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和“回不去的家“，美高中国学生们“过山车“的3周

1、美国的春天

2020年3月，对于美高的中国学生来说，可谓经历了史上最魔幻的3周。

3月7日，就读美国南部寄宿高中的10年级学生毛栗子接到校长的信，鉴于Covid-19在中国的发展形势，要求春假期间所有中国学生不能离开美国，父母不能来美国与学生见面。

3月7日，毛栗子学校校长给全体家长的信

此时，在东北部的DC，寄宿男校的12年级学生Bruce正准备利用春假和同学驾车去南部玩两周，等待5月初的毕业典礼。

在纽约长岛一走读高中的12年级学生Joy决定春假不回国了，等待5月父母来美国参加毕业典礼。

在宾州费城，Amy所在的走读学校的附近一家著名儿童医院的医生确诊，周边学校纷纷开始消毒，气氛略有紧张。

摄于Georgetown Preparatory School

美国东北部的春天，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就像我们的武汉。

3月10日，美国Covid-19的确诊人数尚在1,000人左右。

2、漫漫回家路 长大就在一夜间

仅2天之后，画风突转，纽约北郊开始传出封城的信息，美东留学生家长群开始炸开了。

之后就是每天一大变。

3月12日，哈佛大学给所有学生发邮件，要求他们3/15之前搬出宿舍。之后美国东部的寄宿高中陆续宣布关校。

3月13日，美国总统川普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3月13日，Amy决定回国。

3月15日，毛栗子学校与国际生紧急开会，允许国际生离开美国。毛栗子做启程准备。

Amy：最艰难的时刻不是在路途上，而是一个人面对未知，做出重大决策

自从疫情在美国爆发，一个艰难的问题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要不要回国？

连续好几个晚上失眠、焦虑、困惑……思绪万千，无法入眠。

3月10日，我们学校附近一家儿童医院的医生确诊后，我们学校虽然开始消毒，但是当地很少有人明白Covid-19传染性和后果，和几个老师交流过，他们的反应都比较茫然，然后告诉你，他们支持我的任何决定，可是我懂在他们眼里学习就是我现在的人生大事，不该回国。跟朋友聊，可是他们作为同龄人，给不出有效解答。

现实就是这么骨感，平时我一有什么问题，五花八门的建议就扑面而来；到了这特殊时期，找了一圈发现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The Shipley School

13日下午，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有些落寞苦，于是在家庭群里就留了个言，说醒了CALL个视频呗。万万没想到，这个视频邀请下午4:30就来了。母亲睡眼惺忪，可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担心和焦虑，她说已经一周没睡过好觉了。妈妈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是停不下来的焦虑，然后就看到妈妈的泪水流下来。妈妈最后说，你在美国比较了解当地，你就自己决定吧，自己千万保重。

那天挂完电话，我就做决定了，一定要回家！

回国顶多就是半夜上课，再不济，也就是休学一年罢了，我可以接受并承担这个后果。但是面对彻夜不能眠的父母，我狠不下心说一句我不回。

出国近两年，最大的成长是有能力为自己做决定，为自己负责。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离家时间久了，对父母和家的思念使我越来越感性，挺好，我觉得理性和感性都是一种智慧。

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待隔离期结束后拥抱下为我操碎心的妈妈。

毛栗子：在泪奔的芝加哥机场之夜，我知道人类间的帮助是相通的

我们学校在15日开完紧急会议后，中国寄宿生家长群也紧急开会，大多数父母的意见是，此时长途旅行太危险，让学生们原地不动。此时达美等都已经取消了直航，父母提醒我，此时的旅行会非常辛苦，一定要想清楚再出发。想了两天两夜，我还是决定回国。父母重新买了5天前取消的机票，此时该机票已涨价2倍多。

19日，在我出发的前一晚，特朗普在Twitter发表了口无遮拦的言论。父母提醒我，路上要特别小心周围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特别是你戴着口罩。

摄于India Springs School

出发后在美国国内第一段行程就折了。3月中开始，美国国内航段已经很混乱，第一段美联航延误6小时，我生生错过了芝加哥-东京国际航班，下一班国际航班在第二天中午。当晚的命运就是夜宿芝加哥机场大厅（美国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入住酒店）。

那天我几乎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怒气与美联航工作人员进行争辩，无果而终。由于不是联程机票，美联航的工作人员拒绝提供任何帮助。

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微信那头，妈妈留了无数语音，一遍遍提醒：去向机场、航司的工作人员请求帮助，告诉他们你的困境。我愤怒地吼了一句，没有人会帮我！就关掉微信。

晚上，芝加哥机场大厅人不多，警卫也不多，想着过会儿也许会有流浪汉涌入机场，白天机场中攒动的人流，一股绝望笼上我的心头，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一个人稀里哗啦哭了一阵后，我开始能思考了，就算希望很渺茫，不能放弃那一点微弱的火花。在死板的规章制度后面，也许还是有人间温情。我开始再次跑向航司柜台，走向几个航空公司的VIP休息室，一路被拒绝。幸运的是，美联航VIP休息室门口的一位工作人员看出了口罩下的绝望的我，他安慰我说：我来想办法，帮你找一个安全的住处。他迅速向上级打电话请示。最终，美联航芝加哥机场主管答应提供帮助。

美联航工作人员夜间值班/休息室

随后，航司工作人员把我带到了机场工作人员休息室，并联络了我的家人。和我父母确定我当晚住在哪个地方，旁边有警卫保障我的安全，第二天的转机申请由他们出面与全日空联系。

