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律师分析刘强东案的几个重要问题
2018年9月24日，星期一
陌上美国
首先简单总结一下案情：
京东董事长刘强东于8/31/2018晚上被捕，拘留16小时后释放，没有要求缴纳保释金。警方报告中指出涉嫌一级犯罪性行为 - 强奸 - 完成。现在，警方已经完成调查，结果已经交给了检察官。
01
问：美国第一时间如此大面积报道刘的新闻，并且有警察局的照片，让我很惊诧。在美国类似这种案情，媒体都会这么铺天盖地吗？
美国远的不说了，最近的案子有著名演员比尔·考斯比（Bill Cosby）和好莱坞通天人物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
现年80岁的考斯比在2004年给一位女性朋友下了药并猥亵了她，他已被宣判有三项性侵犯罪，正在等候量刑。这是美国“我也是”（MeToo）时代第一起名人性侵案件判决。
他因为是观众喜爱的演员，家喻户晓，媒体对他案子的报道真是铺天盖地。不过中国人不关心，所以中文网络上可能报道不多。
再说刘强东的案情的确充斥了整个中文媒体，尤其是微博和微信。美国也有一些报道，但并不是作为重要新闻。其实很多时候美国报道中国，是因为中文媒体对某个新闻先爆炸了，比如疫苗事件，之后才引起外媒的注意。
总之，对刘强东的中文报道铺天盖地，是因为中文媒体和中国人对这件事的强烈关注。而美国有一些报道，是因为这个中国名人的案子发生在美国，而且涉及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
02
问：刘强东到底犯了什么罪？他的律师怎么说？
在美国，犯罪行为可分轻罪（misdemeanor）和重罪（felony），每种罪又各分等级。在联邦制度下，各州有自己的刑法、和州内的立法执法机构。在没有跨州行为或者涉及联邦刑法问题的情况下，一般刑事案件都是在案发的州内处理的。
当地警察局发言人埃尔德 (John Elder)说，警方报告将刘强东的潜在指控列为重罪，案件正在以强奸案调查。当时警察开着随身摄像机，拘留/逮捕的过程有录像。
代表刘强东的当地律师弗里德伯格（Joseph Friedberg）是个很有名的刑事辩护律师，明州当地报纸2014年有篇访谈说“关于弗里德伯格律师的故事像传奇。”
他在9月4号同一家报纸的采访中谈到刘强东事件时说，刘既没有受到质疑也没有被告知他为何被捕。警方发言人回应说，告诉被捕的人他们被指控了什么，“绝对”是警察的标准做法，他称律师的说法“荒谬”。
弗里德伯格律师说警方没有没收刘强东的护照，也没有要保释金。警方发言人回应说，没有保释金和没有限制旅行跟本案的严重性没有关系，警方会继续调查。
弗里德伯格律师放出了一句狠话，“我愿以我的（律师）执照打赌，刘先生不会被起诉。” 媒体报道中提到的另一位知名当地律师格雷（Earl Gray）也是专门做刑事辩护的。
刘强东涉嫌犯的是明尼苏达“性行为一级犯罪”，强奸并完成了。属于法案609.342里面S1条款下的C情况：“该行为发生时存在的情况导致申诉人合理地担心对申诉人或其他人造成严重的身体伤害”。这里要注意美国强奸的定义包括任何形式的性插入。
03
问：不是未经审判不为有罪吗？现在只是被“拘留”（arrest）就把嫌疑人信息公布网上，想知道一贯强调人权的美国对这块是怎么规定的？
在美国，一般来说嫌犯照片和拘留/逮捕情况是公共记录，即使在执法机构的网站上看不到，公众也可以到当地执法机构（比如警察局或看守所）去要求查看公开信息。例外的是未成年人的嫌犯照片和密封的刑事案件，那些不能公开，密封的一般是有重大机密（国家、商业等等）。
明州法律明确说了拘捕的细节和照片（mugshot 或学名booking photograph）都是公开信息。明州这套法律中还有详细规定哪些是隐私信息, 大部分被保护的信息都是有关儿童、受害人的。
这是名演员考斯比以前的照片和他的嫌犯照片。
但是，也有些小城镇的机构不提供网上资料。为了减少他们的照片上线的可能性，曾有一位佛罗里达州的律师建议他的客户选择到偏僻乡下去投案自首。
虽然嫌犯照是公开信息，有些州对于某些网站收集嫌犯照片有法律限制，比如已经证实无罪的照片不可以留在网站上、撤消照片不许收费、不准随便在网上公开嫌疑犯的照片、等等。这张图中那些绿色的州就是这样的。
可以看出刘强东被逮捕的明尼苏达州（MN）是白色的，所以对收集嫌犯照片的各种网站没有任何限制。
总而言之，在美国嫌疑犯的照片和逮捕信息是公开的，刘强东也不例外。
04
问：为何一级性侵免保释金放了人？如果刘强东拒绝返回美国，会跨国抓捕吗？国内有权庇护他吗？
对免保释金放人，律师朋友间有两类看法：
一类认为，保释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证嫌疑人出庭受审，没有要求保释金，大概因为没有必要。
保释金的 一大因素是怕嫌疑人有可能潜逃（flight risk）。对他这个财富阶层的人，估计不管保释金数目多少都交得起。刘强东是一位公众人物， 明州警察说有信心能联系上他， 是有根据的。他也是一家美国上市公司的核心领导人物和大股东， 如果美方正式起诉，他若不应对，后果很严重 -- 公司股价直接影响财富数目，京东的董事会也不会袖手旁观，名利双毁。
