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被科技抛弃的不止是老年人——读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

数字时代，被科技抛弃的不止是老年人

——读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

文：小坎儿哥  编：李强

时代偏好理智的统治，而非自由的统治——阿克顿勋爵

▌曾对未来世界的幻想

在我刚刚从小地方考上大学，还没有看过诸如《黑客帝国》、《西部世界》、《楚门的世界》、《雪国列车》等影视作品的时候，曾这样想象过未来：

人们长着巨大的脑袋，几乎完全萎缩躯干和四肢——这形象就像一个个大肉球。他们被筛选出聪明的和愚蠢的，有创造力的和平庸的。那些愚蠢的、平庸的人，被逼饲着由聪明的和有创造力的人制造的营养液，保证大肉球的能量供应。

大肉球上面插着电极（现在看马斯克的脑机接口，才知道电极直接植入不就好了？），电极刺激着每个肉球的神经，让他们感受电流信号制造的世界，享受那种多巴胺带来的快乐。

虽然资源的稀缺与人无尽的欲望构成了矛盾，但是这样的电极解决了这个矛盾——马尔代夫的容纳量有限，可是肉球们可以天天感受马尔代夫柔软的沙滩和咸湿的海风啊。

那些聪明的、有创造力的人在做什么呢？他们一方面需要筛选谁是聪明的、有创造力的人，谁是愚蠢的、平庸的人；一方面他们需要为大家创造新鲜的刺激信号——毕竟多巴胺的耐受度会不断地提高；

然后他们享受着稀缺的资源并分配它们。既然他们有权力区分人，也有权力分配资源，那么他们当然可以让资源相对地不稀缺。

▌对未来的构想——三轨制

在大学的几年里，看了那些影视作品，也大略扫过了《美丽新世界》、《动物庄园》之类的读物。

两年前（读大学的第五年），参加了学校的一个讲座，主讲人一个叫黄江南（“改革四君子”之一，有兴趣可以搜一搜这四个人都是谁），一个叫李肃（某智库的总裁），台下坐着众多知名大学知名学院的教授，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领导。

这次讲座的主题就是他们构想的未来中国的国家治理基础逻辑——三轨制：

●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国家给每个国民按月发生活费，足够每个居民基本生活。

●大数据：基于大数据，计算每个人的信用、偏好、能力。

●区块链：基于区块链和大数据，联结具有相对应的偏好的人合作，向不同的信用和能力的合作群体分配不同的生产资料。

籍此，一方面保障了所有人的基本生活，一方面最高效率地利用了有限的生产资料，创造了最大的效益。没有牺牲任何人，却让每个人的境况都改善到了最好的情况——这不止是帕累托改进，更是帕累托最优。

那场讲座，我听得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大同社会，也看见了马克思梦想的全人类的解放，人类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

演讲结束后的问答环节，第一个问题是由一个道士提出的：“你们讲的内容和道家的天人合一有什么内在关联？”第二个问题是由一个学生提出的：“你们的咨询机构的招聘条件是什么，我们如何才能去工作？”

这个讲座听得很激动，我还录了音，还发给了几个朋友。还做了笔记，并和朋友探讨了一些。

▌被科学抛弃的人们

有一次去火车站办点事情，队伍看起来并不长，可是我排队却排了很久，一个朋友告诉我——你要有耐心一点啊，能跑到火车站来办事的绝大多数都是不大能办的明白事情的人啊。

到了疫情期间，那些被健康码折腾得不能坐车不能去超市的老人还少吗？好不容易教会了老人使用健康码，他们开心地去外地旅游，到了才发现需要使用新的城市的健康码，又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于是在每一个景区门口拍下一张挂着笑脸的游客照。

至于线上购票，线上挂号，线上立案，更是为难人啊。总有人问我关于如何线上立案的问题，除了湖北一些城市，疫情是不影响诉讼时效和起诉期限的——你们可以网上立案啊，多么正确的理由。

总理说的那六亿月收入不足一千的人，真的懂吗？要知道，月收入超过一千是远高于脱贫水平的（年收入4000元）。

科技在给一些人便利的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把人们区分出阶层，让一些人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以至于当我们看到他们的存在时，首先会怀疑：“卧槽，还有这事？！”

有些人，貌似从科技中获得了就业机会，比如外卖小哥。但是他们同样被算法绑架着，在28分钟内送达，闯红灯、逆行、占用机动车道、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

这只是我们当下看到的后果，还有更严重的后果，劳动密集型和重复性的工作在不断被取代，有人可以学习新的知识让自己不被取代，而外卖小哥呢？他们没有时间，没有交流，只有偶尔的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终有一天，他们就像码头工人被集装箱取代一样失去工作，被科技抛弃。那些没有机会让自己学习新的知识的人，都将因此被抛弃，被隐形。

