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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 | 迈向摆设的社会学

鲍德里亚 社會學會社 2021-11-18

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7.29 - 2007.3.6),又译为让·博德里亚,生于法国兰斯,殁于巴黎,社会学家及哲学家。他被称为知识的恐怖主义者、后现代主义牧师、后现代大祭司。代表作《物体系》、《消费社会》等。[图源:Wikipedia]



“内外感通”的心境(Stimmung)世界整个消失了,在那个世界中,灵魂的扰动与事物的临在,有着“自然”的谐音关系(unisson):一种[主观]内化的氛围(其相对物,便是现代“室内”[客观]外显的气氛)。今天,价值不再是一种相互合应和亲切感的样态,而是信息、发明、操控、对客观信息持续的开放性——价值存在于句法演算(calcul syntagnatique)之中,而它便是现代居屋者特有论述的基础。

 

这个说法意指室内装潢的整体构思方式已经改变。传统品味,以事物间的秘响旁通(afinites secretes)作为美的决定原则,在此已无作用。过去的论述是诗意的,使用相互回应的封闭事物来浮现一个联想场景(evoeation)。今天,事物不再互相回应(se repondent),而是互相联系通达(communiquent)——它们拥有的,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临在感,而是一种整体的协调性(这还是最佳状况下),来自于把它们转化为符码元素的简化过程,及物物间相互关系的推算。循着它们无限的排列组合可能,人便是如此透过事物去进行他的结构性论述。


广告正到处在赞扬这种新的室内装潢方式:“在三十平方米内,塑造适合居住,而且协调一致的三房空间!”“把您的公寓扩张到四倍能力!”一般来说,它比较倾向以“问题”和“解答”这样的词语来谈室内设计和家具摆设。现代装潢的意义,因此比较是存在这样的场域中,而不是以“品味”为中心的谈法:不在设以物的剧场或创造氛围(atrmosphere),而在解决一个问题,在杂乱无章的既有条件中,找到一条最微妙的解决之道,动员一个空间。


“蜗居”的家居设计,强调对空间最大的利用。[图源:HOKK]


就系列产品的层次而言,这种功能性论述的可能性有限。物品和家具在此只是零散的元件,结合它们的构句法则未出现:如果在摆设中有运算,这只是一个匮乏期的运算法,而物品在抽象程序中则显得穷困简陋。然而,这个抽象程序有其必要性:在模范层次上,功能摆设游戏所需要的各单元同质性便由此而来。人必须首先停止干扰物品,并且不继续在它们身上投射自已的形象,才能在下一步超越他对它们的使用关系,在它们身上投射他的游戏、他的运筹、他的论述,并使得这个游戏本身蕴含意义,成为一个人向他人和自己发出的信息。在这样的阶段,“环境”物(objets “ambiants”)的存在样态完全改变,而接替家具社会学而来的,是一个摆设的社会学

 

广告中的论述和形象见证了这个演变:在语言论述上,它以直陈式或命令式直接对主体进行场面调度,仿佛他是一个演员或操作员;形象面则相反,省去了主体的出现:原因在于,主体在此出现,就某种角度而言,会造成时代错乱。主体此时是他在事物中建立的秩序,而这个秩序会排除多余信息(redondance):人[因此]只有从影象中消失一途。他的存在已经操作过了。这时他所建立的,只是空间(espace),而不是布景(decor),而且如果在传统的室内布景中,屋主的形象的出现是正常的,因为它是这布景最明显的延伸意义(connotation)——相反的,个人签名则不隶属“功能化”空间。

 

摆设人

 

现在我们看到了,是怎样的新型居屋者毛遂自荐、担任模范:“摆设人”(homme de rangement),既非物主亦非单纯的使用者,他是空内气氛活跃的情报提供者(informnateur)。对他而言,空间像是一个分配布局的结构,透过他对这个空间的操控,他掌控了所有可能的相互关系,同时,也掌握了各物品可以担任的全部角色。(他自己因此也必须是“功能化”的,和这个空间同质,如此,摆设布置的信息才能由他身上出发,又再朝他回返)既非拥有,亦非享用,对他最重要的是回应力(responsabilite),这里用此字的原意,指他在不断地调配各种可能的“回应”(reponse)。他的实践(praxis)是完全外显的。现代居屋者并不“消耗”(consomme)他的物品。(又再一次,“品味”在此不再有关连,因为它会把我们带到这个字的双重意义上,而使物品成为一种封闭的东西:其外形内包“可食用”(conmestible)的实质,而使得物可将其内化,得到内在性)。他宰制它们、操控它们、排列它们的秩序。他的行为便是操纵和寻求保持系统的策略性平衡。

 

在这个“功能化”的居屋者模型中,有一个明显的抽象性。广告想要让我们相信,现代人其实不再需要他的物品,而他所要做的,只是在物品中像一个聪明的传播技师一样地操作(operer)。然而,环境是生活实际经历(existence vecu)的一个模式,如果把纯技术领域里的计算(computation)及信息模型套用进去,便会产生一个大幅度的抽象化作用。而且,在这个客观化的游戏中,又夹杂着一大套暧昧的词语:‘以您个人品味作主”、“量身定制”、“个性化”(personnalisation)、“这将是您自己的居家气氛”等等,这些词汇好像和它矛盾,其实是在提供它的无罪证明(alibi)。广告的两手策略中,提供给摆设人的客观化游戏总是又被回收。然而,这个游戏的逻辑本身携带着一个意象,它表达了一套人际关系的普遍策略,一项人性计划,一个技术时代的生活模式(modus vivendi)——它们构成了一个真正的文明转变,而且它的各个层面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明显可见的。

