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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第一例新冠病人尸检主刀者刘良:法医要对得起亡灵

健闻杨媛 八点健闻 2020-10-04


1月7日,第一位新冠肺炎患者去世,但直到2月16日,才有了第一例尸检。法医刘良一直推动尸检,“早一点做可以多救几个人”。尽管迟到1个多月,尸检的发现还是为之后治疗中降低死亡率和减少后遗症提供了帮助。刘良认为,法医要:对得起历史,对得起未来,对得起亡灵。

因为主刀了全国第一例新冠病人遗体解剖,59岁的法医、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系教授刘良广为人知。

2020年2月16日凌晨,武汉金银潭医院的一间手术室里,刘良和他的团队在对着遗体集体鞠躬后,历经三小时完成了解剖。

武汉多位临床医生都向八点健闻提到,尸检结果对他们认识新冠和进行针对性治疗很有帮助,能够提高重症患者的生存率。

武汉的疫情虽然已过去,法医的很多工作却刚刚开始。

武汉解禁以来,刘良每天都在外地做案子,一个星期跑4-5个地方,他脑子里总绷着一根弦:整个湖北省的法医尸体鉴定,都会增设一个前置条件——抗体检测,同时加强鉴定人员的防护。

因为不能排除死者曾经或者现在就是新冠肺炎感染者,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病毒在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身体状况的人体内表现可能不相同,需要更多的死亡样本来揭示疾病的全貌。

“我们的资料里缺乏年轻人,缺乏所谓的不严重的突然死亡的人,缺乏普通型(肺炎)突然急转恶化的人,缺乏小孩、孕妇、治愈出院后突然死亡的人……对于此病,我们知之甚少。”刘良说。

2020年5月的最后一天,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已显出盛夏的炽热,在小巷子里一家光线昏暗的咖啡馆,刘良声音轻轻,让话题像不断分叉的树枝一样扩散蔓延:谈武汉疫情和首次新冠尸检,谈法医专业,谈破案…他毫不掩饰愤怒与感性,有时大笑,有时扼腕,有时眼中泛泪。

△ 即将为逝者进行解剖的刘良和他的同事,左为刘良,中间周亦武,右边为湖北崇新司法鉴定中心王荣帅博士。本图由受访者提供。

迟到的第一例新冠病人遗体解剖
 
2020年1月7日,武汉协和医院西院一位有华南海鲜市场流行病学史的患者因“不明原因肺炎”死亡,家属质疑诊疗程序和死因。

“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刘良说,要是做了尸检,就敲响了警钟。彼时,新冠病毒基因系列尚未公布,这个病还被称为“不明原因肺炎”,且并未引起重视,距离钟南山1月20日宣布“人传人”还有十几天。

但在家属、医院以及卫生部门的拉锯下,尸检最终没能进行。

此后,刘良开启了艰难的呼吁之路。
 
求解剖机会而不得的过程像是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每次要看到曙光了,又一锤子把你赶到山底下去了。”发出的报告无任何回音,托关系找人也“到处碰壁,谈起来都是泪”。
 
在华科大同济医学院法医系副主任周亦武看来,2020年1月20日是个分水岭,这一天,国家卫健委将新冠肺炎纳入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
 
这意味着尸检需要更为严苛的条件。整个团队的信心因此大受打击,但刘良没想过放弃,这点让周亦武佩服,“我悲观,他也悲观,但我已经熄火了,他还在做”。
 
好几个(医院)院长都对刘良表示愿意帮忙,可等说到具体的实施细节时,又都遇到了困难。
 
问题之一是,在哪个时间段做尸检。按照现行的传染病遗体处理条例,患者死亡后应立马拉到殡仪馆火化。若要在殡仪馆做,则又会牵扯出民政部、公安部门等一批单位,“根本走不通”。
 
所以只能在遗体被拉去殡仪馆之前,也就是还留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内做。而要在这少则一两个小时,多则5、6个小时的时间里完成全部的解剖工作,需要医院方的全面配合,不仅要帮忙跟家属沟通,还要提供场地。
 
更大的问题在于,当时武汉没有符合条件的p3防护级别的负压解剖室,若擅自提供解剖场地,“一旦出事没人担得起责任。”
 
1月24日,为此折腾了十几天的刘良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个三十,截止现在,过得真心累!!!没有一点过年的心情!发泄一下,重新振作起来!
 