另一类看法，则以加州大学法学院莱文教授为代表，他认为刘强东潜逃的风险巨大。他说，考虑到指控的严重性，把刘强东放了是“非常非常奇怪”。他也同意，“这是一个拥有大量资产的人。即使保释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可以承担任何数额的保释金。“
如果刘强东不回美国接受庭审，中美之间是没有引渡条约的，警方无法直接将他抓回美国。
但是如果这样，刘强东就成了国际逃犯，明州警察虽然拿他没办法，但是可以通过联邦调查局FBI把他放进国际刑警黑名单（Interpol）里。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成员包括中国和美国，相信两国警方会合作。
05
问：网上传，刘回国是因为委托了律师代替他呆在美国，这个是符合法律的吗？
出庭之前的程序调查，警方可以与律师合作。刑事案件应该是不可以律师代为出庭，但是明州有规定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远程视频审案。这个具体规定有哪些限制，需要专业人士仔细读解那些规定。
06
问：美国三家律师事务所宣布调查京东是否失实披露刘强东案情，并将邀请损失超过10万美元的股民参与调查和可能的集体诉讼。这是怎么回事？
美国律所（投资人利益代表）代表股东调查公司一事，在美国上市公司中很常见，公司股价跌幅比较大时都可能被这些律所“看上” 而展开调查。在这个非常阶段，京东公开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反复审阅找漏洞。
当公司的主要人员自身侵害公司利益，或者公司不及时披露（包括隐瞒或不实披露）重要信息， 股东可以起诉公司，这是广大股东监督公司经营的一个救济手段。股东诉讼（shareholder litigation）作为集体诉讼也是这种律师挣钱的好办法。 律所一般会发出公告，启动调查，“招募”赔了钱的投资人加入集体诉讼。
京东在刘强东事情上一开始发布的声明称刘强东没有被指控，与警方的宣布不符，而同时股票下跌，可能涉嫌向投资者发布重大误导性商业信息，所以律所正准备提起集体诉讼，以弥补京东投资者遭受的损失。
07
问：到底怎么解释美国那么多名人性侵后给钱就不用坐牢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性侵，给钱也得坐牢，因为刑事案子能成立，比如上面提到的考斯比。
如果是骚扰，没有到刑事案件的程度，可以给钱封口。
一个重点是同意（consent ）-- 被害人如果改供词，检察官就无法立案。但是被害人改供词也要冒着伪证的危险，perjury（伪证）是一项重罪。
所以如果检察官觉得有足够证据，哪怕被害不再合作，也继续起诉。
检察官有自由裁量权（prosecutorial discretion）, 就是他们可以决定是否起诉，
图中是好莱坞大腕哈维·韦恩斯坦和他年轻美丽的妻子。他曾是美国有钱有势、和总统有私人友谊的重量级人物。
2017年10月，《纽约时报》和《纽约客》首次披露哈维·韦恩斯坦在几十年内涉嫌对多位女性进行性骚扰、性侵和强奸。2018年5月，他主动去纽约警察局投案。6月，经大陪审团投票通过，他将被控以三项性侵罪名。如果被判有罪，他可能会被判25年监禁。
08
问：如果刘强东最终不被起诉或者认定为无罪，明州警察要怎么办？
如果最终撤案，完全无罪：
1）刘可以告明州警察玩忽职守，甚至歧视，跟警察执法过度案子类似，因为执法不当伤害到他个人。这条路不容易，只要原告指控“合理地”（reasonably）属实，警察“合理地”信了，程序没大错，这种案子很难成功。 还有一种告警察误抓人的，false arrest，这个也需要证明警察确实有过失之处，本案警察拘捕的依据是“probable cause” 这个模糊的概念本意就是要模糊，给执法人员一定的自由度，只要合理的依据（比如人证物证），probable cause 一旦成立，就可以成为抗辩“误抓”的充分理由。
2）如果原告完全不配合，冒着伪证的危险翻供，警方检方没有其它证据，无法起诉 。刘可以要求明州把一切记录销除（expunged），彻底没案底。但是网络上已经流传的，基本没办法，上面也提到明州没有法律要求撤掉网上公开的嫌犯照片。
目前，警方已经完成调查，结果包括收集的证据已转交给检察官，由检察官来决定是否起诉。但检察官有自由裁量权，所以警方结果即使不利于被告，检察官也可以因为各种因素决定不起诉。
明州当地著名媒体Star Tribune 今年七月曾经做过有关调查，他们查阅了2015-2016 两年时间内1000件性侵案（从警察局开始的案底）。
这张图还挺直观的，刘案已经到了第二个方块。
总之，这个案子是了解和对比中美各种法律的好机会，尤其是刑法执行程序上的一些对比。
文章首发于公号【阿司匹林42195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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