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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莫夫:神明魔鬼,科学唯一 | 知识锋云

全球知识雷锋 全球知识雷锋 2021-11-02



科幻作家是人类派往未来的侦察兵,他们前去勘察的意义是要回归当下,并承认——我们仅如流沙。


有一种愚蠢,一种毋庸置疑的愚蠢——整个世界正在滑向深渊,人们却视而不见,互相残杀。又有谁在乎呢?如果注定人人皆败,谁又能最终获胜?所以非理性大量滋生,使我们与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向渐行渐远。

——艾萨克·阿西莫夫


“阿西莫夫绝对是在中国拥有读者最多以及知名度最高的科幻作家,在我看来,《星球大战》可以说是基地系列(Foundation)的通俗版本。”

——刘慈欣,著有《三体》等

DUNE ©《沙丘》

作为最伟大的科幻作家之一,阿西莫夫在多年前,就对AI热、互联网、计算机普及、探索太空、基因工程、自动化家居等做出了“预言”。


现在,《沙丘》正在热映,围绕着“救世主”行为的一切后果和反应,构成了沙丘系列的深层主题。对存在、理性、宗教、生态的探讨,使《沙丘》迥异于其他科幻小说。


33年前,艾萨克·阿西莫夫,在一次访谈中讨论了这些话题。


本访谈为1988年

阿西莫夫接受理查德·海夫纳的访谈

两人从迷信与宗教开始激辩

讨论到科学理性与现代性

直到科幻小说与人类未来命运


本文上半部分,《阿西莫夫:黑暗森林,神明魔鬼》。两人从迷信与宗教开始激辩,讨论到科学理性与科幻小说。本部分3700字。

本文下半部分,《阿西莫夫:死神永生,科学唯一》。两人从反乌托邦与现代性,争论到人类命运与未来选择。本部分46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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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览

上 | 阿西莫夫:黑暗森林,神明魔鬼

01 | 迷信 & 理性

「 人类永远都不会停止相信各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如果神的启示真实存在,那它就是理性。」


02 | 神明魔鬼

「 非理性的东西会更容易给你明确的答案。」


03 | 科学理性

「 尽管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像老一辈那样做会更好,

但没人真想重温老一辈的生活。」


04 | 科幻小说

「 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为了照亮人类的处境。」


下 | 阿西莫夫:死神永生,科学唯一

05 | 残酷&反乌托邦

「 不幸的是,人们会逐渐意识到,

童话中悲惨的情节往往是真实存在的。」


06 | 人类联合

「 我反对这样的现实——世界每年花费5000亿美元,

只为了准备那些他们不敢打的战争。」


07 | 别无选择

「 因为你和那些伟人不在一个时代,

而这会给你戴上厚重的时代滤镜,

滤镜的美化诱导了你刚才的观点。」


08 | 唯一科学

「 只有属于全人类的、唯一一种科学。

尽管科学家并不完美,但我真的相信,

他们比其他人更接近现实和理性。」



受访者:

艾萨克·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

艾萨克·阿西莫夫(1920-1992),一生7获雨果奖,2获星云奖,还有1次星云奖终身成就奖大师奖。他被公认为科幻文学史的“三巨头”之一,代表作为“基地系列”跟“机器人系列”,提出了“机器人三定律”。


美国政府曾授予俄裔美国人的他「国家的资源与自然的奇迹」称号,以表彰他在「拓展人类想象力」上做出的杰出贡献。《卫报》称:“阿西莫夫从此左右了我们的想象力。”

主持人:

理查德·道格拉斯·海夫纳

(Richard Douglas Heffner)


理查德·道格拉斯·海夫纳(1925-2013),是1956年首次播出的公共事务电视节目《开放的思想》(The Open Mind)的创作者和主持人。



本期雷锋译者

惜月

ETH

张瑞珈

NUS

瞻远

清华

梦蝶

湖大

素素

清华

林寰

北大



对谈


海夫纳对谈阿西莫夫



上篇

黑暗森林,神明魔鬼


01

| 迷信&理性

「 人类永远都不会停止相信各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如果神的启示真实存在,那它就是理性。」

 Foundation ©阿西莫夫


艾萨克·阿西莫夫:

人性,是没有理性可言的。

不知何故,我并不认为我能说服很多人变得理性。就像现在(1988年),他们又一次谈论起,美国正在掀起一股神秘主义浪潮。越来越多的人对占星术感兴趣。我猜他们会这么说:这是新时代、新事物、新方式……而且还有各种各样分类的胡说八道。我认为,那里面并不存在所谓新的、能被记录下来的事物本质。事物本质从来都是伴随着我们的。

所以我认为,人们永远都不会停止相信各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理查德·海夫纳:

你为什么要误导我们——如果我们是如此完全的不理性,而且一直都会是这样,那么你想用理性教我们什么?对你来说,理性解决问题是做对事情的基础对吧?