直到无意间接触的媒体带来了转机。2月13日,梨视频首次将刘良的声音扩大,2月14日,北青深一度也对他进行了采访报道。“死亡病例过千,尚无一例病理解剖,早一点做可以多救几个人。”面对媒体,刘良一再强调病理检查的重要性。“CT上磨玻璃影到底是个什么,打开看看才知道,患者淋巴细胞降低,这不符合病毒感染的一般规律……”
 
2月15日早晨,刘良收到参会的紧急通知。武汉各大医院、国家卫健委、省卫建委、市委建委的代表都出席了会议。与会各方在尸检的重要性上很快达成共识。

晚上9点多,刘良突然接到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的电话,说可以做了。

刘良在他的记录中写道,“这次尸检得以这么快进行,得益于家属的同意,我们尸检前专门为他(她)们默哀,同时也得益于昨天上午国家卫健委高效的紧急会议,基本上是特事特办的模式,救人要紧,在紧急出台文件的同时,迅速给重点医院口头通知”。

刘良和同事向捐献者遗体鞠躬致敬。
 
“说不怕是假话”
 
解剖在第二天凌晨进行。

第一主刀是刘良,周亦武作第二主刀,同时负责收集检材和样本。刘良的学生王荣帅作助手,帮忙递刀、递线,纪录照相。

为了安全,刘良早已备好解剖方案:采用“干性解剖”,即解剖时尽量避免液体流出。

为避免液体渗漏,直接在尸袋中进行,无需解剖台,解剖室内门窗紧闭……“次生灾害我都解决掉,无非就是人吃点亏。”他说。

在预案里,第一主刀本是王荣帅,这样的安排源于新冠肺炎病毒“喜老不喜少”,——比起59岁的刘良和56岁的周亦武,30出头的王荣帅感染后转重症的风险低一些。

但临上台前,刘良被防护服穿戴过程中的神圣感击中,想到王荣帅孩子还小(2岁刚过),遂改了主意,他自己和王荣帅的位置对调。

尸检前一天,刘良收到了一条为他鼓劲的信息,是曾经的同门师姐,现南方医科大学法医系教授王慧君发来的。“非典”期间,王慧君曾对SARS死亡病例实施解剖,发现病原体为病毒而非先前所猜测的衣原体,为非典治疗提供了重要科学依据。

事实上,当时在并非主战场的武汉,刘良和周亦武辗转联系到SARS病例定点收治医院,悄悄地做了一例疑似病例的尸体解剖,并在后来的病理检查中发现了SARS病毒颗粒。

想到当时唯一的防护设备仅一只棉布口罩,刘良表示并不后怕,只觉得自己“傻大胆”。17年后,在家乡武汉,身着厚重的防护装备,他坦承,“说不怕是假话”。

宇航员一样的装备叠加紧绷的神经,让他们的体能消耗迅速,在解剖进行到2/3时,刘良已经体力不支,先出了解剖室,剩下的工作由王荣帅接手。

平时一台解剖一般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这台用了三个小时。
 
刘良接受采访。本图由受访者提供。
 
与黏液相关的争论

解剖的结果,(除了各器官组织的有关病变外,)证实了病人肺部黏液很多,并形成黏液栓。而在此前的治疗过程中,许多医生认为肺部纤维化是最严重的问题,因为病人干咳的状态比较多,医生没有意识到肺部会有黏液的问题。 

刘良观察到,捐献者的肺部肿胀,左肺炎性斑块(灰白色病灶)较重。颜色上,不同于健康时应有的粉红透白,而是呈暗红色。触之质韧,失去肺固有的海绵感。
 
“一般的病毒先侵袭上呼吸道,让感染者出现咳嗽、咳痰、咽痛、流鼻涕等症状,新冠肺炎病毒不同,从外周向肺门和上呼吸道蔓延,最先感染处于边缘的肺深部和背部,并形成黏液栓。如果肺是一颗倒置的树,那么病变最先出现在叶子边缘,这时不会出现呼吸道症状,患者也不会感到缺氧,很隐蔽。所以感染早期多呈现沉默型轻状,进一步发展,肺的代偿性已经不行了,马上出现缺氧,然后快速往重型、危重型发展。”刘良说。
 
