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陈毅当“家教”

作者：江承宗 

曾任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参赞,中国驻巴巴多斯共和国、安提瓜和巴布达两国的特命全权大使。

音频

正文

我曾在有“元帅外交家”之称的陈毅同志身边工作一年多，辅导他学习英语。时间虽然不长，但那段经历却终生难忘。几十年来，给陈毅同志当“家教”的往事不时萦绕脑际，给我教育和激励。

特殊的学生

1958年春天，我在外交部办公厅翻译科工作。有一天，领导把我叫去，说要交给我一个特殊的任务，把我派往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同志那里当家庭教师，辅导陈毅同志学英语，问我有没有意见。

作者年轻时的照片

我虽然对此毫无思想准备，但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的观念早已铭刻在心，也就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去了怎么做？心里没有底。但一想到能够到陈毅同志身边去工作，还是感到新奇和高兴。

随即，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一个铺盖卷、一个手提旅行包、一个网兜——里面放着脸盆和洗漱用具等，搬到陈毅同志在东交民巷的住宅（后来又随着陈毅同志搬到中南海怀仁堂旁边的四合院里）。

1958年7月，陈毅全家合影。

陈毅同志家里人口不少，有的房间还要用来做办公室、会客室等，因此，住房并不富裕。我来之后，就把我安排住在陈毅同志的书房里。这倒很合我心意，我可以随时从书柜里取书来阅读。

记得刚到陈毅同志处时，由秘书张镜源带我去见他，这是第一次见我的“学生”。我带着崇敬、兴奋又有些拘谨的心情来到了会客室，谁知一见面谈起来，陈毅同志竟是那么随和，出乎我的意料。

寒暄过后，陈毅同志就同我商量使用什么教材学英语。关于怎么学英语，事先我只做了一种准备，就是听陈毅同志的意见，按他的意见办。因为我了解到陈毅同志早年曾赴法国勤工俭学，接触过法语和英语。

当我表示“请首长定”之后，陈毅同志略做思索，然后说：“那就学英文版《共产党宣言》吧。”于是，我就找了一本英文版《共产党宣言》来做教材。我以前只浏览过中文版的《共产党宣言》，英文版的并没有读过。因此，抓紧时间先看了一遍，然后认真备课，等陈毅同志有空时就开始上课。

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到了陈毅同志为什么要找家庭教师学英语的原因。原来，那是“大跃进”时代，各行各业都掀起钻研业务、发展生产的热潮。毛主席带头学英语，身为外交部长的陈老总也得身先士卒。由于陈毅同志身体欠佳，常常头疼，因此中央批准他半工作半休养，这才有机会找家庭教师学点英语。

英文版《共产党宣言》

为什么选择《共产党宣言》做教材呢？陈毅同志没有说明。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同“大跃进”有关。当时的激进劲儿，似乎很快就要进入理想的共产主义时代了。陈毅同志选择《共产党宣言》来学习，显然是一举两得，一边学外语，一边做理论思考。

虽说是半休养，但陈老总仍旧很忙，要出席很多会议并参加外事活动。1958年和1959年，为了了解“大跃进”的实际情况，他亲赴四川、广东和江西调查研究。这几次外出，我都跟着去了。

在这些工作和活动之余，只要有点儿时间，陈毅同志就会叫我辅导他学习那本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只用了一年多时间，他就把那本书读得滚瓜烂熟。1959年夏天，因为工作实在太忙，陈毅同志决定终止英语学习，我又回到了外交部。

在这期间，我还辅导陈毅同志的夫人张茜学习英文。张茜有俄文底子，学习很勤奋，使用的教材是英文原著《傲慢与偏见》和新华社《每日电讯》（英文版）。一年多时间学下来，张茜同志的英文有了长足的进步，为她参加频繁的外事活动提供了便利。

勤于思考

有一段时间，陈毅同志住在颐和园里面休养，他只带着秘书、警卫员、司机和我等少数几个人随行，每天都在园内散步几次。我也曾经跟着，因为可以借此机会陪陈毅同志多练习几句英语。

