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再见哈佛——换工作一年有感

成长视角 视角学社 2020-08-17
来自专辑
实习求职


哈佛大学,图源:Facebook.com


作者:向前进


去年十月份,我从哈佛大学投资管理公司辞职,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不是疯了。2000年,我在普华永道PwC工作,我的一个客户是哈佛大学投资管理公司,是哈佛大学校长直属的一个公司,专管她的捐赠基金。当时哈佛的捐赠基金是二百多亿美金,正是顶峰时期。我很喜欢这个客户,虽然有几次我半夜三点多才下班回家,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又到了公司都是为了这个客户。当时我在这个客户上已经做了四年,公司里和审计师打交道的上上下下我也都熟悉。


那一年我的儿子刚刚过了一岁生日,我每天在路上跑来跑去,有时候一天会开三个多小时的车,另外还要工作若干小时,感觉自己不能一直干下去,事业永远都没有家庭重要,这点道理我在三十岁已经悟出来了。


有一天上午我在公司里焦头烂额地算东西,电话响起。一看是哈佛来的电话,不敢怠慢,赶紧接起来,一听是他们的总会计师Chris。我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她说:“我们这里有个部门的一个经理刚刚辞职,我觉得你能干她的活,你把你的简历递过来。 我一听就愣了,我当时连个简历都没有,因为我根本还没有想到要去找工作。但是Chris的好心很让我感动。Chris做事情极其严谨,在我之前有几个同事和她合不来,因为她解释东西从来不超过两遍,有人问她什么问题,假如她以前已经解释过了,她就会耍点小脾气,所以我们都有些怕她。我知道她和我很合得来,是因为正好去年我们俩同时怀孕,几乎是同时生的宝宝,所以在预产期到来之前,我们俩都要把审计做完,所以合作得很默契。从此她对我非常友好和善。我对她说谢谢,说我还没有简历,她说你现在就赶紧做一个吧,中午之前发给我。紧接着她加了一句:“这里很少加班,你要是想要儿子有个正常的生活,你应该好好考虑。你知道的,哈佛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她的话立即把我的兴趣挑了起来。


接下去的两个小时,我把手里焦头烂额的东西放在一边,弄了个自己还算满意的简历,电邮给了Chris。那天下午我就面试了,第二个星期拿到了工作。就这样,我进入了哈佛。


从一个小小的经理做起,十八年中,从经理升到主任,从主任升到副总,从副总升到高级副总,然后就一直停留在高级副总,当然再往上也是无路可走了。我的部门为哈佛管理十五亿美金的捐赠基金,部门里的所有人除了一个和我前后脚一起进来的人,都是我亲手招的。十八年中我们管理的资产从九亿增加到十五亿,由于我把所有的系统、规则全部彻底更改,部门的效率大大提高,我进公司时部门里有十八个人,离开时虽然资产大大提高,但是部门只有十三人,少了五个人,却多干了很多的活,所以我在哈佛的基金部是无可争议的一把手。我们管理的基金是比较复杂的基金,和税法有很多牵连,所以很专业,在这个相当精尖的行业里,我也成了国家级专家。公司在美联储大楼里,我的办公室面对波士顿港湾,心情不好时向窗外一望就能看到碧蓝的海水。办公室大到什么程度呢?离开时发现我居然在办公室里积累了十一双鞋和六个花瓶!


放着这么鲜亮、这么得心应手的工作,这么舒适优越的环境,居然说走就走了,所有人包括我母亲都觉得我是不是疯了。


美联储大楼(作者供图)


其实想走的道理很简单,就是我看了看自己的余生,觉得自己的职场生涯至少还有十几年,我是否可以在哈佛把这份同样的工作再做十几年?对我来说,在哈佛工作,如同在一个绝美的鱼缸里,这个鱼缸是Tiffany一级的,金边银框,绝对是世界顶级的鱼缸,可是我在那里游来游去,游了十八年,在里面看看,非常满足,可是向外面看看,觉得真的实在有些无聊厌倦,再这样做下去一两年可以,但是十多年是绝对不可能的,用不了十年我自己就会疯掉的,因为我已经学不到新东西了。这不是哈佛的错,而是我从这里已经长大成人,我需要新环境,新挑战,想交新的朋友,想接触新的世界,我要到海里面游泳。


