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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非典殉职医生最后的日记

视角学社 2021-10-14

(2003年4月30日,北京地坛医院几位医生不顾近距离操作容易受感染的危险,紧张地为一名非典重症患者进行有创气管手术,努力帮助病人恢复呼吸功能。摄影师:贺延光)
日记整理人:张洗星(贫嘴张)

来源:丁香园论坛


 一、 


深夜,黑寂,我睡不着,坐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到婴儿床边,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女儿, 嘟嘟的小嘴,身上散着奶香。有只小脚丫撑在外,过会儿,她还甜甜的翻了个身。次日晨,妻在女儿的床边叫醒我。临走时,妻紧紧的搂住我,她的身体微颤。嘴里说着让我保重。 

我的家在远郊,医院的专车上我看到妻抱着女儿在路边,向我招手。窗外的阳光照的我眼晕。我一直眺望着妻的影子渐逝渐远。路边满是蓝紫色的野花,花瓣小巧,无香。谈恋爱时,妻帮我算命,我的守护花就是那种蓝紫色的无名小花。 

车开的飞快,车上连我有六名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冷静和沉默。院长去会诊病人了,副院长简单的交代着情况。这次传染病来势突然,市里呼吸道传染科医生缺人,紧急调我们支援这里。谢谢大家。副院长的眼晴无神有些焦瘁,话说的很急。大家相互认识了下,有个小护士说我不带口罩像一韩剧反面人物,笑了下,就投入了战斗。 

第一天开始不适应很累,我们接了有六个病人。其中一个是重病。一进医院就必须直接上呼吸机。实话说,在接那个病人时,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清楚,这种我们称之为毒王的重病号传染性极强,看到他极痛苦的表情,我顿住了,几个小护士冲上前去,我才清醒过来。后来,在做喉管切除插管手术时,他喷出很多鲜红的血。有几滴溅在我身上。  

晚上,我躺在医院里发短信给妻,说我一切都好,说我想她和孩子。 


二、


医院到处是消毒水的味,很刺鼻。过道里,我听到一个小护士在打电话,话语甜甜的轻轻的,边说还在原地自转,眉毛翘起来,像是在和男友聊天。我微微一笑而过。后来。听说她的手机让护士长看到了,在工作时严禁使用。被没收了。那个小护士原准备结婚因这传染病被无限期推迟了。  

你好,你是何时发现身体不适有发烧现像的,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啊。这里有张表请你说一下,我来写。需要说明一点,你尽量的想,范围可以扩大些。亲友同事,这也是为他们好。  

张医生是我在这所医院见到,唯一能经常挂着微笑的男人。他高个儿,皮肤很黑,戴着眼晴,现在改用隐形的。病人都爱亲近他。小妹妹,没事的,这个病一定会好的,等你出院我帮你介绍个打篮球的酷哥。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笑起来特迷人的那种,要不是病人多,我还真想一下午坐在这看你。说起来,护士们比我们辛苦,她们每天要帮病人清理排泄物,和为房被消毒。那个凶凶的护士长,长的不漂亮,个子也不算高。但有双眼睛特有神,说话做事样样能干。但我没少听到小护士说她管理太严。  

妻对我讲述现在外面不安全,孩子却总闹着要出去玩,有时使起小性子,她也没办法。我说,没那么严重,你就在离家不远的公园走走,没事的。   

病人越来越多,我也不知要在医院待多久。大约在我到医院的二个星期,我看到一群小护士在门外哭泣,很伤心的那种,原来护士长倒下了。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我冲进房时,她躺房上一个劲的说自已不要紧。我量了她的体温,检查各项指数,她病不轻。后来,她死了,没有骨灰,就地火化。我心沉沉的。 


2003年4月30日,一名重症病人终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一位医生久久地站在他的遗体前。摄影师:贺延光


三、


我们的医院连护士长已倒下三名护士,妻这天打电话给我,特关心我的身体,问我有没有事。我说不要紧。我很注意自已的,绝对安全。还安慰到,没听女儿叫爹,我不会死的。妻叫我不要乱说,电话中的她竟好好的哭了。  

有个三十六岁的妇女,长的很结实,她是我们这里治好的第一例病人。她说多少感激的话我也记不清了。有一幕,她差点就跪下,让院长给扶起了。其实,她能活下来,主要是靠自已的信念。  

我们穿的防化服也改装了,比原来更轻更透气了。只是换防化服就要40分钟,我每次都感觉到闷的很,热的难受。这几天最烦人的是,总有记者来摄像,我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这里的战场实在太危险,他们偏要来做什么。

