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苗来了，谁先接种？

作者：人大新闻系

转载：RUC新闻坊

新冠疫情初期，口罩、防护服、医疗器械、食药等物的骤然短缺，曾让我们饱尝争夺有限资源的恐慌，也认识到“物质丰足”背后的脆弱性。

而当下，疫苗成为这场大流行的暴风眼。有专家指出，根据历史经验，疫苗分配策略的重要性不亚于疫苗本身（朱自强，刘伟，2020），随着疫苗研发的进展，一套公平、高效、科学的分配机制的建立迫在眉睫。

在一国、一地区之内，“谁先接种疫苗”的规则正经历着政治、经济、宗教、社会共识、舆论风向等因素的多面考量和多重博弈，“平等”的价值面临挑战和重估。

国与国之间，有专家断言，如果没有公平合理的全球分配承诺，即便疫苗研发成功，“疫苗民族主义”或“本国优先”的分配方式也将使疫情的蔓延难以控制（Thomas J. Bollyky ＆Chad P.Bown，2020）。

疫苗是一面透镜。通过对现存的疫苗分配机制与落实情况的梳理，或可使这一过程中结构性不平等一一显形。与此同时，无情的资本与权力面前，亦有多元的行动者们抱持着平等、关怀、悲悯和同情，推动着疫苗再分配的进程，为原本处于接种序列之外的地区和人群带去生机。“命运共同体”的轮廓得以浮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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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排队：被迫进行的排序和分层

截至发稿，全球新冠肺炎累计确诊已超过7140万例，现有确诊约2110万例（据WHO与霍普金斯大学网站公开数据），多国依旧深陷疫情的泥潭。疫苗成为了翘首以盼的救命稻草：据益普索世界经济论坛对中、美、英等14国的调查，疫苗注射的总体支持率达到了73%，供不应求的局面已然形成。

庞大的供需缺口面前，各国的治理者多采用功能主义的思考路径，尝试将有限的疫苗资源用在“刀刃上”，最高效地阻止疫情的扩散。

从目前疫苗产量位列世界前五的国家的国内分配政策来看，美、中、德、印、英都将高危易感人群放在了疫苗接种的第一梯队。一类是更易暴露于新冠病毒且极具传播性的人群，包括医护人员、其他社会护理机构的员工（美、德、英）、边境与口岸的工作人员（中）等，另一类则是因自身生理条件更易被新冠病毒感染的人群，中、德、印、英四国都明确将“老人”作为优先接种的对象，印度与英国将老人按照年龄进行分级排序，中国则将“高风险”的范围拓宽至儿童、孕妇及患有基础疾病的人员。基于疫情前期传染在养老院等易感人群密集场所爆发的惨痛教训，多国亦从地点出发，将长期护理机构的住户（美）、老人院的老人（英）覆盖其中。

医护之外，另一些身居“要职”、让社会不至停摆的人群也被优先考虑，如“工作原因必须去高感染风险地区或者国家的工作人员”（中）、“保证城市基本运行的工作人员”（中）、警察、消防员、教师等“处于社会关键位置并为公共秩序服务的群体”（德）。

而“公平”是另一个层面的考量。例如，倡导以“人人平等”为原则进行疫苗配给的COVAX计划（注：由全球疫苗免疫联盟、世界卫生组织和流行病预防创新联盟共同提出并牵头进行的项目，拟于2021年底前向全球提供20亿剂新冠肺炎疫苗），在其给出的指导框架中，三类应当优先获得新冠疫苗的群体为：一线医护、社会工作者；65岁以上的人以及65岁以下具有潜在健康状况的人（塞思·伯克利，2020）。

亦有一些民间组织，为“公平”提供了不同视角。如美国国家医学研究院受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和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委托，与10月2日发布的报告中建议，优先考虑为“在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社会脆弱性指数’中得分较高的人接种疫苗”，将更易感染新冠病毒的非裔、西班牙裔、印第安裔美国人，因贫困而难以保持社交距离的人、无家可归者、监狱和拘留所的居民和工作人员等被主流忽视的群体纳入考量范围。这份报告的撰写者旨在“纠正流行病给少数民族和穷人造成的不成比例的负担，并致力于促成一个有关卫生公平的新承诺。”（National Geographic，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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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需失衡：“买不起”与“囤货癖”

疫苗分配是国家和地区的内部问题，更是一个国际问题。

在正式问世之前，新冠疫苗就已经处于严重供不应求的市场关系之中。截至今日，得到正式上市批准的新冠疫苗为数不多，但共计98亿剂订购量的订单已经纷至沓来，涌入疫苗生产企业之间。