想走的愿望早就有了,但是因为我不急于离开,所以这两三年来我很挑剔地看不同的机会。其实机会很多,但是真正上心的只有过两个。先讲一个我认真思考过最后决定放弃的机会。波士顿交响乐团是世界闻名的交响乐团,前年他们的前CFO汤姆在那里干了二十五年后决定退休了。我认识汤姆已经十几年了,他决定退休时问我想不想去波士顿交响乐团做CFO。他说他最大的享受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听到乐团排演,我热爱古典音乐,一听到这个立刻就“爱”上了汤姆的工作。想都没想就说好啊好啊,我感感感兴趣。汤姆就向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总经理马克推荐了我。马克一听说我的名字,他的精神头也来了,立即安排了我去见他,还同时把交响乐团的各部门经理都找来一一安排和我见面。这个情况就是双方都是典型地用感性思维超过了理性思维。我呢,是把这份工作无限地罗曼蒂克化了,根本没有想到我从此就不会有机会做投资管理,而是要变成个财务总监,就是说要做行政了。做行政包括每三年要和乐团工会协商工资合同,拉小提琴、大提琴、吹号打鼓的每个人要挣多少工资,都要财务总监一手操办。马克那方面呢,觉得一个哈佛的高级副总想来他那里当财务总监,求之不得,但是他没有想到我对做行政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和工会协商的经验和愿望。所以双方带着把对方完全理想化的偏见,这份工作居然差点就被我拿到。真真是到了最后关口,我们同时感到了不合适,才踩闸化流。后话说来,他们后来找的CFO是原来在另一个非盈利组织做过CFO的艾芙琳,艾芙琳和我后来成了朋友。艾芙琳上任后第一个季度,波士顿环球报就报道说一个女首席乐器手(忘了是具体哪个乐器),把波士顿交响乐团告上法庭,指控他们歧视女性,因为她的工资比另一个男首席(另一个乐器)低。我看到这个消息,着实松了口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为了能听到免费音乐,差点就是我需要面对这个诉讼!感谢上帝!理性战胜了感性。我不适合做行政。


回到我的专业话题上。我们做的这类基金管理,除了哈佛是自己做之外,其他非盈利组织都是找投行做的。美国有三家大投行做这类专业性极强的基金,S投资集团,B银行,和T银行,这三家基本上瓜分了这个市场,另外有几个小型投行做零头。我想出去找工作,并没有想一定要干同样的基金管理,我只是想出来,所以连波士顿交响乐团这样和我原来的经验毫无瓜葛的机会我都觉得很受吸引。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命运仿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三家之一S投资集团是波士顿的老牌投资集团,是世界上第一个ETF的发明者,经手全世界百分之十的可投性资产,哈佛是他们的客户。他们的客户经理K去年一月份请我去看橄榄球赛。S的包厢是爱国者球队老板的邻居,在球场里的地理位置显赫。K请我去包厢看球,不仅仅旁边包厢里坐的是球队老板,更是Bon Jovi这类的大明星。这是我第一次去S的包厢里看球,有受宠若惊的感觉。那天K的老板和S的总裁都在那里看球。因为哈佛和麻省理工是大客户,所以当时还有几个麻省理工的同事,这两位恰好曾经也是在哈佛做过的前同事。中间聊天时,K的老板说S管理类似基金的董事总经理刚刚昨天辞职。聪明的K突然开玩笑地说“嘿,你应该来当董事总经理。” 假如说我想找一个和我的专业完全对口的工作,世界上只有三个,因为只有三家做类似基金的投资管理,这份董事总经理就是其中之一。就这样去年一月份K的一个小小玩笑,我的人生开始了一个转折性改变。


这次可是不论在感性还是理性上双方都希望看到的结果。然而事到眼前,我居然开始打退堂鼓。长话短说,我在犹豫到底离不离开哈佛,想不想去S的反反复复当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春天和夏天。直到八月底送孩子上大学时,我还在犹豫。我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我离开哈佛,但是我在心里做了无数次斗争后,还是决定离开。因为什么?因为我不敢向自己保证假如我放弃这个机会,以后当我在哈佛遇到困难时,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责怪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去做能100%地用上我的经验的工作。我换位思考了之后,觉得还是要尊重初心,离开哈佛的愿望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大脑一热。我内心感激的是S那边一直耐心地等着我。别忘了一月份他们的董事总经理就辞职了,现在都九月份了,这是何等的境界!我辞职的那天早上,S的全球COO给我打了我一个电话,他说:“我知道今天你要辞职,我想给你点精神支持,我们对你的加盟充满了期待。我知道离开一个长久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希望你知道我们这里张开双臂在等待你。这份及时雨一般的精神鼓励让我觉得非常感动。


就这样,去年十月十二日,我离开了哈佛,离开了海边的办公室,离开了我亲手组成的团队。最后一次从美联储大楼的车库里开出来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前途是光明还是迷茫,我其实没有任何概念。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是在逃离什么,我是在向前进,我要接受挑战。


波士顿(图片来自网络)


