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强：疫情冲击，民营医院只能死掉一片

民营医院只能死掉一片，不是全死，是死掉一部分。活不下去的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经营不善，第二本身没有专科特色。

撞上新冠疫情这只黑天鹅，社会办医的日子不好过。

“疫情对我们的冲击比较大。初步核算一下，大概1～6月份与去年同期相比收入减少八千万左右。”8月29日，在由广州艾力彼主办的“中国医院竞争力大会”的分论坛上，淮南东方医院集团董事长江鸿方坦言，再加上医保政策变化、社会认可度问题，社会办医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靠副业补医疗，成为江鸿方的一个战略。“我们有一个医药公司，去年医药公司的整个收入7.16个亿，盈利1.69个亿，这对医院集团的发展是有力支撑。另外，位于海南保亭的温泉酒店、华南新世界生活休闲广场，经营也非常不错。”在江鸿方看来，吴仁宝发展工业反哺农业，自己发展副业反哺医疗，这是多元自救的一种方式。

面临危机的绝非淮南东方医院集团一家。作为论坛主持人，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会长赵淳提到，在调研过程中，一家广东大型民营医院院长告诉他，“每天是六百万的损失。”

温州康宁医疗集团董事长管伟立陆续收到一些同行的短信。“做得很大的、在当地很有影响的医院，在疫情期间影响不大，但一些比较小的医院，那是欲哭无泪。”他认为，今天的社会办医已经形成了一个冰火两重天——好的会越来越好，弱的加快淘汰出局。“这也是一个好事情。”

此次会议间隙，八点健闻专访了艾力彼医院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庄一强。在数次追问，疫情会不会导致公立更强势，社会办医更弱势时候，他直言，“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民营只能死，不是全死，是死掉一部分。”

△庄一强

天生丽质的医院能活下去

八点健闻：疫情给民营医院带来哪些影响？

庄一强：就像一个浪一样，扛不过的，可能就死掉了。你看到恒康，虽然不是完全跟抗疫有关，但疫情是最后一根稻草。这次疫情，也再一次告诉我们民营医院，（要活得好）第一必须集团化，再单体已经不行了。比如复星医药，在武汉有一家医院，他们就会组织武汉以外的复星集团支援武汉的那一家。第二个就是上市。

最近一年，锦欣生殖、海吉亚这几个专科连锁医院集团相继上市。在疫情背景之下，辽宁何氏眼科、厦门华夏眼科和成都普瑞眼科、中国口腔医疗集团也准备奔赴二级市场。

八点健闻：哪一部分医院比较容易活不下去了？

庄一强：活不下去的医院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经营不善，第二本身没有专科特色。比如，一个是天生丽质，另一个是穿衣服时尚漂亮。在和平时代，有的时候鱼目混珠，看不清楚。看起来挺好看的，其实是化妆的。另外一个人很朴素，没什么化妆，衣服也不是那么时尚，反倒不太抢眼。但疫情把衣服都脱光了，最后留下来的反而是天生丽质的。

八点健闻：天生丽质的东西是什么，化妆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会觉得疫情会撕下这种东西呢？

庄一强：天生丽质，应该是人才结构、专科建设，真正给病人解决问题的能力，需要长期打造、资金投入等。

通过品牌、打广告，上百度去拉客、引流炒作，类似这些就是一种化妆。

比如三博脑科、锦欣生殖这种专科特色很明显，技术力量也很明显，在疫情之后的优势更能够体现出来。

买医院的投资人少了：

以前一天20个电话，现在两天一个

八点健闻：投资人的想法有改变吗？

庄一强：找我的人少很多了，都不来找我了。17年、18年最多。以前一天有20个电话，现在两天有一个电话。

八点健闻：当时找您想谈的是什么？

庄一强：我要买个医院，你能帮我找一找吗？最好是10个亿的，最少不能低于两个亿，我们公司钱很多，规模太小，我们不要。

八点健闻：听到这种想法，你会是什么感受？

庄一强：从资金的规模、运营效率上来讲，确实应该收购一些大医院。但就是很浮躁，对这个行业不了解。这个行业是deep pocket——深口袋。有些口袋很浅，一伸手就能够到，很浅的东西就容易掉出来。有些口袋很深，在最深的地方，却有一块金子。