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里，获取疫苗只能“各凭本事，能者得之”。“家境富裕”的发达国家早在几个月前便以部署疫苗采购计划，并向不同技术路线的疫苗分别出资，将鸡蛋装在不同的篮子里。而更多欠发达国家苦于缺乏购买资金和渠道，只能望“苗”兴叹。

如果将不同国家/地区按照收入分类，可以发现高收入国家/地区已经购买近39亿剂疫苗，远超中高收入和中低收入国家/地区疫苗购买量的总和；而低收入国家/地区则暂无购买数据。尽管不同国家/地区的现存确诊病例存在较大的差异，导致对疫苗的需求量亦存在差别，但是这一购买数据之间的鸿沟仍然令人惊叹。

从企业视角看，据英国组织Global Justice Now，美国制药巨头辉瑞公司已经向世界上的富裕国家出售了82%的疫苗库存，而这些疫苗只能惠及14%的全球人口（Global Justice Now，11月11日）。

其实，疫苗在国际间的分配，不仅是关于“公平”的探讨，也是涉及“效率”的争论。某些发达国家对疫苗的“囤货”，是否能让每一支疫苗物尽其用仍有待商榷。

新冠疫苗并非首个面临国际间分配问题的疫苗，历史上已有类似情况出现：2009年甲型H1N1流感疫情蔓延时，法国、德国、西班牙、荷兰等国家纷纷囤积疫苗，但最终，这些国家的疫苗接种率仅为5%，直至甲流疫情结束，数以亿计的疫苗因超过保质期而被销毁。而令人痛心的是，在此期间，蒙古等急需疫苗援助的国家正遭受着疫情肆虐。（公益时报，5月27日）

这样的问题同样可能发生在此次疫情之中。根据美国东北大学研究传染病的网络科学家Samuel Scarpino，多数模型预测的新冠疫情群体免疫阈值为60%-70%，即新冠疫苗至少应覆盖全国60%的人口，才能真正实现对新冠疫情的免疫。（Nature: 10月21日 ）。而在世界各国新冠疫苗覆盖率普遍低于60%的情况下，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欧盟等国家/地区的疫苗覆盖率已经高于200%，加拿大的疫苗覆盖率甚至已经超过500%，这意味着在多数国家/地区仍处于疫苗紧缺的状况下，一些国家/地区却已经可以选择注射哪种新冠疫苗。这种不平等显然无益于新冠疫情的全球治理。

大流行之中，掌握更多的疫苗，也就意味着掌握更多振兴产业、复苏经济的筹码。杜克大学的研究人员预测，“贫困和中等收入国家的数十亿人口可能要等到2023甚至2024年才能获得免疫”（NPR，11月5日）。如果缺乏有效调节，国际社会中既有的不平等现象会因疫苗进一步放大、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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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助守望：疫苗的跨国之旅

然而，无处获得疫苗的国家并非孤立无援，“救生索”仍然存在。

截至今日，189个国家和经济体已经加入COVAX计划，包括两类成员：“预先市场承诺经济体”（AMC participants）与“自筹资金经济体”（Fully Self-Financing）。前者主要为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的国家和地区，在进行疫苗采购时不需要缴纳预付款，并能够享受该计划补贴；而后者则多为经济水平较高的国家和地区（注：中国在此行列中），承诺购买一定量的疫苗用于本国优先接种人群，依据承诺需求的剂量缴纳预付款，并在未来获得相应比例的疫苗供应。（吴雨浓，2020）

作为《巴黎气候协定》签署以来世界最大规模的多边努力，COVAX计划见证了国际社会之间的团结互助。除去费用自担的高收入国家和地区，参与COVAX计划的贫困国家购买疫苗的资金主要依靠来自发达国家以及相关组织机构的援助，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这笔援助的确具有足够分量。

COVAX计划已经成功募集21.27亿美元，其中出资主体多种多样，既有以出资最多的英国为代表的欧洲诸国，也有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并且沙特阿拉伯、卡塔尔、科威特等阿拉伯国家也参与其中；此外，以盖茨基金会为代表的基金会、集团与组织亦在此中出力。

“中国力量”在疫苗的国际互助中清晰可见。中国的疫苗研制技术和产能给世界疫苗供给带来新的希望。至今，中国已经向印尼、土耳其、巴西、智利、孟加拉、摩洛哥等国家派送疫苗。