艾萨克·阿西莫夫:

出于两个原因。

首先,我必须与自己独处。既然我欣赏理性,那么我坚信我有成为怀疑论者、无神论者的能力,例如坚持证据、想让事情有意义。我有责任这么说,就像一些人觉得他们有责任去传播神谕一样。我相信,如果神的启示真实存在,那它就是理性,而我有责任传播理性。


第二,尽管我不认为我会让世界选择理性,但我可能会影响极个别理性的人。总体上来说,每增加一个理性的人都是弥足珍贵的,就像水滴汇聚成池塘。我觉得这也是我的责任。


理查德·海夫纳:

让我们扩大这个理性人口的基数池子吧。告诉我,对一个人来说,他凭什么要选择你这套理性伦理?


艾萨克·阿西莫夫:

首先,你会更了解宇宙,你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只会限制你,会把你禁锢在对不存在事物的恐惧之中。我想象一下,当你相信旧时代的那些预言、魔鬼、各种各样的怪物和邪恶妖精,那整个世界充满了远超我们存在的邪恶力量,你的处境就好比躲在高塔里充满着恐惧。


现在,只有天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恶魔、是不是危机四伏。但是,你不妨专注于那些真实存在的事物,而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创造莫须有的东西,更不是沉溺在梦幻泡影之中。


The Tower ©塔罗牌面


理查德·海夫纳:

但即使是你,刚才也说“只有天知道”(heaven only knows),甚至是你都会诉诸所谓非理性的东西。


艾萨克·阿西莫夫:

那只是一句俗语。比如我说,我对咱们满腔热情(enthusiastic)。但是如果你看一下“热情”(enthusiasm)这个词的起源,它意味着一个人“神明附体”。因为没有人相信孤军奋战就能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热情的功成名就的人,觉得那是因为有神在帮助他。因此,我会使用“热情”这个词,即使我不相信真的有神附体在我身上。


注:英语单词enthusiasm(热情),由三个部分组成:en+thus+iasm。前缀en-相当于in,表示“进入”。中间的thus是词根,来自希腊语名词theos(神灵),中间的元音字母eo变成了u。末尾的-iasm等于常见的名词后缀-ism(行为、现象),多了一个元音字母a。单词的字面意思就是“神明进入(凡人的身体)”,也就是所谓的“神明附体”。



02

| 神明魔鬼

「非理性的东西会更容易给你明确的答案。

理查德·海夫纳:

等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再回顾一下。你想为人类服务,你相信通过强调起我们内心的理性,就能做到这一点。但很明显的是,神明魔鬼都肯定为我们人类服务过,至少这个效果好到足以让我们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供养维护着他们。你到底为什么想把他们从我们人类这里带走?


艾萨克·阿西莫夫:

神明魔鬼为我们服务,是因为我们对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所知甚少。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知道,灾难随时可能降临,我们也无法预见未来。在这样的境况下生存,是非常不舒服的,所以人们编造出、建构起“掌控未来”的方法。例如有人会梦见仙女给他们送礼物。他们会找各种算命先生来求一个提示,来算未来会发生什么,来告诉他们怎么去说服命运善待自己。或者如果他们有宗教信仰,他们还会向神祈祷,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这些事情给了这些人安全感。

现在,如果没有其他真正有用的东西,那么再拥有虚假的安全措施也是没用的。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但是现在,如果一个人坚信某种“神药”或“民间偏方”,而不是相信现代医学,那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我不愿意看到人们去寻求这种信仰、巫医、偏方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理查德·海夫纳:

那么你把你自己说的,这场某种意义上的神秘主义“文艺复兴”(renaissance)的原因,归结为什么呢?在一个多世纪的科学主义理性主义结束之时,为什么会有非理性的“文艺复兴”?


