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捐赠主要用于重建博物馆翼楼的现当代艺术展区,这是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史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资金捐赠。博物馆翼楼的现当代艺术展区完成重建后,这栋翼楼将以这对美籍华裔夫妇的名字冠名,冠名时间至少50年。
这对华裔夫妇的名字叫唐骝千和徐心眉,徐心眉女士是唐骝千的现任妻子,也是他的第三任妻子。
有意思的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在有一个展厅是以唐骝千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杨茜恩女士的名字命名的。也就是说,大都会博物馆里已经有了唐骝千第一任妻子杨茜恩的名字,未来也会有现任妻子徐心眉的名字。
其实,以杨茜恩名字命名的除了大都会博物馆的一个展厅之外,还有她的母校斯基德莫尔学院(Skidmore College,最新的USNEWS美国文理学院排名第38)的教学和艺术博物馆。在妻子去世8年之后的2000年,唐骝千向妻子杨茜恩的母校斯基德莫尔学院捐赠了1020万美元。这家博物馆因此每年都有一个特定的日子来纪念61届校友杨茜恩(她在该校学的专业是纺织设计),称为弗朗西斯日(Frances是杨茜恩的英文名字,因她出生于法国而得名,中文名茜恩就是塞纳河名字的音译)。
斯基德莫尔学院以杨茜恩名字命名的博物馆
在梳理唐骝千、杨茜恩和徐心眉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物和故事时,我们发现了许多传奇,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叹的传奇,尤其是有很多的奇女子,而且,这些奇女子的教育背景有着惊人的相似,今天我们就慢慢聊一聊。
杨茜恩的妈妈是民国名媛严幼韵,严幼韵有三个女儿,杨茜恩是她的小女儿。相比之下,她最有名的女儿是二女儿杨雪兰,她的大女儿叫杨蕾孟。
图源来自《109个春天》,最左为杨茜恩和唐骝千
杨蕾孟和二妹杨雪兰都毕业于韦尔斯利,并都获得了杰出校友奖。杰出校友奖是韦尔斯利颁给校友的最高荣誉,每年韦尔斯利都会将杰出校友奖颁发给那些通过她们的成就为自己和母校带来荣誉的优秀毕业生,而且每年只颁发给最多三名校友。姐妹都上韦尔斯利的还是不少的,可姐妹都荣获杰出校友奖的可以说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从右至左依次为杨蕾孟、杨雪兰、严幼韵、唐骝千和徐心眉。
杨雪兰向自己的母校韦尔斯利捐赠的房间就是以她母亲严幼韵的名字命名的,母亲努力让女儿接受最好的教育,女儿完成教育、事业有成之后愿意回哺母亲回馈母校,是一个非常正向鼓舞人的激励闭环。
图源来自严幼韵所著《109个春天》。
徐心眉是徐光启的后人,其实,唐骝千也是徐光启的后人,也就是说夫妇俩都是徐光启的后人,冥冥之中奇妙的缘分。
前面提到杨蕾孟和杨雪兰姐妹俩双双获得韦尔斯利杰出校友奖的传奇,现在又有唐骝千和徐心眉夫妇双双为徐光启后人的传奇,这是怎样罕有的传奇啊?
说到徐光启后人,不知道大家首先会想到谁?我想到了宋氏三姐妹宋霭龄、宋庆龄和宋美龄的妈妈倪桂珍,倪桂珍是徐光启的后人,上海的徐家汇、徐汇区中的徐都源自徐光启的徐,他被认为是现代上海的创始人。而唐骝千的外祖母正是倪桂珍的亲姐姐倪秀珍。他的外祖父温秉忠是晚清朝廷派往美国学习的120名男孩之一(詹天佑也是这120名小留学生之一),他和同样为清政府派往美国的小留学生之一的牛尚周以及他俩在波士顿结识的朋友宋耀如娶了倪氏三姐妹,这是唐骝千也是徐光启后人的来历。
徐光启作为最早接触西方文明的中国人,当年和利玛窦交流几何时就认识到了数学之妙与科学之美,他曾预言他翻译著述的《几何原本》会“窃百年之后,必人人习之”。《几何原本》是用严格的数学方法写成的,通过严格的形式逻辑的推演,得出此后的全部定理和结论。在此之前,中国从来没有出现过抽象程度与其相当的严格的公理系统。作为开西方文明先河的一代先驱,他的后代也继承了他的精神,无不克服重重困难以包容开放心态探索西方文明,哪怕是对女子来说尤为不易也并不轻言放弃。