八点健闻：资本方愿意等待的时间多长？

庄一强：他们最多就10年，我告诉他们最少10年。

八点健闻：资金量很少的话，这一批民营医院怎么成长起来？

庄一强：只能死掉。这对整体的市场环境是一个好事，是一个淘汰机制。

八点健闻：民营本来就处于弱势，再淘汰一批，是不是会对整体的市场环境不利？

庄一强：不会。班上老是一些考20分、30分，现在让他留级，学校把它开除。老是拖后腿，对这个班反而不好。不能说一个都不能掉队。

八点健闻：莆田系的这种民营医院，本身资金就很充足，活下来了，是不是更有优势？

庄一强：资金充不充足，不好说，但如果能活下来，我相信他们也要考虑转型，转向一些更有技术含量的。民营医院不排斥莆田系，他们转型也是一个好孩子。浙江嘉兴市下面的一个县，莆田人开的一家医院，在当地就是老二，做得很好，老板姓詹，像这种民营医院就应该值得赞许。

民营医院会死掉一部分

八点健闻：疫情会不会导致公立更加强势，社会办医更弱势，怎么办？

庄一强：只能死掉一片，你一直想回避这个现实，我就告诉你，这就是事实。民营只能死，不是全死，是死掉一部分。

像这种建筑肯定扛得住大风大浪（敲了一下外面坚硬的石头墙壁），现在搭起来草棚子，风一吹，像这种（敲了敲易拉板），整个就倒了，你说怎么办？那就让它倒了。这些石头坚硬得不得了，花多少时间才建起来的，花多少钱才能建起来。老是搞一些空的东西，和平时代没问题，大风大浪来，就不是一回事。

但也不要太悲观，事物变化总是迂回曲折，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现在是往低走，并不代表一直往下走。

第一，投资大；第二，投资期长；第三，回报慢，早期的时候回报率也比较低，长期来说，其实回报率也不会太高，做医疗应该是这个特点。很多人就想通过投资、通过杠杆，通过各种操作，来打破这三大规律。

如果大家愿意接受这个特点，也愿意实实在在深耕细作。那么，未来的社会办医的医院，一定会有它的一席之地。我们这次中日韩最佳医院100强，韩国上榜的民营医院是超过公立医院的，中国台湾地区也是。

医疗集团的短板效应

八点健闻：为什么前两年投资医院这么热？

庄一强：在17、18年，尤其是18年的时候，对社会办医的一种憧憬，也是来自于大家觉得企业医院有大量要转制。确实是有几家是不错的，比如首钢医院就没有改制，上海的铁路医院就转成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现在是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附属医院。这样的话，大家就说，哟，好东西都给人抢走了，我们得快去抢。但就总体而言，企业医院质量不是很高，尤其是他们的一级、二级。

八点健闻：改制的医院存在什么问题吗？

庄一强：总医院水平还是可以的，都在城市。二级医院都是在地级市，甚至在县。比如一级煤矿医院，往往都在矿区附近。没有改制之前，它是有一级医院、二级医院，转诊到三级医院，就像人体有心脏、大血管、小血管，有毛细血管。现在把它切断了，心脏是心脏，毛细血管是毛细血管，每家医院又要独立运营、自负盈亏，那些，毛细血管肯定做不来。

昨天晚上颁奖晚会，社会办医医院集团100强，我们选的是华润医疗。华润医疗的一个负责人上来提到两组数据，年门诊量超过1000万，华润医疗总共有100多个医疗机构，这些医疗机构包含诊所，也包含医院。平均下来，一个医疗机构门诊量只有10万。昨天同时，广东省中医院也上台发表感想，他们一年门诊量就500万，也就是说，两家广东省中医院，就等于整个华润集团的门诊量。