艾萨克·阿西莫夫:

非理性的东西会更容易给你明确的答案。任何人都可以去找一个坚信2+2=5没有错的人。然后我们去找一个相信现代科学的人,他会说2+2通常等于4(usually),但我们不能永远确定2+2=4。即使2+2不等于4,理性的人也会想办法证明它。这取决于你信仰什么。


《1984》©Šareni dućan


注:“2+2=5”是西方著名的文化梗,在英语中最有名,因为它在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1949年)中被用作老大哥(Big Brother)的洗脑教条,老大哥期望大洋国的公民相信这是真的。作为文学艺术主题的“2+2=5”梗,则在奥威尔之前便被多次使用,嘲讽反智主义。


艾萨克·阿西莫夫:

为什么人们会去买各种各样的假石油股票呢?这让骗子总能发财。骗子向人们兜售各种可笑的东西,玩各种各样的把戏,只为了骗钱就跑。为什么骗子能成功?因为骗子的每一种套路,都会向对方承诺会赚很多钱,人们本身有暴富的渴望,人们会在这种希望快速致富的美梦中掉进陷阱。


这种快速致富的念头,也可以认为他们是精神上的骗子。他们向你兜售物品的同时会给你带来听上去很棒的绝对安全感,此时不存在对未来的不确信感,因为你会十分相信骗子的话会在未来实现。你尽你所能给他们所有的钱,并希望从所谓的“投资行为”中得到回报。这种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


理查德·海夫纳:

您这话真像一老诈骗犯,活灵活现。然而很明显,骗子行骗过程中肯定会带来受骗者一些主观的满足感。而主观满足感来自于非理性的断言,以及对不确定性的恐惧。毕竟现在是科学的世纪,或许当人们亲眼所见科技对现实世界的改变,例如更强有力的安全保证,人们就可以合理地从神秘学的世界中脱身。


艾萨克·阿西莫夫:

你总结得还不错。



03

| 科学理性

尽管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像老一辈那样做会更好,但没人真想重温老一辈的生活。

Robot Visions ©阿西莫夫


艾萨克·阿西莫夫:

你联想到了化学污染和核武器,以及高科技产品被政客和商人滥用所带来的种种问题,但是没有人真想放弃科学。例如,你想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时你可以尽管搞神秘主义,但是如果你不巧得了急性阑尾炎,你会在痛苦中死去,因为没人能为你做什么。如果你不得不去医院,那儿就是纯粹折磨人的屠宰场,因为那个年代没有麻醉剂。


有数不清的理由让人们无法放弃科学。人们总是抱怨现代生活,抱怨科学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那就干脆夺走他们的汽车和电视机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放弃抱怨。尽管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像老一辈那样做会更好,但没人真想重温老一辈的生活。你给我展示了一个渴望简单生活的人,那我就想给你展示一个住在曼哈顿顶层公寓生活的人。


理查德·海夫纳:

你之前说的那些信奉某种神秘学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住在曼哈顿的顶层公寓里,他们都觉得现代世界太tmd令人费解了(too damn puzzling),所以才想回到更简单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正如你所说,那个世界有很多神秘的未知元素。


艾萨克·阿西莫夫:

现在让我们把他们区分开来。有些人过着简朴的生活,他们不谙于世故,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坚守着他们祖先的信仰。这些事情让他们获得极大的满足。


但也有雪莉·麦克莱恩(Shirley Maclaine)这样的人——即便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但仍然沉迷神秘学。原因也不是他们向往简朴的生活,只是他们想要某种安全感,而这安全感是他们无法从容易买到的东西里获得的。


假如你相信你生活在过去,那里存在着灵魂轮回,也许你不会真的死亡,或许总有一天你还会投胎转世、重新为人。我认为这是悖论,有很多事物构成了对这种存在的否定。


注:雪莉·麦克莱恩(Shirley MacLaine,1934—),美国女演员、导演、编剧、制片人。1984年凭借《母女情深》获得第5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她对灵性和形而上学有浓厚的兴趣,这是她一些畅销书的主题,她声称前世生活在亚特兰蒂斯。



04

| 科幻小说

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为了照亮人类的处境。

 Foundation ©阿西莫夫


理查德·海夫纳:

但科幻小说不就是提供一种未来主义的幻想吗? 万物各行其道,殊途同归。


艾萨克·阿西莫夫:

这和其他事情一样,利弊共存。有好的科幻小说,也有坏的科幻小说。好的科幻小说试图创造一个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社会,但这个社会对我们的社会有借鉴意义。换句话说,你假设你掌握了一项让太空旅行普及的技术,这会衍生出什么问题?从事太空旅行的人会有什么特殊困难?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等等。然而,掌握太空旅行技术也并不能保证生活会变得轻松。


