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裁员、缩招已经不是新鲜的话题。2020年是动荡的一年,如果一家企业面临困境,个体也很难幸免。职场人和创业者的故事,是寒冬下的缩影。
连线职场栏目聚焦于职场中的小人物,讲述在职场中的人生百态,喜怒哀乐。
文/钟微
编辑/叶丽丽
关于职场的讨论总是引人关注,人们从一些热议的话题里感受到,整个职场大环境似乎更差了。
老板们还在鼓吹奋斗论,西贝董事长贾国龙推崇的“715白加黑”工作制,比互联网行业盛行的996更加凶残。 近期,一媒体文娱新闻部记者蜉蝣,发文控诉报社领导对其进行的职场霸凌,因不接受艺人团队修改文章,她放弃了作者署名,其报社领导指责其不负责任,随后要求她主动离职,并在之后对其进行公开辱骂、羞辱。 上个月,一位初入职场的银行人,因为在聚餐时没有喝上司敬的酒,被领导扇了耳光,并一口一句脏话地指责。而在聚餐之前,他还曾向支行的行长报备过自己不能喝酒。 这件事的舆论争议还未平息,在家休产假的一位职场人,曝出其所在的上海半木轩家具公司,要求她在产假期间每天手写心得。
邮件中的要求十分仔细,每小时600字手写一篇销售心得,按8小时计算,每天需写4800字。一个错别字罚款50元,一句重复句子罚款100元,晚交漏交罚款500元。 每一次引起舆论争议的职场事件,背后都站着无数个默默忍耐的职场人。 妥协正在不断发生。看着越来越多的公司正在裁员降薪,焦虑气氛逐渐在他们身上蔓延,他们不敢裸辞。 个体的职场困境正在真实发生。忍耐、恐惧和失望,贯穿着他们这段不断挣扎的日子,但为了继续前行,他们还得熬下去。 以下是一群努力前行的职场人和他们的故事,由连线Insight采访、整理。 在经历了半年的挣扎后,最终在公司和个人之间选择了自己。离开后我感觉一身轻松。 我一直在影视行业,2019年跳槽到杭州一家行业头部公司工作,无论是公司氛围、工作内容,还是自身的提升空间,都让我很满意。 察觉到不太对劲,是从工资日延后开始的。原本当月月底结算的工资,改到了次月10号,后来又改到了15号。 第一次工资延迟发放的时候听到了小道消息,公司没钱了,后来有钱发工资,是刚好我手上一个项目结束,公司收到了尾款。 我们行业影视后期岗的薪资构成一般是基本工资加上项目提成,当初入职的时候,我们公司承诺每个月结算一次项目提成,尾款收到后发放剩余部分。我当时特别心动,这在行业内也是少有的好条件。 但入职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句空话。近一年过去了,都没有发放一次提成,中间也没有给过任何说法。
一直到2019年年终,公司开年会之前,总监才来临时性的通知,说今年公司效益不好,提成可能要明年晚点才能发。 连这一年的年会都变得很简陋,只是在公司大厅搭了几个桌子,请外面的师傅做了席晚饭。年会中途给老板敬酒,每人拿到了一个红包,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只有40块钱。 后来传言公司决定从创意厂房搬到一处偏僻的共享办公大楼,说是因为房租太贵了,公司是真的没钱了,整个公司的氛围开始变得奇怪,同事都在接连不断地离职,越来越多的空位,办公室空空荡荡。 后来人事告诉了我搬家的确切消息,还问我:“是否会克服困难继续跟公司一起走。”我当时的心态还是非常乐观,就果断答应了。 可能是因为对公司抱有太大的好感,我没有把这些预兆当回事。我相信公司现金流的紧张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情况会好起来,所以想要再熬一段时间,我还有涨薪或是拿回提成的可能。 答应公司共患难后,我又趁机向人事询问提成发放的事,回应却是公司没钱,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发。如今我才知道,从我刚进这个公司开始,坑就已经存在了。年会时一位说高管说,公司广告影视业务一直是盈利的,只是后来尝试新媒体、电影甚至电商,一直没有办法获得收入,这些业务都靠着传统广告业务输血养活。 后来我和老员工聊天才知道,从两年前开始,公司就一直没有发过项目提成。今年新进来的员工已经不存在提成制度,都是拿谈好的固定工资。