有一次散步时，陈毅同志忽然问我：“你说自行车为什么不倒？”我一下子愣住了，红着脸回答不上来。他见我发窘的样子，并不怪我，自己回答道：“自行车只有在行进中才不会倒。”我恍然大悟，原来简单的话题中包含着深刻的哲理：事物只有发展才不会停滞，人不进步就会落后。

陈毅同志写毛笔字

同时，我也觉察到，陈毅同志的大脑总是不断地在思考。陈毅同志每天都写日记，而且是用毛笔书写，常年坚持不懈。不管多忙，不管多晚，他都不会忘记这每天的“必修课”。我从书房里经常见到四合院里其他房间都熄灯了，唯有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还亮着灯。

陈毅在华东军事政治大学广场上作报告的壮观场景。

还有一次，陈毅同志到外交学院作国际形势报告。到了外交学院，只见礼堂里座无虚席。他不用稿子，随口讲来，滔滔不绝，在台上一口气讲了两个钟头。报告十分精彩，语言生动，内容丰富，观点鲜明，嗓音洪亮，把听众完全吸引住了。

报告结束，大家似乎意犹未尽，还不愿离开，希望听他继续讲下去。这成功的一切不仅基于他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勤奋。我想定是他不断地阅读、学习、思考才有了广博的知识和深厚的文学功底，从而达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

平易近人

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配给陈毅同志一辆苏联生产的吉姆牌轿车，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坐这辆车，倒是我这个家庭教师常常有机会乘坐。

前排副驾驶座上坐的是警卫员宫恒征，第二排坐的是我，第三排是陈毅同志。有时陈毅同志同我说几句英语，得空练习一下英语对话。更多时间他在思考，我就不打扰他。

也是在颐和园的时候，有一天，陈毅同志出钱买了西瓜，叫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一块去吃。西瓜切开后，他拿起西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见到我们几个人拘谨地慢慢地吃着，便爽朗地笑着说：“看你们吃得那么慢，还不快吃，要不我要把它吃光啦。”几句话把我们说得都笑了。

还有一次，在园里散步时，碰到一群上海来的男女青年。本来已经擦身而过，忽然有一个女青年认出了陈毅同志，便大声喊道：“那不是陈毅市长吗？”陈毅同志听到后，当即停了下来，转身同那群青年一一握手，互相问好，寒暄一番才道别。

陈毅同志对待属下高级干部要求很严格，工作中出了差错，就毫不客气地进行严厉批评，但对普通工作人员却非常宽厚，我从未见他对我们板过脸，相反还非常体贴。

1971年7月，陈毅同志与夫人张茜在北戴河的合影。

夏天在北戴河休养时，陈毅同志喜欢到大海里游泳，尤其喜欢在风浪中畅游。与风浪搏击，看来是他的人生乐趣。在陈毅同志去游泳之前，我们都会事先通知北戴河的警卫部门，请他们派两名会水的战士带着救生圈陪同下海游泳。

有一次，我们还没来得及通知警卫部门，陈毅同志就要下海游泳了。随身警卫老宫是个旱鸭子，急得没有办法。我自告奋勇地对他说：“别急，我带着救生圈随陈老总下海，你去通知警卫部门马上派人来。”老宫知道我水性还不错，就勉强同意了。

我抓了一个救生圈，跟着陈毅同志到了水里。陈毅同志冲过岸边的大浪往远处游去。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有点发胖，但身手仍矫健，一会儿侧泳，一会儿蛙泳，尽情享受与海浪搏击的乐趣，不久就游出很远。

我估摸差不多了，遂问陈毅同志要不要带上救生圈休息一下？陈毅同志说：“好啊。”我便把救生圈递给他。他拿去套在腰上，边蹬水边休息，显得很惬意。能够为他做这样一点服务，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我在陈毅同志身边工作时间不长，同他的接触也有限，但已深深体会到他坚强不屈的革命意志、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和勤奋好学的精神。而这些品格正是他在长期出生入死的革命斗争中锻炼出来的。

— END —

文字 | 《秘书工作》  江承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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