事实上,我认为大多数科幻小说都倾向于残酷(grim)的一面,晦暗的未来会带来更引人入胜的好故事。我的一个朋友说,科幻作家是人类派往未来的侦察兵,他们前去勘察的意义是要回归当下,并承认——我们仅如流沙。如果我们碰巧翻越了一座高山或有了别的成果,那当然很好。但我们不会主动去预言将来,有时我们不过是偶然地发现了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而已。我自己也做过这样的事,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偶然事件。我们所做的主要事情,就是看看在一种特定的思维体系下,我们是否能够照亮人类的处境。而这种思维体系,是基于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同于现在社会的假设中。


现在,它只是一种文学形式。换言之,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为了照亮人类的处境。



海夫纳

阿西莫夫




下篇

死神永生,科学唯一


DUNE ©《沙丘》


05

| 残酷&反乌托邦 

不幸的是,人们会逐渐意识到,童话中悲惨的情节往往是真实存在的。


理查德·海夫纳:

但有趣的是,你说这么多科幻小说在某种意义上是残酷(grim)的。我想你用的是残酷这个词。我也在想,反乌托邦。我认为在过去,很多人都觉得关于未来的著作是非常积极的。然后我们看到了《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等大量反乌托邦作品。


《1984》 ©乔治·奥威尔


注:《美丽新世界》,为英国作家奥尔德斯·伦纳德·赫胥黎于1932年发表的反乌托邦作品。故事设定在公元2540年(书中的福特632年)的伦敦,描述了与当今社会迥异的“文明社会”的一系列科技,如人类试管培植、睡眠学习、心理操控、建立婴儿条件反射等。该小说影响甚大,与《一九八四》和《我们》并列为世界三大反乌托邦小说。

《一九八四》,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所创作的一部反乌托邦小说,出版于1949年。它重点探讨极权主义、对社会所有人和行为实施压抑性统治的风险。


艾萨克·阿西莫夫:

这样的故事时有发生,原因很简单——会有更好的戏剧效果。你描写了一个岁月静好的故事,人们只会看得昏昏欲睡。即使是大团圆结尾的故事,大团圆之前也有很多残酷的情节。回忆一下你读过的所有童话故事。有时人们会说,为什么孩子们不回到那些古老的童话故事中去呢?


我总是说我背诵《格林童话》里《糖果屋》(Hansel and Gretel)的故事情节:这是一个可怜的伐木家庭,他们在饥饿中挣扎。母亲虽然不是继母,但也想把两个孩子抛弃掉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样就不必养活他俩了。父母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直到孩子们用来做回家标记的面包屑被鸟吃了,孩子们才终于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他俩遇到了吃人的老巫婆。所以你看,这里面已经有了遗弃、有了虐待儿童、有了食人情节。


虽然最后结局很圆满,但你可以想象孩子在这之前所遭受的痛苦。为什么作者要描写这些悲惨的剧情?这些都是民间故事。如果故事给人们带来了心理安慰,那就是大团圆结局。不幸的是,人们会逐渐意识到,悲惨的情节往往是真实存在的。


《糖果屋》 ©《格林童话》


理查德·海夫纳:

“大团圆结局也许是假的”,这也是你在科幻小说里遵循的模式吗?


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在某种程度上这样认为,总是有危险,总是有风险。看似正确的一方,未必会赢。在我的故事里,情节总是这样,这就是残酷性


理查德·海夫纳:

无论爱德华·贝拉米(Edward Bellamy)的《回顾》(Looking Backward,1888)里发生了什么,谁能想到这是一个非常积极向上的乌托邦?



注:1888年,美国作家爱德华·贝拉米出版了社会空想改良主义长篇小说《回顾——公元2000-1887年》。这本书出版后曾经风行一时,影响力巨大,在美、英各地销售一百万册。


《乌托邦》 ©托马斯·莫尔


艾萨克·阿西莫夫:

比如托马斯·莫尔(Sir Thomas More)的《乌托邦》(Utopia),故事寓于名字之中。你是在竭力推销一些东西。你在试图推销一切美好的想法。如果你只需要缴纳单一的土地税,一切就都会变得美好。如果实现了社会主义,一切都会很美好。如果实现共有财产,或者每个人都去教堂并遵循黄金法则(Matthew7:12:“所以,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因为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那么一切都会变得美好。所以自然而然,你展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注:托马斯·莫尔,1516年用拉丁文写成《乌托邦》一书,此书对以后社会主义思想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在莫尔的理想社会里,私有制被废除,产品归全社会所有,公民在政治上一律平等,人人参加劳动。但由于时代的局限,这个理想的社会是以农业和手工业生产为基础,而且还有奴隶存在。