然而，即便是钱和药到位了，互助之间还存在着更多看不见的屏障。

完备的冷链储存与物流供应方案是疫苗安全有效地抵达目标国的必要条件。新冠疫苗而言，部分正处于临床试验后期的疫苗均表现出对温度控制的敏感性。如辉瑞公司与BioNTech公司合作研发的疫苗要求-70℃的极端低温，加马利亚研究所Sputnik V疫苗的液体形式必须储存在-18℃（《COVID-19候选疫苗规划草案》），尽管研究者正在测试冻干形式以拓宽疫苗运输的温度条件，疫苗对于低温环境的依赖难以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美国华盛顿大学生物技术与药物发现研究创新中心主任Michael S. Kinch曾向每日经济新闻的记者表示，对于疫苗的有效性及其指导免疫反应的方式，温控的变化将造成重大影响。“温控不到位，可能导致免疫系统攻击人体内的正常组成部分，甚至引发人体自身免疫性疾病或炎性反应。”（ 每日经济新闻，10月20日）

疫苗资源的全球调配，对传统医疗供应链提出新的挑战。尽管在当前的疫苗运输中不乏能满足极端低温条件的特殊容器，但主动冷却容器的供给却无法与全球性的疫苗扩散需求相匹配。加上目前尚未研发出稳定剂以使疫苗在更高温度下保持效力，新冠疫苗的运输规模受到限制。同时，受到普遍的封闭管理政策影响，航空运输的国际市场呈现出萎靡态势。如何在有限的运力与严苛的条件下实现大规模、低损耗的疫苗运输，是新冠疫苗安全“落地”的关键。

除了基础设施的缺失，腐败与黑市也阻碍着疫苗全球性的再分配。近日，澳洲、英国的研究者发现与新冠病毒相关的多种医药用品在暗网市场上出售，其中就包括新冠疫苗和新冠病毒康复患者的血液。黑市上的新冠疫苗可能走漏于疫苗的临床试验阶段，也有可能完全属于假冒伪劣产品，成分难以界定，极易酿成新一轮的感染。

注释

公益时报：《押上数百亿美元“豪赌”新冠疫苗，人类是否就能成为赢家？》,2020年5月27日，http://www.gongyishibao.com/html/yaowen/18808.html

每日经济新闻：《零下20℃的“世纪使命”：100亿剂新冠疫苗，如何全球“配送”？》，2020年10月20日，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20-10-20/1526976.html

塞思·伯克利：《如何公平分配20亿剂新冠疫苗？》,盖茨基金会，2020年10月20日，https://mp.weixin.qq.com/s/ZJk-z1KH-iSIsaqWiUa9Zw

吴雨浓：《迎接史上最大规模的疫苗接种：多边机制COVAX如何行动？》，澎湃新闻,  2020年12月1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0217362

新京报：《新冠疫苗紧急使用：坚持原则下的灵活应用》，2020年8月23日，https://www.bjnews.com.cn/detail/159816082515060.html

中国新闻网：《意媒称罗马出现来源不明疫苗》，2020年11月18日，https://m.chinanews.com/wap/detail/zw/hr/2020/11-18/9341158.shtml

朱自强，刘伟，从另一个角度看-谁该优先接种新冠疫苗？，2020年11月26日, https://wellsuremed.com/从另一个角度看-谁该优先接种新冠疫苗？/

Global Justice Now: Most of Pfizer’s vaccine already promised to richest, campaigners warn, Nov 11, 2020, https://www.globaljustice.org.uk/news/2020/nov/11/most-pfizers-vaccine-already-promised-richest-campaigners-warn

National Geographic:Who will get the vaccine first? Here's where you might land in line, Oct 10, 2020, https://api.nationalgeographic.com/distribution/public/amp/science/2020/10/who-is-first-in-line-coronavirus-vaccine、https://mp.weixin.qq.com/s/hI7GE0obYkff7SpflxWW8g

Nature: The false promise of herd immunity for COVID-19, Oct 21, 2020,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0-02948-4

NPR: Poor Countries Fall Behind In Race To Reserve COVID-19 Vaccine, Nov 5, 2020, https://www.npr.org/sections/goatsandsoda/2020/11/05/931397094/poor-countries-fall-behind-in-race-to-reserve-covid-19-vaccine

Thomas J. Bollyky ＆Chad P.Bown，《如何避免疫苗民族主义的悲剧》，社会科学报，2020年10月9日，http://www.shekebao.com.cn/shekebao/n440/n447/u1ai1702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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