帮助,仅仅是我个人的感受,所以注定是有待商榷的。另外,其实liberal arts education,博雅教育,远远不局限于文理学院,在很多顶尖的综合性大学,如Yale,Chicago,Universityof Virginia都可以获得,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其次,虽然我个人中途离开了金融,但是我从来不认为如Ethan一般渴望获得“好工作”的同学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处境和考虑。而有时候当现实压力面前,短时间放弃兴趣(比如艺术 or 哲学),去努力争取高薪,同时在工作中提高自己,并且让父母过的更好,这或许才是更令人尊重的。

 

最后的最后,真心不希望此文(虽然是对另外一文的回应)会引起“大U党” 和“LAC党”的论战。各有各的特点,而且都是光环背后,荣辱自知吧。


作者吴海超。本文仅反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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