艾萨克·阿西莫夫:

但更常见、更有效的是展示什么是不应该做的。在《格列佛游记》里,当你看到在一个小人国里,有着18世纪英国的所有愚蠢和腐败,你会嘲笑它。因为这些6英寸的小人正在做这些蠢事。但你不会停下来思考,作者所描写的故事是故意模仿英国社会现实,是让你去嘲笑它的,而你只认为这是科幻小说。



06

| 人类联合

我反对这样的现实——世界每年花费5000亿美元,只为了准备那些他们不敢打的战争。

冷战海报


理查德·海夫纳:

我可以这么说,你有政治议程吗?或者说,你有多大程度的政治倾向?我认为这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问题。


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这样形容吧。我坚信,人类现在面临的是自然环境上的全球性问题。


换句话说,如果臭氧层消失了,这是全体人类的臭氧层消失了,而不仅仅是对美国人或其他什么而言。如果我们正在处理人口过剩问题,那么要知道这些过量人口加剧了地球的污染。地球只有一个海洋,一个大气层,而我们正在污染它。靠个体、单个国家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只有靠所有人类团结一心,靠国际合作和全球努力。


因此,为了国际合作,我不仅仅要反对战争。我反对这样的现实(冷战)——世界每年花费5000亿美元,只为了准备那些他们不敢打的战争。有数万亿美元,用于战争武器、常备军、各种危险品,而不能用于任何其他方面,比如让我们去防治酸雨问题。例如,我们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一系列问题。


我们把所有的钱,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花费在国与国之间无用的事情上,这可能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理查德·海夫纳:

现在,当你经历这一连串的事情时,我必须得说,它又绕回到了这个概念——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你把那些威胁等同于理性,而你认为理性在人性的本质中占优势。


艾萨克·阿西莫夫:

在全球范围内,是什么阻碍了人类的齐心协力?主要是每个国家对它的邻居都有“我比你强”的非理性感觉。它们之间的所谓“巨大差异”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信仰新教的北爱尔兰人,和信仰天主教的北爱尔兰人之间有什么主要差别?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共存于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不能在北爱尔兰共存?是什么让他们彼此对立、几十年如一日地互相残杀?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为什么不可能接纳彼此的观点?这在宗教上是一种理念、信仰的不同,但肯定会重蹈宗教战争的覆辙。


北爱尔兰问题纪念画


注:北爱尔兰问题,是指1968年至1998年在北爱尔兰的长期暴力冲突,是持续不断在爱尔兰发生的周期性暴力冲突,该冲突在由英国和爱尔兰政府于1998年4月10日签订北爱和平协议后中止。对北爱问题的观点繁杂不一,各方称其是一场多方冲突、游击战或低强度战争,甚至是一场内战。


艾萨克·阿西莫夫:

有一种愚蠢,一种毋庸置疑的愚蠢——整个世界正在滑向深渊,人们却视而不见,互相残杀。又有谁在乎呢?如果注定人人皆败,谁又能最终获胜?所以非理性大量滋生,使我们与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向渐行渐远。



07

| 别无选择

因为你和那些伟人不在一个时代,而这会给你戴上厚重的时代滤镜,滤镜的美化诱导了你刚才的观点。

理查德·海夫纳:

当我刚才认真听你说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位小说家,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The Brothers Karamazov)书中的《宗教大法官》(The Grand Inquisitor)。那里面有一段对于基督的指责,宗教大法官指责耶稣对人类要求过高。这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人类有能力创造奇迹,能够找到“面包”等等。你想让我们做一些本世纪似乎已经证明了我们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注:《宗教大法官》是现代文学中最著名的段落之一,探讨了人性及自由思想。在福音书里,耶稣说:人们不应只靠面包活着,而应当靠上帝所说的话活着。而书中的宗教大法官,只引用了前半句,他指责耶稣只想给人们天上的面包,可大多数人其实更想要地上的面包。只有少数伟人、强者,才能做到为天上的面包而放弃地上的面包,结果只有少数人追随耶稣。


《宗教大法官》


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们在过去已经实现了,我们现在也正在这样实践。


当美国独立战争结束,美国获得独立时,全国有13个独立的州,当时的国会是一个邦联,和现在的美国国会不一样,除了自愿捐款,它不能征税,也不能筹集资金,正如邦联所做的那样。国会无权制定法律,而每一个州都制定了州法律。如果这么下去,这个国家肯定会分崩离析,成为充满争端的各部分,并被摧毁。