基于这一特性,避免轻型、普通型往重型、危重型发展,是非常重要的,需要及早干预、治疗。
 
鲜为人知的是,关于黏液的部分,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就像一个人把铁链子绕到他的颈部,是要窒息死亡的,你这时是给氧还是先把脖子前的铁链子打开?”刘良认为不先清除痰栓就给氧,无异于白费功夫,还可能将栓子推向更深的地方去,加重缺氧。可部分临床医生认为,黏液也可能在细菌感染后产生,而死亡病例在终末期很容易并发细菌感染。
 
黏液到底是患者终末期细菌感染所致,还是原发病灶产生?武汉第一医院呼吸科副主任陈菁认为,“质疑也得拿出一手的证据”,她随即对自己管辖的两个重症病区的30多位新冠肺炎患者进行了痰培养,结果只在两位上了ECMO 的患者的痰液中分别发现了绿脓杆菌和鲍曼不动杆菌(终末期患者肺部容易感染的细菌)。结果并未发表,但陈菁心里已有底,“我当时就比较相信尸检结果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陈菁戴起自制的防护面罩、抄起纤支镜,亲自为患者清肺,并纪录下过程,生成一段大约10分钟长的视频:跟随纤支镜的镜头进入患者的肺部,前8分钟一无所获,8分钟之后,伴随着一声惊呼,忽见哗的一坨,蚯蚓粗细的、白色的、粘稠的液体。“有痰栓!跟尸检的结果对上了!”画外音是同事兴奋的喊叫。
 
“那位患者此前接受高流量给氧,血氧饱和度只能勉强到90%,清肺后,当晚就上了95%。”陈菁说。她把视频发给刘良,团队十分振奋。

黏液还涉及到后遗症问题,刘良说:“黏液堆在肺泡和气道里,影响通气和换气,如果未及时清理出去,最后变得坚实。即便患者转阴出院,这一堆垃圾还堆在里面,如同海啸过后,淤泥没有冲出房间,房屋空间变小了,病好了,肺(功能)却还原不了了。”

刘良。本图由受访者提供。

只有身在武汉,才知道老百姓多难
 
尸检结果备受关注。

2月18日和24日,钟南山曾两次致电刘良,询问尸检结果。
 
但刘良还不能透露,他说,“钟先生你别逼我……”
 
“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回答‘是’或者‘否’就行。”钟南山说。
 
刘良以这样的方式把尸检所见提前告诉了钟南山。
 
2020年3月4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新冠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新增了根据尸检结果所得的7条“病理改变”,包括刘良团队解剖所得的“腔内可见黏液及黏液栓形成”。
 
2020年4月,参照方案,武汉协和医院西院的内镜清肺小组对患者进行纤支镜清洗,抽除了肺泡中的黏液。参与治疗的一位医生很激动,在朋友圈发文:“降低了危重病例死亡风险!”
 
湖北同济法医学司法鉴定中心副主任任亮记得,“(刘良)他急得不得了,想尽快把这些信息反馈给临床,指导临床救治,由于验证的病例数太少,方案获得官方认可还需要更广泛临床研究支撑,他就尽可能地通过各种渠道与临床专家交流,中间就有一个巨大的时间差……也只有身在武汉才知道(老百姓)到底多难,所以才会那么急。”

国家方案第七版出来后,刘良发微博庆祝。
  
父亲的叮嘱:“搞专业吧”
 
在专业领域,刘良早已成名:作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系教授,湖北司法鉴定协会会长,法医病理、法医毒理学家,多次参与复杂要案的鉴定工作,曾被央视评为2016年的年度法治人物。
 
刘良1961年出生于武汉,家里姊妹4个,他排行老三。父亲刘清澜十几岁参加革命,是老一辈的共产党员,1949年后,南下留在了武汉,从事宣传出版行业,最终供职于湖北省新华书店。

在动荡的年代,知识分子的身份,以及敢讲的性格,让刘清澜吃了很多苦。对不稳定有着深切恐惧,“去搞专业吧。”他这样叮嘱刘良。

刘良选择了医学。1983年,他从武汉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临床专业毕业,被分配到了武汉协和医院工作,填志愿时,他从高到低依次填上眼科,病理和法医。

