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改变了我们
国庆假期开始之前两天，我发现我的左眼前出现了一团灰雾，位置固定，居中偏左，会遮挡视线。
我已经看了医生，确诊球后视神经炎，也在做治疗，我在慢慢好转。所以不用担心。
但我很想写一写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以及我今天看的这本书，美国神经病学专家奥利弗·萨克斯的《错把妻子当帽子》。
我之所以选择这本书，是因为它讲述的是疾病。它讲述的是曾经有，后来失去的能力，导致一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例如失去对真实事物的感受能力，只有抽象能力的人；失去了 1945 年后的所有短期记忆能力的人；失去感受左边的能力的人；以及只能以具象理解世界而完全没有抽象能力的心智简单者等等。他们的日常生活由于一些奇怪的功能性缺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又用何种方式解决他们的问题。
现在你已经初步熟悉了我，知道我一向着迷于这类由某种突如其来的改变，导致整个日常生活的逻辑也相应地发生改变的叙述。你猜得出我早早就买了这本书，但直到今天我才翻开它。
因为我多少也面临着和书中人物同样的困境（当然我并没有那么严重）。我暂时损失了一小部分的视力。当我遮住右眼时，我的左眼甚至看不清手机屏幕，也看不清眼前的书，因为灰团就在中间挡住了它们。当我用双眼看书时，我正常的右眼弥补了我的视力，我能看到字，但字都有种不真实感，当我发信息时，我的错别字也增加了。
坐地铁会令我愉快。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有需要人士专座”上，对站在我旁边的、去动物园玩的小孩子视而不见。同时我的脑海里开始不断回旋萧煌奇《你是我的眼》的旋律，又因为我总是在读书，我就一直默默在唱：你是我的眼，带我翻阅浩瀚的书海……啊，好烦人。这个世界明显对有缺陷的人还是不够友好，有缺陷的人，他们没有足够的、能表达他们心声的文艺素材。他们只有这样的一两首歌来表达自己。我一直喜欢电影《驯龙高手》，正是因为这部电影的两个主角都是有缺陷的。
现在我由于疾病，经常会闭上右眼用左眼看东西，好测试我的状况有没有变好一点。这应该会让我显得有些奇怪。如果一个人突然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举止，应该和他身体出现的一些异样息息相关。
我每天醒来时会有一阵比较开心，因为觉得情况在好转，但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我能明确看到我左眼前的灰影，到中午时我会陷入一阵沮丧。到了傍晚我又会开心起来，比起过去，我更加喜欢夜晚了，反正在夜晚，所有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见，我不再特别了。
回到这本使我从焦虑中平静下来的书《错把妻子当帽子》：它并不是一本那么实用的书，甚至它提供的那些信息，讲述的那些奇怪的普通人，也并非你所急需的信息，然而作者本人却是个温暖有力量的人，他有强大的、理解他人的能力，这句话看起来简单，却是我对一位写作者的极大赞美。他说：
动物会染患疾病，但唯有人才会身陷病态之中。
奥利弗·萨克斯说到，是希波克拉底提出了病史的观念。希波克拉底认为疾病从发病到症状最厉害到恢复健康或失去生命，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因此，他引入了病历。然而病历只记载疾病，没有主体。
要恢复以人作为中心主体——承受痛苦、折磨，与疾病抗争的那个人，我们必须加深病历的深度，使其成为一篇叙事或故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既看到“病人”，又看到“病症”。看到一个真实的人、一名病患与疾病的关系，以及与肉体的关系。
高层次的神经学和心理学，与患者的本质密切相关，因为患者的个人特性融入这类疾病之中，……透过故事，……让我们看到生理的历程对人一生的影响。
也许因为我的左眼出现了问题，第八章“左边怎么不见了”，有一种特别打动我的力量。艾斯太太 60 岁的时候得了中风，影响到了她的右脑，从此，她的世界失去了左半边。她化妆的时候，只化右半边脸；吃饭时，也只吃放在盘子右半边的食物。如果她觉得没有吃饱，她就坐在轮椅上，往右转一圈，转到看到盘子里出现食物时，她停下来，继续吃掉剩下食物的右半边。
“实在挺荒唐的，”她说，“我好像芝诺的箭，永远到达不了终点。”
医生们用摄像机拍下她的脸，然后让她看屏幕，这时她从右边看到了她左边的脸，这让她感到困惑和受挫。艾斯太太哭了起来。
奥利弗·萨克斯非常会讲故事。他极其克制地观察和讲述。他丰富的学识以及强大的文字控制力，让他在引经据典、讲起维特根斯坦、休谟、艾略特、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一望即知拥有史诗级巨著及百科词条的名人时，完全不会引发阅读者的知识焦虑。阅读者不需要知道这些人，不需要看过他们的作品，因为萨克斯的讲述，反而会觉得这些人亲近了起来。
这本书的翻译很好。虽然书里被我看到了三四处错别字（我竟然能看到错别字！好赞！），但整个白天，我都沉浸在被一位智者娓娓道来的许多故事缓缓治愈，慢慢平静下来的美好情绪之中。
夜晚再次来临了。我很高兴。
错把妻子当帽子
【美】奥利弗·萨克斯 著
孙秀惠 译
中信出版集团
如果你自己，或你身边的亲人好友，也曾被疾病改变过生活，如果你恰好又想说，欢迎留言给我们。
真高兴我还在这里，而且又能看到你们。
祝周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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