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书店在成都的第一个24小时

都是青砖灰瓦的宅院，左边是大名鼎鼎的白夜酒吧，往右走几步路，网红奢华风的小龙翻大江火锅店，就算不吃，往里面凑热闹拍照的人也熙熙攘攘。

正对面那家川剧体验店，穿白马褂画着脸谱的武生，站在三联韬奋书店一侧的墙边，迅速地抽完一支烟又钻了回去，准备下一场。

当听说三联韬奋书店在北京外的第一家店落户成都宽窄巷子，欣喜之余，有人也是直摇头。

宽窄巷子闹腾，满是游人，而这样一座在知识、文艺青年心中有神圣、丰碑一般地位的书店，应该是静的，容不得半点吵闹。

大概，他们是小瞧了绝大多数人踏入窄巷子30号的那份自觉。

大概，周五周六实行24小时全天候营业，漫长又寂静的夜，就算只有几个人坐在里面看书，那专注又让人温暖的画面，他们也没曾见过。

我都见过。

在成都三联韬奋书店第一个24小时的夜晚，从周五晚上8点一直呆到到周六凌晨7点，看一大群人涌入，最后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4个读者。

书还是都在那儿，灯还是那么亮，暖气还是那么足……

晚上8点，从宽窄巷子B出口出来，路过的游客咔嚓咔嚓，把李雪火锅二楼露台上表演川剧的人拍了下来。再往前，看有人在拴马石处拍照，旁边那个门楣上有“瓦尔登”三个大字。

就是这儿，以前是家餐厅，现在就成了三联韬奋书店，背着小包的人进进出出。

宽窄巷子从来都不缺一间餐厅，也不是没有一家书店，只是像三联这样，不卖畅销书，不卖成都文化的书店，没有，也确实需要有这么一间，像净土或是灯塔。

晚上9点，一群穿统一制服、从首都北京而来的学生研学团，路过之后，钻进去看了个究竟又晃悠到隔壁邮局写两三张明信片。

我没去过北京的三联韬奋书店，不知道他们看了成都的这间，议论最多的会是什么。

这并不妨碍成都人满意。

晚上10点之前，除了青年男女，都还有婆婆大爷钻进来看个究竟。

“就是XX说的这个地方嗦。”太婆累瘫在沙发上，说完的同时，大爷已经从书架上随便拿起一本翻看。

书店仍保持了四合院的布局，内部空间由著名设计师王亥操刀设计，刚刷的白墙，窗框门框，全都是蒂凡尼的那种蓝色，据说，是三联标志性蓝色减半的效果。

中间露台一个短小的通道，上面挂几个三联历史绕不开的大家。高级的灰色，成都三联韬奋书店肃穆的氛围便由此奠定，要是吵着那些先人了，真是极大的罪过。

一间屋子摆放书签、文创商品，另一家屋子，满是小而美的艺术品。正对大门那间，才是阅读的空间。两排书架，两三千册的书本。

少而精的书，人文社科为主，一面是三联自己出版的，一面是上海译文、中信出版、以及广西师范大学等出版社的书。

看到一本《娱乐致死》，再看到一本双语版《古典社会学理论》，我买过中文版，后浪出版的。

叫了杯咖啡，取了些茶点，随便找个角落，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有人找张沙发窝下，只要想看也不是看不进去。况且，背后也是有一间更加安静的阅读空间。

晚上11点，步入书店的人来越少，一个瘦小穿风衣的男人，双手揣在荷包里，在悠闲地转悠一圈之后，让服务生找齐一套10余本的书带走了。

一个学生模样，里面穿粉色毛衣的男生在我斜对面坐下，点过咖啡，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之后，他掏出小本子开始摘抄着里面的句子或观点。

手机就近插在地面插孔里充电，也没看他玩几次手机。果然如我内心猜测的那样，他也是一个一直呆到天亮的人，为数不多会一直呆到清晨的四个读者之一。

凌晨，我在朋友圈看到准确的数字，此刻仍有15人在书店之内。除开六七位工作人员，剩下的读者其实只有八九位。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读书世界之中。

与此同时，朋友圈已经被成都飘雪的消息刷爆，但都与这群人无关。外面纷纷纷纷扬扬，坐在门缝边上的我也感受到了一丝风钻进来的寒意，可也没有人起哄要特地钻出去看这难得一见的雪景。

午夜寂静的空气中，隔壁酒吧驻唱的轻微歌声传飘来，交织在书店里放的轻音乐之间，依旧也没有人想要出去喝上一杯听上一曲。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流淌未尝不是一种美好。

就算凌晨，其实都还有零散的人戴着帽子、背着双肩包，进来了又出去了。

图 / 三联韬奋书店

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粉衣男生又继续读读写写。坐在更斜对面的那个女人，拎着包出去了两趟，平底鞋没有高跟鞋的踏踏声。

我一度以为她就回家了，可半小时后她又再次回来继续捧书而读，像什么都没发生。

凌晨两点，从读书室中出来的三两个中年人，在轻声说过再见之后，推门而出。而从此刻，真正的读者就只剩下了4位。准确地说，只有算我在内的三位。

一位先生，把一本《鱼丽之宴》扣在一边，趴着睡了一宿。看他醒了揉揉眼睛会继续读下去，没想又接着趴下睡着了。

趁着深夜在一旁清理书籍、重新摆放位置的工作人员看得一清二楚，乏味的工作，免不了轻声嘀咕两句。

他们轻轻在书架前滑动着梯子，上面的是库存，分门别类，精挑细选，钱钟书杨绛当然是摆在最正中最显眼的位置。

至于其他——

“李零的书那么好，怎么能放在那个位置呢，他可是和XX齐名的大作家。”穿休闲西装戴眼睛的一位工作人员先生在不停嘀咕。

看到某个角落还藏着几本孔飞力的著作，那先生又嘀咕了起来，“孔飞力的书放在那里简直太可惜了，来，我把他放在这个位置，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那本《现代中国的起源》你听过吗？”

一遍一遍的挪动，原来那本书还挺好卖，真是意想不到，他们也嘀咕两句。“今天可能卖了7000元，咖啡卖了100杯。”

……

图 / 三联韬奋书店

断断续续，我捧着kindle在角落了看了百分之八的《乱世佳人》，上海译文版本的，终于是快要看完了。

为什么不看纸质的？我只是单纯想把之前的抓紧看完，不想重开一本新的。况且，还完美杜绝被书店工作人员抓拍。

清晨5点，整理书籍的人也终于撤退。

凌晨7点，我挑了一本日本已故作家池波正太郎的《食桌情景》，还有一本大卫·唐尼的《巴黎，巴黎》，据说他里面的白描厉害，全是巴黎细碎的另一面。

一共81元，盖了两枚蓝色印章，也算文艺一把。

走出暖房，冬夜的宽窄巷子，天还没亮，寒风凛冽，寂静无声。再看一眼那通道，一片漆黑也有了时空对话的感觉。

踩着湿润的石板，我轻快地往公交站走，一个游人也没有，内心却莫名其妙地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