这段时间我的心很累。工作的事我一直都在同步给女朋友,她从来是不看好的。有一次两个人在异地吵了一晚上,她哭着说我不成熟、不上进,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是不顾两个人的未来。我乐观的想法没法让她接受和理解。 最后我对公司也感到了失望。因为一直拿不到提成,我希望公司涨薪,跟领导聊了几次,说会给我争取,让我不用担心,但从来没有给确切的承诺。因为过往的种种,我也已经对公司失去了信任。 最终我决定离职。下决定的那段时间,公司又提出了降薪制度,让员工和公司一起共渡难关,这一次我没有选择继续跟随,而是选择了我自己。 这段遭遇对我之后找工作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对面试时对方提出来的看似美好的条件,再也难以相信。 2020年,一个不太好的时机,我选择抛弃以前所积累的经验和资源,投入一个全新的行业,做抖音直播带货。 2015年毕业后,我在湖北呆了4年,在一家大型农业类企业销售饲料等产品,工作很累,一个月只休息四天,为了跑业务一个月开车3000公里,不过渐渐地资源人脉都已经积累起来了。 一次,我从宜昌枝江出发跑业务,当时我在想,我的领导们跑到了40岁、50岁,在一个公司呆了二十几年,最后还是一个部门经理的职位,年薪也不高。这是我未来要走的路吗?这份工作对我以后的发展有没有意义? 我不希望自己今年赚个10来万,明年只能赚个20来万。可能我的希望是,明年赚个100多万。这确实很难,但其实也很简单,比如创业成功。 年初,疫情才刚刚好转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到了杭州,当时想,尽管有新冠病毒的影响,我还是决定要拼一拼。 疫情让我感觉到线上带货的趋势。在老家住的时候,对面的万达在疫情期间停电关业,一个鞋店通过社群营销和促销,比平时多了几倍的销售额。来到杭州后,感觉到这种氛围更加浓厚了。 我和一个朋友看准了抖音带货的机会,约好了合伙创业。当时很多朋友不能理解,呆在家里舒服安逸,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漂泊。我鸡汤看得多,人毕竟只能活一次,我选择更热血的人生。 不过,我们的创业规划现在还没启动。我们还不敢贸然去做,现在抖音带货的水很浑,鱼龙混杂,什么套路都有,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定要做的方向,所以暂时还在观望,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 所以我和朋友分别去了抖音带货的相关公司上班,我拿着比5年前实习时还低的工资,想要学习经验,想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做成功是怎么样的,做失败是怎么样,心里就有个数。 我加入的是一个茶叶公司,这个项目之前有一批人走掉了,因为原来的公司投放渠道广告费用增加了 一倍,成本负担不起,他们决定转向抖音带货。 茶叶类的项目毛利率高达70%,整个公司是赚钱的,但是抖音带货的项目需要投入大批资金。后来公司一直不敢增加投入,一直在测试但不敢投放,在我离职之前都没有一个正常的引流渠道。 投放组不投钱,你的工作没有办法正常运行,没有任何效益,我当时预感到这个项目可能要完了。 3个月前的一个周五,公司突然通知要把项目组撤掉,公司突然变相裁员,他们找了一个借口,这个月没有达到销售额标准的就自己离开,很多人都达不到这个标准,不得不离开。虽然是公司方面解约,但是没有给赔偿。 项目组里的40多人最后只留下了10来个人。调整后,我需要加入其它项目组,做传统销售类的工作,这明显偏离了我原来的目标。 我又开始在外面面试,去公司办离职的最后一天下午,我还约了一个面试。一周内,我总共面了三家,但没有找到合适的。 有的公司项目刚开始,需要的是一个成熟的管理层去带领他们。有的公司去面试了才知道岗位并不适合我。有的公司的岗位我很满意,但对方觉得我没有太多相关经验。看到我以前拿过的高工资,还会怀疑我是否能长久稳定地呆在这个公司。 现在我的朋友也在找工作,他比我早一个月离职。他做的是内容摄影,几个抖音账号都没有数据起色,领导在内容上也没有创新,明目张胆地抄袭,最后干了不到一个月内,也选择了离开。 在正式创业之前,我和朋友都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需要不断地成长、积累自己的资源。我们给自己的时间是一年,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现在有太多一夜成名的例子,我幻想过,但肯定不会当真。有那么多成功,也有那么多失败。但是未来要活得更好,现在一定要做出改变。 我在一家融资融到C轮、少儿教育领域的创业型公司工作。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加入这家公司是在2018年,正值整个互联网行业的寒冬,很多公司正在裁员,有的已经做不下去了。但是我们公司后来找准了业务方向,一个本来没有多少用户的产品,在半年时间涨了20万以上的用户,到了年底我们的月销量是2000万元。 