也是徐光启后人的宋家姐妹,就是唐骝千的外祖父温秉忠,在1907年把三姐妹中的庆龄和美龄带到美国,开始姐妹俩的留学生涯,留学成为了她们波澜壮阔人生的重要起点。宋美龄当时年仅10岁,是一枚妥妥的小留学生。
温秉忠还带比妹妹们更早到美国留学的宋霭龄去白宫出席过宴会,1905年12月,温秉忠率领一个中国教育代表团赴美考察。1906年1月他把宋蔼龄从她当时就读的卫斯利安接到华盛顿,带她一同出席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在白宫举行的宴会。因此宋蔼龄成为宋氏家族中会见美国总统的第一人。
这个大都会博物馆史上最大的捐赠新闻背后慢慢浮现出了倪氏三姐妹、宋氏三姐妹和杨氏三姐妹。
其中宋美龄、杨蕾孟和杨雪兰都是韦尔斯利(Wellesley,也称做卫斯理,美国排名第一的女子学院)毕业生,宋霭龄、宋庆龄和宋美龄都是卫斯理安(Wesleyan College,美国第一所女子学院)的校友。
顺便提一下,流传甚广的说法“韦尔斯利(或卫斯理)是宋氏三姐妹的母校”是不准确的,宋氏三姐妹共同的母校并不是Wellesley而是Wesleyan,前者通常翻译为韦尔斯利或者卫斯理,后者通常翻译成卫斯里安。美国一共有六所卫斯里安,宋氏三姐妹去的是佐治亚州梅肯的卫斯里安。只有宋美龄一个人后来去过韦尔斯利,在1913年二姐宋庆龄毕业回国后,她为了离当时读哈佛的哥哥宋子文近一些,16岁的宋美龄从卫斯理安转学到了韦尔斯利。
在韦尔斯利读书时的宋美龄
宋美龄1943年访问母校韦尔斯利,时任校长McAfee陪同。此次访美,她在美国国会发表了著名演说,震动全美。
倪氏三姐妹分别嫁给了牛尚周、温秉忠和宋耀如。
牛尚周、温秉忠等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派留学生。1872年到1875年间,清政府先后派出四批共一百二十名学生赴美国留学,这批学生出国时的平均年龄只有十二岁,他们都是留美幼童,妥妥的小留学生。
在美国,牛尚周和温秉忠常常来到波士顿宋耀如当店员的茶叶店买东西,慢慢的,牛尚周和温秉忠与宋耀如成了好朋友。牛、温劝宋耀如找机会到学校念书。在他们的鼓动下,几经周折,宋耀如进了北卡的三一学院进修,一年后,又转到范德堡大学学习。
牛尚周从波士顿回国后,跟倪家大小姐倪桂金结了婚。牛尚周的表兄温秉忠回国后,娶了倪家的二小姐倪秀珍。宋耀如回国后,他们把三小姐倪桂珍介绍给了他。其实温秉忠和牛尚周也是表兄弟,虽然牛尚周是第一批官派留学生,而温秉忠是第二批官派留学生,但温秉忠反倒是比牛尚周大一岁的表兄。
倪氏三姐妹的婚姻和他们影响了中国近代史的家庭及后代自此初具雏形,而这个雏形的形成可以说起源于波士顿的一家小小茶叶店。波士顿倾茶事件影响了美国,而波士顿茶叶店的故事影响了中国。
倪桂珍三姐妹的父亲倪韫山是牧师,母亲姓徐,是中国最早皈依天主教的明朝著名科学家徐光启的后裔。倪家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接受教育,三个女儿都送入教会学校读书,倪桂珍17岁毕业于上海裨文女中(今上海市黄浦学校),擅长数学,喜爱弹钢琴,曾留校担任教员。
在那个时代,倪桂珍不但是天足,毕业于女校,且是职业女性,一枚妥妥的奇女子。
不论是150年前出生的倪氏三姐妹,还是100多年前出生的宋氏三姐妹,以及八十多年前出生的杨氏三姐妹,她们的父母都非常开明,认为教育重要,认为女儿应该和儿子一样接受教育。宋氏三姐妹的父母更是想办法把三个女儿全部送出国留学,哪怕小小年纪就要忍受天各一方的日子。杨氏三姐妹都读了代表美国本科教育精华的文理学院。包括唐骝千的现任妻子徐心眉本科读的也是文理学院,七姐妹女校之一的布林茅尔。
重视女孩教育的传统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受益的除了家族里的女性,其实也包括家族里的男性。
杨氏三姐妹的妈妈严幼韵家里也是重视女儿教育的典范,严幼韵的姐姐严彩韵热衷学术,1919年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她在史密斯学院学习一年后,于1923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学位。严幼韵上的是沪江大学,是沪江大学第一届女学生。然后大三转入复旦大学,又成为复旦大学第一届女学生。她的教育背景也是她二战之后能够在联合国工作的原因之一。