 

物(I’objet):这个卑微且乐意接纳命令的哑角,像是一个心理上的奴隶或亲信随从,在传统的日常生活中它们被如此地体验,在直到今日的各种西方艺术中,也是如此地被描绘,这样的在彼之物(cet objet-la)在过去是一个全面性秩序的反映,与一个定义明确的布景和透视法概念,以及有关实质(substance)和形式(forme)的思考相关。在这样的思考方式里,形式乃是内外之间的绝对界线。形式是一个固定的容器,而里头的东西便是实质。因此,在它们的实用功能外,器物——特别是家具——还有一个原初性的、作为瓶罐等容器功能,并且在形象世界(imaginaire)作用。和这一点相应的,则是它们在心理层面的容受性。因此,它们是一整套世界观的反映。在这个世界观里,每一个存有被设想为一个“拥有内在性的容器”,而它们之间的关系(relations)则是各实质间的超越性关联(corelations transcendantes)——在象征上家宅本身等同于人体,而强有力的人体生理组织图式(scheme organique)可以一般化,成为各社会结构相互依存形成整体(integration)的理想图式。所有这些元素则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活模式,其基底即是“自然”(la Nature),它在此作为原初基质(substance originelle),并成为所有价值的源头。在器物的创造或制造里,人以赋予形式的文化手段,使自己成为自然的质变者(lransubstantiateur):各种实质,由一年代到另一年代,由一形式到另一形式,代代相传的想法,便形成了创造力的原始图式:“出自子宫”(ab utero)的孕育创生,以及陪伴这个意象的一整套诗学和隐喻象征。因此,意义和价值来自各实质间的遗传继承,并受形式所裁判,对世界的体验方式是把它当作一项既存的赠与(donne)(无意识和幼年中的世界永远如此),而人性计划便是揭露它的奥秘(devoiler),和设法使它永久存续。如此,外形包住物体,在它和外界间划出界线,里头则是一个自然的片段,这个情形就和人体一样:就根底上讲,物体是以一种拟人的方式(anthropomorphique)存在。人和形成其环境的器物因此是在同样的一种肺腑与共的亲密感中发生关联(依照同样的比例关系),仿佛器官和人体;也就因此,器物的“产权”(propriete),其潜在可能的发展,永远朝向对此一物体实质的回收,不论是以口部并吞,或是“同化”作用(assimnilation)。


器物在象征义上有其性质,如,左图为具有阳具性质的器物(汽车、火箭),右图为具有阴茎性质的器物(容器、瓶罐、子宫)[图源:新浪]

今天我们透过现代室内设计可以窥见的发展,便是将自然作为事物基底,此一世界观的终结,透过造形上的断裂性、透过内外形式界限的解消,和与之俱来的有关本体表象间的一整套复杂辩证关系的消除,出现的是一个关系和对应上客观的新品质。技术社会的生存体验计划,使是质疑创世理念(Genese),便是遗忘源起(origines)、既定意义(sens dorune)和“本质”(essences),而老家具过去仍是它们的具体象征——实用性的计算和概念化运作,筑基于完全抽象化的程序上,它也呈现一个理念:世界不再是赠与(donne)而是制品(produit)——它被宰制、操纵、册录及控制:后天的获取( acquis)。
 
和传统生殖模式恰恰不同的现代物种,其本身却也隶属于一个有根本地位的象征族群。如果说,过去的文明建基于由各实质所组成的自然物种之上,因此与口腔期(orales)的结构有关,那么在由生产、计算、功能性等元素主导的现代物种中,必须看到一个阳具(phallique)象征的族群,与超越过去、现成物的改造、客观结构的呈显这些伟业相关——但也须看到一个属于粪便性(fecalite)的族群,它立基于抽象化程序,那是以达到一同质性物质为目标的菁华提取,亦立基于物质的计算与分割,和一整套在游戏、论述、秩序、分类、分配的作为中得到升华的肛门期(anale)侵略性。

肛门期侵略性是德国心理分析学家亚伯拉罕(Kar Abraham)提出的学说:肛门期有两种对象关系,即粪便的控制(retention)或排放(expulsion)。由于排便被幼儿当作遗给母亲的礼物,控制粪便不放,便成为一个具有侵略性的行为。之后,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一书中将其延伸至“文明社会的病理”分析上,由此提出现代欧洲的“肛门”性格。图为《文明及其不满》1930年德文版。

事物的组织,即使在技术事业上以客观的方式出现,却也永远同时是一个强有力的心理投射和能量动员(investissement)场域。最好的证明便在于一个组织计划背后,经常会露出的强迫性心态,在我们的讨论脉络里,它便隐现于摆设整理的意志背后:一定要什么都连通,任何东西都要功能化——不再有秘密,不再有神秘,所有东西都安排完好,因此事事都清晰明了。这不再是传统的理家顽念:那只是物就定位,全体整洁。那种顽固是道德上的,今天的强迫性心态则是功能性的。如果我们将它和粪便性的功能相联系,便能加以解释,因为后者要求内脏通道绝对的通畅。在这里,将可建立一个技术文明的性格学:如果说,怀疑幻想症(hypocondrie)是对体内物质流通和初等器宫功能状况的强迫性忧虑,那我们可以把现代人,这位资讯控制专家(cybemeticien)称为脑力怀疑幻想症患者,在他心中纠缠不体的执念,正是信息的绝对流通。
 
*本文选自鲍德里亚《物体系》“迈向摆设的社会学”和“摆设人”部分,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


**封面图为IKEA家居创意广告片标语。

〇编辑:松鼠   〇排版:曉東
〇审核:二木/望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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