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他比刘文彩还刘文彩”
老侯 | 忆往：“比刘文彩还刘文彩”
老侯/文
在我打算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发现这个名字已经被历史遗忘了。
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的风云人物，我用谷歌输入法，可以直接联想出“年广久”（傻子瓜子品牌创建人），“步鑫生”三个字却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找。
说实话，如果不是在2018年的“改革开放100人”中，看到他的名字，我也几乎忘记了这个我采访过的人。
在“改开100人”中，他被称为“城市集体企业改革的先行者”，翻译直白点，就是说，他的功绩就是为打烂“大锅饭”趟雷，为推行“按劳分配”破冰。
打破大锅饭、砸烂铁饭碗，是当时改革的难点，把他推到前沿，既可趟雷，又可做盾牌，经《浙江日报》、《人民日报》报道后，他成为中央树立的典型。
80年代初，他上任集体企业海盐衬衫厂厂长，就开始致力打破大锅饭。他几乎取消了当时的一切福利，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但是零福利，休病假无工资。被工人骂作“比刘文彩还刘文彩”。
八十年代，企业性质有两种，全民和集体，但都隶属国家，经营人和政治捆绑得更紧密，风险也就更大，所以，那个时候的经济风云人物都有一个特点——短命。
他1983年蹿红，而1989年初，我在北京化工二厂见到他时，他已经从公众眼中消失多时了。
那之前的1月5日，海盐衬衫总厂因为资不抵债，步鑫生被浙江省政府宣布免去厂长职务，调回省轻工业厅，另行分配。
从他1983年蹿红，到1988年跌落神坛，前后不过五年。
步鑫生跌落神坛的直接理由是经营失败，而更深层次的原因似乎远比这要复杂。
那时中国，全民企业和集体企业都是铁饭碗，磨洋工，泡病号，偷懒，成为全国性通病。他的按劳分配，取消劳保等多项措施，改革力度过大，引发厂内工人不满，遭到工人抵制文彩”。
海盐厂是集体企业，隶属省二轻工业厅，企业内部管理，厂长说了算，重大决策依然听命省厅。1985年，省厅决定海盐衬衫总厂上马年产30万套西装项目，同时，6000平方米的西装大楼也开建，而海盐衬衫厂的固定资产只有120万元。负债经营，在今天是很正常的情况，但是，当时对步鑫生来说，成为灭顶之灾。
财政银根紧缩，工厂生产难以为继，生产线停产，工人离厂，锅要由他来背。
1986年，政府派调查组入住海盐衬衫厂，他被调离；1987年，他又被派回，收拾烂摊子，1988，他终于被宣布撤销职务。
如果不是得到中央的肯定，他的位置可能不会坐得太久。
表面看，问题出在经营决策，有传言，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性格的原因，他失去了县、省政府的支持。
中国人都有上方宝剑情结，中央的首肯，就是他眼里的上方宝剑。
据说有领导递条子，劝他改革力度不要过大，竟然被他撕了。他甚而有过当面顶撞厅长的纪录。在今天看来，他的一些很正常的做法，也遭到质疑，比如，为了招待客户，他设立招待费，租用皇冠轿车。而当时的海盐县委书记也只有一辆旧吉普。
当时已经有媒体记者预言，步鑫生的跌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见到的步鑫生已经很是低调。
当他被北京化工二厂厂长请来北京时，他已经拒绝省厅的另行分配，自己闯荡天下。
北京的朋友试图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遇，崛起的平台依然是服装，厂家的名字叫“皇家”。大致设想是依托北京化二，建立一个服装厂。
当时的北京，服装企业已经有几个，顺美西装、伊里兰羽绒服、北石槽的风衣，都大有超越北京传统服装品牌的势头。“皇家”的机遇多多。
北京化二是个神奇的所在。作为全民企业（那个年代有国营企业的说法，没有国有企业的说法，更权威的叫法是全民企业），它也是一个小社会，几乎所有的社会功能它都具备。医院，幼儿园，三产小卖部，甚至还有自己的文艺团体。
比起当年的海盐厂，这样的平台给了他更多的想象空间，低调的步鑫生，有了更宏阔的规划。
皇家衬衫厂的产品于90年上市，据说销势不错，但我没看到过。须知，1990年，他来北京创业的中国是个什么样的环境？两年后，邓小平南巡，中国的改革才又重启。
1993年，他去了青岛，继续创建新的品牌。再后来，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直到这次，纪念改开四十年，梳理改革开放100人，人们才又重新想起他。这位改革开放的破冰式人物，已经于2015去世。
据说，他始终认为，海盐厂的衰落，错在政企不分，是政府决策导致了海盐的衰落。
四十年过去，八十年代的风云人物，大多都埋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比如我们能像的起来的，马胜利、年广久。
今天来回看这个人，他最大的功绩莫过于为政府趟雷，他的管理手段给后人留下的最大的借鉴就是狠。他把工人从主人变成了工人。他更像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却还不太像一个企业家。
四十年的时间来评价一个人，似乎还是太短，完全认识他们的功过，他们的历史价值，可能还需要时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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