前排最小的女孩就是杨茜恩,战争爆发前,一家人在菲律宾住所前合影。
徐心眉(Agnes Hsu-Tang)本科毕业于七姐妹女校之一的布林茅尔学院 (Bryn Mawr College)。布林茅尔是一所位于费城近郊的历史悠久的女子学院,七姐妹女校联盟之一。她在这里学习英国文学、古典和近代艺术与考古学以及东亚研究。
成立之初的Bryn Mawr College, 1885
布林茅尔每届只招收300多名女性,四届学生加起来也不过1300余人。就是这样一所学生人数如此之少的学校,培养出了哈佛大学首位女校长Drew Gilpin Faust和芝加哥大学首位女校长Hanna Holborn Gray。布林茅尔在培养女性领导型人才方面,可谓可圈可点。
布林茅尔学院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1885年建校。布林茅尔和Swarthmore college和Harverford两所顶级文理学院组成三校联盟,并与宾夕法尼亚大学分享教学资源,显示了布林茅尔强大的教学资源。哈佛大学首位女校长Drew Gilpin Faust
徐心眉从布林茅尔学院毕业之后,在宾大获得中国艺术与考古博士学位,后在斯坦福大学做过博士后研究,曾获得奖学金去剑桥大学学习。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徐心眉在布朗大学教授中国考古学,她还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工作小组的国际专家。同时,她也是美国公共电视台PBS探索频道和历史频道的签约节目主持人,主要向美国观众介绍中国古代史学、文化与艺术,是一位考古学家、艺术史学家和兼职电视节目主持人。
徐心眉也是徐光启的后人,她的父亲是徐光启的后人,母亲则是纪晓岚的后人。2013年她41岁时,与当时74岁的唐骝千先生结婚。严幼韵的外甥女徐景灿曾在《新民晚报》撰文叙述了这一对同为徐光启后人的夫妇回上海徐家汇寻根的故事。
去年冬天,我的表姐夫唐骝千携女朋友徐心眉来沪寻根,他们请我在南伶酒家吃饭,席间最主要的话题就是徐光启及其目前保留下的遗迹。唐骝千是上海著名实业家唐星海的小儿子,是我亲姨妈严幼韵(今年已108岁)的小女婿。
自然,他们非常关注他们共同的祖先徐光启及其目前尚存在的遗迹。今年三月,他们要举行订婚仪式了,竟来上海徐家汇,在祖先的故土上订婚。那天,他们约我一起去了徐家汇天主教堂,举行了简朴而庄严的订婚程序,我是在场的见证人。接着,我又带他们去了教堂附近的光启公园,参观了徐光启陈列室和徐光启墓。在老祖宗的墓前,他们毕恭毕敬地鞠躬,三叩九拜……虔诚得令人感动。
严幼韵111岁生日宴,左起:杨蕾孟,杨雪兰,唐骝千,徐心眉。
发现没有?这起大都会巨额捐赠新闻里引出的奇女子们有很大比例就读的都是文理学院,宋氏三姐妹就读的卫斯利安,宋美龄、杨蕾孟、杨雪兰就读的韦尔斯利,严幼韵的姐姐严彩韵就读的史密斯学院,杨茜恩就读的斯基德莫尔学院,徐心眉就读的布林茅尔,无一不是。而且她们之间年龄跨度接近百年,却不约而同做了一样的选择,不能不让人好奇美国的文理学院到底有什么魔力?
文理学院的教育也叫通识教育或者博雅教育,小规模,师生比例低,专注本科教育。乔布斯就读过的里德学院也是一所文理学院。仅占美国高校总数约5%的文理学院,却培养出了19% 的美国总统,20%的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以及相当比例的普利策奖得主。
长期在USNEWS文理学院排名榜位列第二的阿姆斯特学院
文理学院鼓励学生找到自己的热情,并坚持下去。并不倾向于将学生限制在特定的专业中,而是通过四年大学看清自己的才能、长处和能力,为迈向更高的舞台做好准备。文理教育的培养目标是培养有道德的、在诸多领域都有丰富知识的并能够清晰表达观点的个体,既有批判性思维的训练,又有传统修辞的历练。
文理教育志存高远,从各个文理学院的校训可见一斑,韦尔斯利是“为立志改变世界的女人提供最好的文理教育”,而东海岸第一所著名女校曼荷莲是“走没人走过的路,做没人做过的事”。
东海岸第一个创立的知名女子文理学院曼荷莲学院
宋氏三姐妹、杨氏三姐妹以及徐心眉都曾被这样的“博雅塔”熏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