  
贫嘴张医生这几天不舒服,一直在发烧。我去观察时,他躺在病房上眼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不值啊不值啊。他说,他还没结婚就这样死去太不值了。而且,不知多少淑女靓妹要为他伤心了。过了会儿,他半疯的对我说准备在天堂里盖个小花园。下辈子不作医生了,改行作导演。如果我累了,我就来看看,调节下心情。后来好了,这家伙命大福大,只是发烧,真的没事了。  

路过楼梯时,看到一个女医生靠在窗户玻璃上向外张望,一小男孩在草坪上骑着玩具车,不远处站着个微胖的男人。男人在向这招手。女医生一激动可能是哭了,她至少有一个月没见到儿子了。一定很想,我没忍心接着看。上楼了。 


2003年5月11日,北京地坛医院,刚从病房里出来的一位护士坐在走廊里短暂歇息。一个半月了,坚守岗位的医生护士无法与家人团聚。摄影师:贺延光


四、


每天妻会发一条祝我健康的短信。现在电视上对于非典的报告越来越多。我想妻一定特担心我吧。妻说,她的一个大学同事,被隔离了。我一直不停的劝她。  

有个病人对死亡极恐惧。刚进来时,常常不停的大叫,那时我们都认为他的精神有严重的问题。我劝他。这病没那么夸张的,可是没用。后面我们找到两个心理医生,才逐渐稳住了他。  

有天,我刚吃完。看着院长在窗台外欣赏着晚霞,我喝了最后一碗汤也走出去。院长站了许久都没说话,我也就一直站着,看着日落望着余晖。  

这天起床,我突然感到头热,接着是胸有些闷。走进隔离区时,干咳了两下。我紧张了一下。我的脑子的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妻,你在哪。  

下午,我一直头晕晕的。且全身发冷。我怕,我好怕,我父母都在作什么呢,他们二老还好吗?我怕,女儿会记不得我。不行啊,我还没听到女儿叫爸爸呢。  

我呼吸有些急促了。我自已知道,这病来势很凶,晚上一睡下,明天就走不动了。我晚上打电话给妻,孩子还好吗。老人也都好吗,吃的好吗。  

她说要忙着烧菜了,挂了电话。我说好,鼓了半天的勇气没说出来。过了会,我又打电话。问妻,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我这样的男人脾气又大,又不爱作家务,也没什么钱。妻,一开始说我怎么回事啊,紧接着开始慌了。说她不能没有我,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我以前说女人是水作的就是因为眼泪多,妻就是这样的人。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啊。我们这有的医生就是睡了几天就好了我在电话里只能听到妻哭泣的声音。我的心酸酸的。  

第二天我倒下了,就一直躺在病房上。四周是全白,一闭上眼就全黑。有时耳朵还嗡嗡作响。晚上接到妻的电话,我的心就碎了,她说这几天一直在教孩子喊爸爸。还说怕那天的路边的送我上车的一幕是永别。我使出全身力气和她说了几句就倒下了。我骗他,手机没电了,我明天充。贫嘴张,每晚过来看我,我请他帮我发回家一条短信。 

妻,带着孩子在冲医院来硬是要见我。我知道病越来越重。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父亲母亲大人,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妻是进不来的。我坚决不同意。他们拿进来一盘磁带,是妻录的。先是妻的说话,然后是孩子说。我让小张帮我打手机,我对妻说了句,我今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认识你,我爱你。然后就静静的合上眼。磁带没听完,后面还有段女儿叫爸爸的声音。 

2003年5月6日北京煤炭医院住院的非典患者在取午饭,为防止传染,这个取饭窗口是临时改造为双层的。送饭人员打开窗户将饭菜放入平台,关上外面玻璃,患者才可从里面带开窗户取走饭菜。摄影师:贺延光


(后记:日记最后一段是他同事帮他整理的。他走的那天,医院里有几个小护士流泪了,我的心也有些灰暗。他不爱说话但爱帮助别人。他留下一本很短的日记,经过三天的消毒,还给了他的家人,和他一起火化的还有那盘磁带。后来,我们院又陆续调来了一批批医护人员,我也依然在防非战场上履行着自已救死扶伤的责任。)


写在最后:

新春佳节,我们总会祝福人们身体健康,可是,到底是谁,在为我们的身体健康保驾护航?

我们总会期待阖家团圆,可是,又有多少人,为了十几亿中国人的阖家团圆,而孤单地坚守在岗位上?

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战斗仍在继续,这个春节,很多人注定不能陪在自己家人的身边了。愿硝烟早日尘埃落定,愿前线的每一个医护人员安全凯旋,也愿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珍惜这健康、和平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来得实在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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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匿名;日记整理人:张洗星(贫嘴张) ;原载:丁香园论坛。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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