除非我们有制宪会议,让各州放弃主权,组成了一个拥有国家主权的联邦。这一状况持续推进。80年后,在奴隶制问题上,一些州后悔放弃了蓄奴权,并且试图夺回州主权。


理查德·海夫纳:

如果我们求助于那些曾为我们指明出路的长者,比如杰斐逊、麦迪逊、汉密尔顿、华盛顿等,你能在今天找到与他们不相上下的人吗?你能在科学界找到这样量级的人吗?比如说?


艾萨克·阿西莫夫:

是的,我可以。事实上,我不能确切地指出某一个人。我相信因为你和那些伟人不在一个时代,而这会给你戴上厚重的时代滤镜,滤镜的美化诱导了你刚才的观点。(you know distance lens enchantment and gives you perspective.)


但是当我回看当下,我又看到了什么?我看到里根和戈尔巴乔夫站在那里,哥俩好,肩并肩。但是你想一想,这可是戈尔巴乔夫,里根对他来说一定是一条帝国主义恶犬。对里根来说,戈尔巴乔夫也一定是一个邪恶的帝国主义分子。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能成为表面兄弟?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我认为,在今天的世界各地,你们看到的合作,是因为人们别无选择。你看,现在七国集团(Group of seven,G7)每年要举行一次经济峰会。我不知道他们真有什么成就,但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聚在一起谈。


里根和戈尔巴乔夫


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们在海洋问题、气候问题上面合作。更令人惊讶的是,天知道美国和苏联为了自身利益,在航天领域到底互通了多少信息。没有人是为了别人的利益而这样做,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并且合作还会持续增加。人们会越来越意识到,他们不得不对彼此友好,这不是因为圣经所训示,也不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爱与正义(because niceness is nice),而是其他方式都是死路一条,他们别无选择。



08

| 唯一科学

只有属于全人类的、唯一一种科学。

尽管科学家并不完美,但我真的相信,他们比其他人更接近现实和理性。

 Foundation And Empire ©阿西莫夫


理查德·海夫纳:

就你而言,有没有迹象表明科学家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一点?


艾萨克·阿西莫夫:

至少我们都很清楚。关于人类的所有文化,只有唯一的一门科学,是不能因为有不同民族,而被碎片化对待的。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语言,可能有不同的宗教,可能有不同的饮食,可能有不同的节日,可能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但是都只有这一门共同的科学。


换句话说,自然法则是由英国人、德国人或美国人在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和其他地方发现的。当中国人或日本人加入现代科学时,他们做我们做的事。他们和我们一样研究科学。只有一种科学。这是唯一包含所有人性的东西。


换句话说,不管是英国人、德国人还是美国人发现的自然规律,在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以及其他地方都适用。当中国人、日本人研究现代科学时,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做科研。只有属于全人类的、唯一一种科学。


理查德·海夫纳: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不同的国家都有核武器,毕竟是因为有你说的这种“唯一一种科学”的正确性嘛。


艾萨克·阿西莫夫:

当核武器被发明时,有一个由詹姆斯·弗兰克(James Franck)领导的科学家小组,他们联名要求杜鲁门总统不要使用核武器,或者在无人区使用核武器来显示其威慑力,而不是真的对城市使用核武器。诚然,他们被其他一些科学家所反对,也几乎被美国的军政领导人一致否决。



注:詹姆斯·弗兰克(James Franck),德国物理学家,1925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美国芝加哥大学物理学教授。



艾萨克·阿西莫夫:

后来,一些科学家对此感到非常内疚,一些人因此离开了核物理学,转而从事其他领域的工作。在那些新领域,他们可以逃避内心的道德谴责。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当时的军政界领袖,对此有丝毫的歉疚和悔过。因此,尽管科学家并不完美,但我真的相信,他们比其他人更接近现实和理性。


Robot Dreams ©阿西莫夫


理查德·海夫纳:

好了,是时候结束今天的节目了(a perfect place for us)。我至少得感谢你,艾萨克·阿西莫夫。感谢你今天和我一起,以这种正能量的态度结束这场访谈。非常感谢(Thank you so much)。


艾萨克·阿西莫夫:

应该的(You're welcome)。



Isaac Asimov talks about superstition, religion and why he teaches rationality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SxMZBp-2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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