▌“唯科学主义”的乌托邦

我在第一部分描述的，就是我心中未来的蒸汽朋克的样子，第二部分描述的是高级智库们描述的“唯科学主义”的乌托邦。

我的精神是带着悲观主义的，所以我的幻想一点也不美好，甚至是阴森恐怖；他们带着乐观主义精神，所以他们的构想让人听得血脉贲张。可是细细想来，我和他们描述的未来世界有什么区别吗？

可是我讲的只是幻想，他们的是构想，是一个可以上达天听的构想。

仅仅从本文第三部分就可以看到当下的科学发展带来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还是对未来抱有此般幻想？

我想，也许恰恰来自我们的文化不自信，科学不自信。我们的近现代史自“落后就要挨打”开始，经历了“中体西用”、“民主、科学”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矫枉必须过正”，没有滋养出现代科学的土地，疯狂地信仰着科学。鲁迅先生在《文化偏至论》中就反思和批判过这一现象：“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神，林林众生，物欲来蔽，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弗乘之而萌，使性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十九世纪文明一面之通弊，盖如此矣。”

鲁迅先生在当时，一面批判传统，一面也在批判“唯科学主义”。“唯科学主义”者们确实也在批判传统，可是他们未必懂得科学，而是在造一个新的神，甚至是一定程度将自己封神。

科学的根本在于证伪，那么“唯科学主义”显然与这个根本是相互矛盾的。

哈耶克在《科学的反革命》一书中这样反思科学：“科学研究的观察对象，都是拥有确定的、具体属性的物，比如地球、月球、铁元素等等。在一定的观测条件下，它们的属性和性质不会发生变化，这是科学的根本前提。

然而，社会科学的世界是人的主观世界，研究的对象从根本上来讲是人类的心智，人性是复杂多变的、人的行为受不同观念的影响会随时产生变化，人类社会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涌现现象’，它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可精确预测的。”

“那些试图用科学方法掌控人类社会的人，把每个人当做毫无生命的原子，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唯科学主义者，他们熟悉科学思维，却完全忽略了科学的基本前提，因此，这是对科学的反革命......当科学思维全面侵入人类社会时，如果不加以警惕，那么就会消解伦理道德，驱逐价值判断，最终必然将人类社会引向奴役之路。”

可是科学给我们的几十年发展带来了巨大的胜利，就像工业革命之于西方国家。“当人们沿着一条给他们带来巨大胜利的道路继续走下去时，他们也有可能陷入最深的谬误。”外卖员的境况只是谬误的冰山一角，放任这种“唯科学主义”，终将让我们走向“通往奴役之路”。

▌乌托邦实践者都是独裁者

我们当然需要乌托邦，“人们自由自在地工作，牛羊自由自在地跳舞。”物质的稀缺和人的无尽的欲望永远是一组矛盾，人们永远生活中矛盾带来的“枷锁”之中，如果世界就是这么悲观，那么生命或许真的失去了意义。

我们幻想的乌托邦告诉我们了未来的一个样子，我们满怀希望地生活、工作、思考，以期向乌托邦走近。

每当收获一次正反馈，都将让全世界兴奋——就像当下正在颁发的诺贝尔奖代表的成果。这些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动力，生活会变得更好，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但是乌托邦必然是脱离实际的，当下任何一个人告诉你“我可以创造一个乌托邦”，那么他一定至少是一个骗子。

在物质和文化都不可能抵达乌托邦的世界的时候，谁能创造一个乌托邦呢？有人像“三轨制”的构想那样告诉你一个未来世界，可是如果你问他“人是什么？”

“自由是什么？”或者问他“大数据和区块链的算法如何设计，谁来保证它不会出错，绝对符合人的本质和自由的本质？”我想不出他能回答得自洽。

于是只会有人问他玄之又玄的“天人合一”，还有那非常物质的“我如何才能去贵公司工作”——这个问答环节多么讽刺……

显然，在当下，这样的乌托邦，被一部分掌握话语权的人设计出来，只能是他们攫取利益的工具。这样的设计者，只能是独裁者。

正如哈耶克所说，人性是复杂的，它从根本上是不可精确预测的，乌托邦必然脱离实际。但是乌托邦却像恶魔的低语一般不停的在诱惑着人类去追求它，我们真的不可以不警醒，而哈耶克就是这样一个不断提醒我们要拒绝诱惑的人。

在所有经济学家中，哈耶克可称得上是一大“怪胎”：他虽然从骨子里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位经济学家，但他在外人的眼里更是一位伟大的政治思想家和法学家，而且他还深度涉猎心理学、社会理论、系统论等领域。

“最接近诺贝尔奖”的华人经济学家杨小凯这样评价哈耶克的思想：“我读了哈耶克的著作后，有一种强烈的相见恨晚、非常欣赏的感觉。哈耶克对人类思想的影响可能会与孔子思想对中国人的思想的影响一样深远和无孔不入”。 

哈耶克的作品，早已走出学术的象牙塔，成为所有热爱自由，忧思人类命运人士的案头必备书。然而，哈耶克的作品，犹如他当年的命运一样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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