像做梦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期，能够得到这样的帮助。

我被带到了一个有沙发的休息室，有毯子、枕头, 还有值班的警卫。

航空公司工作人员与毛栗子的沟通

这几天一直有亲戚朋友问我，3月以后，是否在美国遇到当地民众对中国人的歧视。我觉得特朗普的几次发言，一定程度上会影响美国民众对中国人的印象。但当我把这段亲身经历告诉所有朋友后，朋友们很惊讶，这个在芝加哥机场给予一个中国留学生很大帮助的美联航，就是大家之前在新闻里见到的，把一位美籍华人拖下飞机的同一家无良航空公司吗？

由于环境、信息渠道和价值观引起的认知偏差，我们和美国人在某些问题上永远无法理解彼此，这其实很正常。就像上周坐在教室里，老师要求中国学生在教室里不能戴口罩，这些没有对错。我想，人与人之间重建信任与信心，最有效的是源于人与人之间真切的帮助，可以超越国界和意识形态。

14天居家隔离期的毛栗子和Amy在接受视频采访

在我抵达上海的一天，我们学校中国家长们援助学校及周边社区的口罩已经抵达美国海关。在这段中国留学生很困难的时期，我们学校是是很少的几个愿意给国际生继续提供住宿的学校，并承诺宿舍区一直开放到学期结束。中国学生家庭都很感激学校，发起了积极捐赠行动，给当地社区送去了最缺的口罩资源。

就像赫拉利所言，最终战胜病毒的是人类的协作与互助。

编者按

毛栗子分享了一个旅途最感动的小故事：

那是在上海回国人员核酸检测中心，所有人在房间里安静的等待结果，终于工作人员一个个叫我们的名字，准备发车回家了。一个12-13岁年纪的小女孩在屋子一角一直熟睡。工作人员叫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小姑娘依然睡着。

我过去摇了摇这孩子，自己的眼眶湿润了。我太理解这个小留学生了，回国路上30多小时，不敢吃不敢睡，时刻戒备着......

家是什么？家就是那个你敢没心没肺呼呼大睡的地方，因为你知道有周围的这群工作人员。

24日凌晨1点半，检测中心工作人员把毛栗子送回家

3、回不去的家

Joy：我没觉得"被抛弃"，在纽约保持健康生活，等待着

我生活的纽约是此次疫情重灾区。3月中接到妈妈寄来的口罩，周围的人群开始重视 然后开始囤货。

看到纽约的情况愈来愈糟，美国政府对Covid-19的检测还只停留在部分人群，忽视了无症状患者，这一部分人很可能还在街区游荡，我也害怕不经意被感染，决定回国。

3月22日开始买票，之后每天不是航班取消就是中转国封国，最终26日那天，得知抵离开中国的国际航班锐减，28日起几近”封国”，我的一张4月2日从仁川转机的机票也被通知取消。

我爸妈很紧张，我倒还好，既然暂时回不了国，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健康，就一个人战斗呗。

关于中国锐减国际航班这事，在留学生群里确实有不小的争论。我认为国家这样的举动是可以理解的。首先从巨大的留学生群体来说，全部撤回国内对刚刚稳定covid-19的中国确实有蛮大压力，处理得不好又会是一场病毒的大型爆发。我那个调皮的弟弟在上海已经封足了两个月了，那么多中国的学生还等着开学，宣布封国也是对病情的进一步控制。

另外，对于“被抛弃“论，我觉得各种报道言过其实了。身在美国，我觉得国家并没有抛弃我们留学生啊。美国各个州的中国领事馆也在行动，收集小留学生信息准备安排包机回去，尽可能减少风险。

Long Island Lutheran

这次巨大的争论更多的是因为国内原本对留学生的了解不够。个别留学生的丑事被媒体大量传播，使得国内大众对留学生群体有看法，于是有了“千里投毒“之类的诋毁。再加上这次封国的行为，让一些留学生感觉像被祖国抛弃了。

如果没有国内的键盘侠们，我认为此次封国举动不会有如此大的争议。

Bruce:　我理解封国，只是希望国家以后可以做的更好

27日晚上，我和同学从南部回到DC，学校的毕业典礼几乎一定会被取消，春假后校园仍旧关闭，我在学校附近没有监护人，最安全的是回国。27日得知中国开始锐减国际航班，有点诧异，父母两天前买了一张埃塞俄比亚转机的机票，尚不知是否能顺利回国。

3月中旬的亚特兰大 by Bruce

我个人并不是很在意“封国“，因为我自己也能在美国照顾好自己。但是我认为类似这样的决策会激起留学生群体的一些抵触。在其他国家，无论疫情多严重，都对本国公民尤其是在外的留学生敞开大门。中国急剧减少国际航班的决定是出于防控压力，但也同时反映出中国的政体还有进步空间，希望国家以后可以做的更好。

我们都相信国家的政策是暂时的，同学们都等待5月的政策变化，希望这个世界快点好起来。

4、后记

28日开始，暂时回不了家的Bruce, Joy、毛栗子学校留守的20多个学生们，已经分头向中国驻美国各个州的总领事馆登记，领馆工作人员表示目前阶段先收集低领留学生信息，同时会配送“健康包”给学生。中国家长们多次向领馆表示希望国家能安排包机，把未成年的留学生们先接回祖国。

一场全球疫情，身处一场中美两国的外交之争，体会两个国家和民众面对疫情的不同态度和应对举措，对于美高中国学生来说，这是一个最真实的社会学习。站在世界的两边思考“家、国和世界“，看到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并延伸出自己的独立思考。这也许就是留学的真正意义吧。

此视频为网上流传，作者是康奈尔大学二年级学生，在历经49小时回到祖国后，制作了四分钟视频来记录回国之路。我们欣赏作者的赤子情怀，特摘录在此文最后。如作者看到此文，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尊重作者的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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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1018LAB主创团队，原载：1018LAB。本文经授权转载，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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