没想到被分到了神经内科。这让一向风风火火的刘良无法接受。“我听到就怕。高血压、脑溢血、中风,治得彻底时还规定三年之内不许考研究生,三年之内要24小时在病房转,三年之内不能结婚,我天哪。换,必须换。

去人事科的路上,他刚好碰到一个被分到法医系的同学,对方的志愿是内科,一看尸体就剧烈呕吐。“都是男的,都戴眼镜”,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找各自的科室主任对调。

但那个年代没有说安排好了还可以改的,“组织包分配,你还调动,没这事儿。”可两人心都很绝,同时罢工了四五天,加上两个科室的老教授跟院领导游说,终才顺利调换。

1984年7月,卫生部和教育部在全国六所医学院校中设立法医学专业,正式招收法医系学生,被法医界称之为“老六所”,原武汉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正是其中之一。

著名的法医病理学家、毒理学家黄光照作为法医系第一批教授之一,和同辈老法医一起,奠定了同济法医系的底色。

从1987年开始,刘良师从黄光照,开始系统地学习法医病理与法医毒理学知识,一直到1994年博士毕业。

刘良从没后悔进入法医的世界。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尸体时的情景:死者被肢解,只留下躯干。

老法医问,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刘良说都碎尸了,肯定是被人杀死的。又问,碎尸之前怎么死的?他被问住了。收队后,老法医让办案民警把尸体放这里,第二天早上9、10点钟让小刘再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老法医已在尸体旁等着他,说你看脖子上有什么。“不是个大伤口吗?”“除了伤口呢?”刘良仔细看,竟发现了零星的卵圆形印迹——那是手指的压痕经过空气的氧化、风干之后在皮肤上的显影,说明死者生前被人掐了脖子。

随着指印一起凸显的,还有他对这门学科的兴趣。

刘良。受访者供图。
  
法医要对得起亡灵
 
每一位法医或许都穿梭于两个世界。一个是纯粹的科学世界,死者不会说谎,尸体上的每一处印迹都是客观存在的证据。另一个是复杂的现实世界,尸检作为司法程序中的关键一环,稍不注意,就会在利益的博弈中被拉扯变形,失却客观性。
 
“对得起历史,对得起未来,对得起亡灵。”2016年,中央电视台一档栏目做了一期关于法医的节目,在节目的最后,刘良说了这三个短句,但在播出时,第三句被掐掉了。
 
日常的鉴定工作中,刘良常常作类似的表达。“我不是来帮当事人,也不是帮公安的,我是来帮死者的。”
 
有时候当事人不理解,觉得被冒犯,家属觉得,“你不帮我帮谁?”。在一次涉及医疗纠纷的鉴定中,死者家属对法医团队表现出极大的不信任,不仅要观看尸检过程,还准备拍照,而因事关死者隐私,在司法程序中,拍照是不被允许的。僵持不下,刘良有些窝火,厉声说“总有一天我要下去见他的,公不公正,下去跟他见分晓。”对方一拍大腿,“这话我放心”,遂放弃围观和拍照。
 
刘良坦承,自己不是封建迷信,就是中国人很朴素的生死观和正义观,相信“抬头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报。”

刘良和著名刑事鉴定专家李昌钰。受访者供图。

2016年,刘良成立了“刘良工作室”,他说这个机构承载了他的理想。
 
不同于2005年后大规模涌现的以追逐利益为首要目标的市场派鉴定机构,亦不像在体制内,个人晋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论文发表量——这对法医这一应用型学科来说不太合理。
 
刘良希望结合高校理念和市场化的运营模式,法医的晋升和科研论文量脱钩。但刘良并不是不重视科研,他要求将每年收入的10% 用于科研。并且,科研中,不以“阳性”结果为唯一目标,“阴性”报告同样予以发表,他打算要办一份杂志,就叫“实验阴性报告”。
 
“现在发表的(论文)都是试验成功的,可是不成功在哪里呢?不成功的不让你发,为什么不让发?发了没用。但恰恰这种没有用的东西才是真的有用。你发出去别人就不会走你走过的弯路了。”
 
旁人说“你真有创意”。
 
“总有一天要干这事”,刘良说。

▽ 欢迎留言你对法医这个职业有了解吗?提到法医,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你觉得法医最重要的价值是什么?很多关于法医的影视剧,你心目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谁?
 
杨媛 |撰稿
王吉陆|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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