一年过去了,这其中的挑战超出了我的心理准备。我老实地承认前八个月里我有很多时候感到自己度日如年。刚刚开始时,有很多次,我一个人跑到二楼没有人的地方,低头反思,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好好的工作,跑到这个地方受罪!我对自己的决定产生过巨大怀疑。难怪家人朋友都劝过我不要离开哈佛,我真是疯了。我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我不喜欢这个办公楼,不喜欢这个连总裁CEO都没有办公室的办公文化,我已经十八年没有坐过格子间了,而现在我要坐在众多视我为老板的人当中,一举一动都在所有人的眼里。办公桌小得下面只能放两双鞋,桌上除了计算机和两个屏幕,一个花瓶也摆不下。同事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在S干了二三十年,他们对我很警惕,也很怀疑,我跟他们讲几句话,自己就能感到空气里充满了压力,没有人能放松。我讨厌公司的地址,我是鱼,需要水,公司在波士顿南部,和我原来在的美联储隔着个海港,可是居然看不到海。最关键的是,我感到无可逃避的孤独。我怀念以前的同事,我怀念哈佛的精致鱼缸,我怀念原来体贴的助手。新助手在我上班第一天就明确告诉我她不是我的助手,因为她已经被提职做其它事情了。她还“建议”我去找个助手。我问我的上司,上司告诉我没有这回事儿,她就是我的助手。我给她安排工作时,她还居然大哭了几场。这如果不算是度日如年,什么是度日如年!


一年下来,一点一滴,一天一天,S慢慢地融入了我的心里,对她的尊重是一砖一瓦地建立起来的。我没有屈服。你不愿意做我的助手,我就换个助手,新换的助手非常能干体贴。你不愿意我做你的上司,你有三种选择,你可以接受服从,你也可以走,或者是我让你走,我反正是在沙家浜扎下来了。一年中我裁掉一个人,有两个人退休,一个人辞职,所有留下的空缺我都找到了令人满意的新同事。换了百分之十的血液之后,现在的同事,都是铁打的同心一致。新工作最令我喜欢的是客户,他们都是美国最棒的非盈利机构,不论是高校,宗教组织,还是以使命为主题的公司,他们都放心地把资产交给我们,让我们管理。在一个标普五百强的大公司里,居然能为美国最领先的二百多个非盈利组织工作,真正是完全和我的理念相辅相成。有一次一个大客户的总裁来公司,想见见我的上司。我把全球CIO首席投资官找来,给他开会之前通气时,我介绍了这个客户,然后问他这个谈话方案是否可以,他看着我说,“在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当时听了很震惊,这个经常上电视的全球CIO,居然这样谦虚诚实!他们对我的信任是我克服所有挑战的动力。现在我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份新工作。假如你问我后不后悔辞职哈佛,我现在可以坦然地说一丁点都不后悔,我在和自己喜欢的同事们一起做我们共同喜欢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办公室的日常,没有花瓶和数双高跟鞋的日子我也照样能过。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在纽约见客户时,他们对我的接受、期待、感激。我会永远记得第一次在SALT研讨会上演讲。我经常心存感激地想念第一次主持客户大会,读完我的打油诗后全场暴起掌声的情景。下周二,十月二十九日,是我进S一周年,那天我准备请全体同事一起吃午餐,庆祝这个里程碑。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想过放弃,但是,我没有放弃。这一年来,我出差无数次,加班无数小时,见了无数客户,可是我学到了无数新东西,交了很多新朋友,我已经不再感到孤单,我去年向往的新世界完完全全地展开在我的眼前。几个月前,原哈佛的一个同事辞职哈佛时请我一起去喝散伙酒。我去了,看到了很多原来的同事,非常亲切。离开酒吧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心已经完全从哈佛独立了,她已经不再是我刚离开时感受的痛,而是一个完美的回忆。如同人生中很多完美的回忆一样,我怀念,但是并不想回去。昨天中午在美联储大楼对面,巧遇了两个原来哈佛的部门同事,她们见到我给了我一个热烈拥抱,其中一个说“你走了一年,一切都变了,我的心感到很空。”然后她的眼睛就红了。我很感动,对她说谢谢你。回家之后,决定写篇文章给这一年的心境画个句号。


再见哈佛,我会永远祝福你。前年三月份华尔街铜牛前面出现了一尊无畏女孩的铜像,挑战华尔街。万圣节快到了,无畏女孩儿铜像穿上了超人的服装,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无畏女孩。其实挑战自己是最艰难的事,能够在完全舒适的人生中接受新的挑战,我感到很自豪。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五日,波士顿


注:文中有几次提到全球COO或者全球CIO,之所以这样说是公司里有美洲COO,欧洲CIO等不同地区的划分。


相关阅读:

一位留学生的艰难工作offer路

哈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三十而立,我选择辞职去耶鲁学艺术



作者:向前进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版权归属作者所有。



喜欢本文?欢迎关注/置顶/点赞/加入留学家长公益交流社群: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