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读书的料”乡土气息和先天性落差

范不二 在别处or在路上 2023-10-25

《“读书的料”及其文化生产》第二章 再生产与文化生产-一个述评 - 第三节 农家子弟的学业与命运分化 - 五 “读书的料”的学校和社会适应:

一些研究者在关注农村背景的高中生或大学生的学校经验时发现,“农村高中生面临更大的学习压力和不适应感”。对于农村大学生的研究也发现,他们“自我感觉比较‘笨拙’、‘特别土’、‘缺少现代气质’”。国内一些研究甚至认为农村大学生存在“基本社会化水平‘先天性’的落差”,“普遍有较强自卑感……往往自我封闭”,“认知失调”,是“大学校园里的亚文化群体”。一些实证研究也表明,“农村大学生是最弱势的群体”,“城市大学生适应能力优于中小城市、中小城市优于小城镇,小城镇优于农村”。

据《晏子春秋》记载,齐国的晏婴出使楚国时,楚灵王想要羞辱晏婴,便在宴会上故意让人带着一个盗窃犯来到面前,说这是齐国人。楚王问晏婴,是否齐国人生来喜欢偷盗。晏婴回答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南橘北枳的故事,道出了先天客观生存条件等环境因素对人后天的发展路径和气质养成的决定性作用。

孟德拉斯在《农民的终结》中说:“没有选择是整个农民生活的特点。”我所经历的真实的农村,远不像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所描绘的那般充满诗情画意。陶渊明厌倦了“居庙堂之高”的纷扰后,退市避世华丽转身,吟咏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对于从土里刨食的农民,不可能看到“草盛豆苗稀”还如此悠然自得,更多的是满怀期待地“春种一粒粟”,面朝黄土背朝天“锄禾日当午”,早晚祈祷风调雨顺“秋收万颗子”。若是不幸赶上天灾人祸,往往是一幅“四海无闲田”“人牛力俱尽”“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的惨淡光景。记得小时候,还没废除农业四税,得先“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自己的就没几颗籽了。

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言,农家子弟的父辈们将生命牢固嵌入在脚下的那片土地之中并在由土地衍生的社会关系中生存,他们的生产和生活紧密贴合,就像植物离不开土地。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得,伺候庄稼的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农民的乡土气息便由此而来,而从小跟随父母忙活于田野间的农家子弟,自然也承袭了这种原生的质朴。安妮特·库恩曾这样定义阶级:“阶级是你衣服掩盖下的东西,皮肤里的东西,在你的本能反应之中,在你的心灵之中,在你存在的最核心之所。”作为农村大学生,其农村出身不仅是外在标签,也是一种内化的心理感受。因此,其自感“特别土”、“缺少现代气质”,何尝不是毛坯闰土们充满酸楚的“自知之明”。

对于依赖从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生存的需要挤压了语言。缺少受教育的机会和识文断字的能力,也使得他们难以流利发言、流畅表达。《论语·阳货》说:“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乡村对于农民就像沿着掌纹烙着的宿命,乡土孕育他们得以糊口的粮食和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春去秋来年复年,生歌死哭长相守。”似乎祖祖辈辈从来在此,如庄稼般长在其脚下的大地上,亦如大地般缄口不言、沉默不语。倒是城里生活的人都能说出个关于农村生活的一二三四五来。在割麦时,农民断然无暇像不事农桑的白居易那样旁观闲作《观刈麦》记录现场,更不可能像体察民情的宰相李绅洞察命运般赋得《悯农二首》自叹自怜。务农的艰辛似乎无从说起,岁月无声地刻印在粗糙手掌和额头上的沟渠,直至隐入尘烟。

罗中立《父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农家子弟懂事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她与父母真正在生命上相连接,形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他们体悟父母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同父母一起在田间地头劳作,进而催生出走出大山的原始动力和奋发向上的坚强意志。劳动固然光荣,但劳动的艰辛不仅让人身体乏累,也会让人心灵变得不那么细腻、不那么敏感,否则如何苦熬过这种艰辛呢?在贫苦的生活和繁复的劳动中,农家子弟过早地结束了童年,青春的枯涩伴随着精神的苦闷和情感的压抑。他们看起来往往有些“少年老成”,表情变得凝滞“木讷”,表达也变得粘滞“笨拙”。不善言辞仅仅是语言上的表象,隐藏其后的是城乡二元化结构性差距。基本社会化水平“先天性”的落差,“认知失调”伴随着脱土入城时的“身心难得自如”,导致农村子弟在与城里同学交往时缺乏底气甚至自卑,而这反过来可能进一步限制了他们的表达欲望和互动沟通提高,最终可能陷入由自卑走向自闭甚至自暴自弃的泥淖。

如何防止自陷入贫困的沼泽中不能自拔,如何避免掉入自暴自弃的泥淖中阻滞前行,这将是农家子弟们沿着教育阶梯不断向上攀爬过程中不得不面对和要书写的人生命题作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