再就是这场疫情,我以为会把教育行业打击得特别惨,但是没想到因为疫情学生上网上课,反而让公司的用户量急速扩增。今年6月份我们定的业绩已经超额完成,比去年的计划超过了4个月。 公司整体来说是比较欣欣向荣的,没有减少任何薪资,福利待遇也挺好。但是在创业型公司,业务调整带来的部门整合是很正常的。 我刚好属于这场调整的中心。今年4月份左右,部门调整,我们属于被合并的,整个项目的老大被人顶替后离职,领导手下要重新换血,我也面临着转岗,从零开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点不舒服,也有点迷茫。后来新领导跟我聊了之后的工作方向和规划,并不是熟悉的领域,我心里打鼓,也不知道以后怎么跟新领导相处,还在想要不要换岗或者是换工作。 带着这种心情,我跑到公司楼下给朋友打了一通电话。打着电话,一扭头发现,正好前领导拎着公文包、抱着电脑下楼打车,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说他现在就回去了,我点了点头。一扭头又发现我的新领导就在身后的咖啡馆坐着,和其它员工聊天。 我的前领导比新领导大两三岁,两个业务合并之后,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同等级别的领导,如果都要留下来,必然有一个是要往下走的,属于被迫降职。其实他心里可能是有不甘的,调整后他就走了。其实加上这次调整,我的工作岗位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三次。 刚来的时候我做的是新媒体,负责公众号和PR稿,现在转岗转成了产品增长。这两个岗位差异挺大,新媒体时做过裂变导流,但现在基本上每天就在想,“怎么把流量弄到我们这块来?”“怎么给产品带来更多用户?” 迷茫了一段时间后,我也没有很难过了。一方面是因为我挺讨厌原来的领导,他是个职场PUA。 以前我给公司的产品做新媒体运营,他让我自己去创一个新的微信公众号,去外面拿广告,帮助运营原来的号,定的目标是月销50万。我很蒙,没有粉丝基础的号,凭着我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承受不了的。我分析给他听,觉得这次尝试最后注定是失败的结果。我觉得他也知道,但还是给了我两个月的试验期,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他对我个人定位不清晰,工作方向也不是很明确。 让我觉得被PUA的是,我已经尽力去完成广告销售而且卖了几单,但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不会承认你的工作做得好,你做得好的方面他也会打击你,让你丧失对工作的认可感。 这也是很多同事的共鸣点,曾经有个同事做到了行业里很高的续费率,但是也没有得到他的夸奖和鼓励。有的同事说着说着就哭了。 除了PUA,他在管理上还偏袒部分员工,有人对他的一个下属的工作提出意见,他会严厉又情绪化地说,“xx在我这里,谁都动不了。”这让我一度想离职,但是2019年互联网下岗潮太吓人了,我去年又刚买了房,极其担心会失业,只能忍受着这份煎熬。 本来想着今年回来开工的时候换工作,又碰上疫情,没心情考虑未来的工作发展方向,只想着保住饭碗。 几年前的我可能不会想到,自己现在的工作与一群小孩有关,为了一两分钱和家长们撕磨。 当时我还在一家国内的主流媒体工作,一直觉得文字是一个特别能改变我人生的事情,也是可以见证历史和记录历史的事情,但是这份工作,需要经常加班熬夜。在经历了暴瘦、浑身长痘、半夜送急诊等身体问题后,我就想,没必要挣很多钱,好好活着就好,之后就把工作辞掉了。 后来来到这家公司做新媒体,这里的工资不仅符合我对文字工作待遇的预期,甚至让我看到还有再上升一步的希望。 现在转完岗之后,我接触的文案类工作比较少了,有一瞬间就觉得,为什么之前一直执着于必须要写字才行?是自己没有其他本领,还是自己写得特别优秀?都不是。 慢慢地,我已经放弃了对原来文字的那种理想的追求,变成了更加物质和现实的追求。 我本来对用户增长是不熟悉的,但是后来在招聘网站上大概了解了岗位的要求和增值潜力,增长要比新媒体薪资潜力更大,对我的未来也更有帮助。所以我还是挺欢欣鼓舞地去做增长,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让我重新规划了一下人生,本来想要离开北京的计划被延后。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赌博,现在做了用户增长,如果年底能有更大的成长,我会再在北京多呆一年。如果没有达到预期,可能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