一个央企集团医院找我们谈，要求帮助集团下属的二级医院整改。一摸底以后就发现，里头确实有一两家比较不错的三级医院，但大量的二级医院参差不齐。我也很头痛，这个班上，有考80分的，最好的也可能就80分，有考二三十分的，我这个老师怎么辅导？

反而像爱尔眼科，它的均衡度比较好。因为第一、它是相对是中等资产，技术相对比较浅，不是那种很深。大家都标准化，像麦当劳一样，就是那么几个汉堡包，一个炸薯条，再来一个冰淇淋没了。但每个汉堡包都做得同质化。

八点健闻：您刚提到医疗集团普遍存在的参差不齐，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吗？

庄一强：老百姓总把最坏的，作为整体印象。以前一提到民营医院，他们就想到莆田系，这对整体的社会办医医院有很大伤害。

如果一个集团医院天天宣传，好的医院怎么好，可是周边的、那个差的医院边上老百姓，他不管那一家好的医院有多好，只要他去的就近的这一家不好，那他就觉得，整个集团医院都不行。

八点健闻：现在社会办医意识到了吗？

庄一强：没有，他们总是吹长板，但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是取决于短板。长板是不装水的，长板只是给人家看的，装不了水。

这里头有两个传播系统，这两个传播系统是不交集的。一个传播系统就是民营医院通过媒体传播的长板效应。另一个是没有文字，是口头传播的短板效应。

八点健闻：最差的那种短板，是差到什么地步了？

庄一强：治不了病。比如说诊断，（一个患者）在就近一家民营医院去做了一两次，都没解决问题，实在不行，他儿子就开车送爸爸去一个比较远的公立医院，一次性就马上解决问题，而且公立医院的医生还说你怎么不早点来，患者就说，我们去过医院几次了。医生就说，那种医院你还能去吗？这就是短板效应，这个人就把这句话就传出去了。这种传播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必须选择可标准化的复制

八点健闻：您讲过后疫情社会办医的发展趋势，一个是从单体走向集团化，还有一个在资本市场中谋求上市。但关于集团化，我看到的都是比较失败的一些例子，集团化起来其实挺难的，所以我觉得这里边是有一个很大的冲突和矛盾点的，那到底该不该集团化，怎么集团化？

庄一强：集团化是必须的，他们在会上讲的观点都是我完全同意。第一个就是集团化，还有就是上市，因为抗风险。集团化就涉及到复制的问题，复制就涉及到一个是可标准化的复制，技术比较单一，三板斧就行，不需要十八般武艺；另一个是非标准化复制。

复制，必须选择可标准化的复制。爱尔眼科应该算是成功的，它们现在有三家眼科集团正在筹备上市。就说明是这条路是对的。

如果是综合性医院，像复星和华润这种，要很快复制更多的禅城医院、武钢医院，很难的。它属于复杂复制。好的医生，基本上是一个裁缝。但一个好裁缝只能做几件衣服，就是那么多。美国的梅奥集团，全美就三家。再看看中国台湾的长庚，就六家。

Hca是美国一家最大的医疗上市集团。我跟他的董事长直接见面谈，他说：“ health care is a local business。”医疗健康是一个本地化的业务，医生的过度扩张不是医疗的本质，除非互联网医疗、5g可以把医生的技术通过信息化扩大，但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完成。

八点健闻：对于这些单体医院来说，有没有一个什么建议？

庄一强：要集团化，但最好是可标复制的集团化，第二就走资本驱动型的集团化。比如海吉亚这种重资产，需要购买大量用于肿瘤治疗的设备，也可以复制，只能叫少量复制，别动不动就说要一百家，这个幅度不要超过30家，甚至10家都很难。

可以标准化复制的医院是可以超过30家以上的，类似眼科、口腔这种治疗的领域单一，治疗某个病种也相对单一的，那么这就叫简单复制。他们是比较容易超过30。综合医院属于复杂复制，我个人大胆的判断，很难超过30家。

如果说要超过30家医院，又是综合医院，我觉得吹牛的成分比较多，因为综合医院属于复杂复制，非得要超过三三十家，做出来的医院就良莠不齐。

谭卓曌|撰稿

王吉陆|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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