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新刊《二十面体:乌力波》正式发布了,这期杂志包含一本190页的书,和一套48张的卡片。文章和卡片的内容彼此交织串联,可以通过多种顺序和方式进行阅读。现已上架微店。本周五(2020年9月11日)晚7:30-8:30,我们将在业余公司「38」的散伙派对上,和大家分享有关法国文学团体乌力波的方方面面。活动免费入场,请点击“阅读原文”登记获取门票。语言的边界
读中学的时候经常泡书店,找一些课外书来看。那时候特别喜欢是歇后语和对联的书。即使是我们乡下的新华书店,也能找到这样的书。还有就是各种所谓的怪诗趣诗奇诗,通常不被正统的批评家所看重,但读起来却别具情调。这样的书一看就能看一下午,有时还会趁着书店店员不留意,拿纸笔把其中的一些特别迷人的词句抄下来。以至于后来我开始学英语之后,也一度非常迷恋英语里的各种俚语,认为那才是语言之精华。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施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这首诗题目是《施氏食狮史》。全诗所有汉字用普通话发音,都是读 shi,只是声调不同。可谓穷汉字之极限也。英文里玩文字游戏的就更是层出不穷了。比较著名的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仙境》「2」,里边大量生造词,很多还一语双关,可为难译者了。前面提到的赵元任就迎难而上,专门翻译了此书,也是费尽心思。记得大三那年暑假,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英文书。这本书非常奇怪,作者侯世达「3」是美国印地安纳大学计算机系的教授,但他整本书探讨的都是关于翻译的问题。他从一首十七世纪的法语小诗开始说起,先是自己翻译成英文,然后又邀请了几十位朋友和同事,让大家以各自的方式,把诗歌翻译成英文。最后出来了八十多种风格各异的翻译。作者侯世达就对这样一个文字转换的过程所包含的无限可能性感到兴趣,并且在书中展开了详细的论述。假如说有什么文本可以诱使我去深入学习一门语言,像侯世达这样的探讨诗歌翻译的文本就是极佳的例子。要是我晚十年上学,估计为我打开文字游戏之门的就是乔治·佩雷克「4」而不是侯世达了。这是因为中信出版社前两年刚出版了佩雷克的《人生拼图版》「5」,那是一本处处充满谜题的书,甚至于书的写作次序都是遵从了一种叫做“骑士巡游” 「6」的数学规则。阅读这样的作品,很难说其乐趣是来自于了解书中人物之经历,还是在于谜题的破解。佩雷克更为人称道的一本书,La Disparition,英文版书名A Void,迟迟还没有中文译本。其法语原文全书不出现一个字母e「7」,而该字母是法语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母。而这个e的消失不只是文字上的游戏,小说中人物的接连消失,正是因为他们被限制说出那些带有e的词。此书的英译本全书也没有出现一处字母 e。佩雷克是法国文学团体乌力波的成员。这是一个把文学创作当成是游戏来玩的一个团体。而且他们的目标,是发明新的游戏玩法。第一次听说乌力波是在2008年。当时我也在学编程,正好学到了正则表达式。当我看到了乌力波成员发明的像“N+7”「8」等创作规则后,马上就想到这个可以用电脑辅助去实现。其实包括韵律等等规则,都可以用电脑来辅助实现。这个哪怕是在十年前,都是没有人敢想象的事情。如今,随着机器学习技术的日臻成熟,机器作诗也越来越有诗的味道了。作家一直都在使用结构:有些人是有意识地,有些人是无意识地,而有些人则坚信结构只是随时间的流逝而日渐被人们接受的某种习惯。我们直观的会认为,随时间积累而养成某种创作之习惯,这是必然的。但假如从结构主义的角度来看,所有显而易见的事物都是可疑的。那些普遍被人们接受,并构成了无数创作者之经验的形式,其背后隐藏了某种底层的结构。只有通过系统地探寻才能发现它们。这样的探寻活动,除了可以让我们发现某种底层结构,还有助于我们发现全新的创作结构。做这一期杂志的时候,为了了解更多乌力波成员及其创作手法,我翻阅了许多参考资料,包括借助谷歌翻译和其他的机器翻译工具来阅读法语材料。看得越多,我越发现,事实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乌力波最初对我的吸引力来自创作上的创新,形式的新颖。但我有一个误解是乌力波文学在内容上或者说精神上可能比较欠缺。但事实上,很多乌力波人都对他们自己的传统非常了解,比如卡尔唯诺「9」就专门编辑过关于意大利民间传说的书,而数学家雅克·鲁博「10」则写过专著,探讨法语古诗的韵律问题,还有瓦莱莉·博德万「11」也是。他们并不是要抛弃传统,而是要发明出新的文学体裁,使之在数百年后有可能成为传统。这个跟很多人头脑里关于文学的想象很不一样,在大众媒体的渲染下,人们普遍认为文学创作有赖于灵感女神谬斯的光顾,即使是现在很流行的各种创意写作课程,也未能跳出此陷阱。但是,乌力波人的思路却是要通过自我设限,去挥手与谬斯作告别。且看乌力波创始人之一的雷蒙·格诺「12」怎么说:假如灵感只是单纯的对于感官刺激的回应,这实际上是一种受奴役。古典的剧作家创作悲剧的时候,也要遵从某些普遍被认可的规则。比起那些看到什么就写什么的诗人来讲,古典剧作家更为自由。诗人也受到了某种规矩的制约,只是他自己并不觉察。这是雷蒙·格诺发表的一篇题为《为什么是艺术》的文章里的一句话,收录于其《希腊之旅》一书。我们看中国古代的文人,你会发现,道理是一样的。而古代那些创造了新的诗词格律形式的人们,某种意义上就是那个年代的乌力波人。并且按照乌力波的说法,他们的创作就预见到会被后来者所抄袭,而他们也在抄袭前人创作的规则。乌力波成员米歇尔·马泰「13」就曾用法语翻译了许多中国古代的各种回文诗「45」,甚至包括著名的璇玑图。璇玑图是魏晋时期女诗人苏蕙以五色丝线在八寸见方的锦缎上,绣下的句句回文的两百余首诗词。全文只有841字,无论正读、反读、纵横反复,均可成诗,堪称是一篇巧夺天工的名作。令人惊叹的是,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罗马诗人奥普塔提阿努斯也创作了一部拉丁语的回文诗作,是一首图形诗,可以说是那个年代的多媒体创作吧。成立于1960年11月的乌力波,马上要迎来其60周年生日。乌力波成员创造的各种写作方式,虽然还没有成为正统,但至少让人们意识到写作这件事情还有诸多尚待探索的可能性。而受乌力波思想之启发,其他领域的创造者们也开始思考同样的问题:绘画的规则/边界是什么?漫画的规则/边界是什么?剧场的规则/边界是什么?翻译的规则/边界是什么?于是陆陆续续地就在上述这些领域出现了一些先锋团体,他们通过自我设限来突破边界。假如某一天你看到一种你从未见过的漫画(我前几天就买了一套马克 - 安托万·马修的漫画),请不要惊讶,你不妨找个好座位坐下来,泡上一杯茶,细细品鉴之,你会发现漫画的新的玩法,说不定这会给你带来启发,在属于你自己的领域,探索出全新的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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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请查看《二十面体:乌力波》卡片部分。 题图来自电子游戏 The Beginner's Gu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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