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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如何过年

2018-02-16 桥东里 会读书的人

图/清·孙温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流年似水,一去不来。话说历经朝代更替,此时去赵宋已远,却到了满清一季,约略是乾隆初年。这一年也同别的年头一般,有遭了天灾颗粒无收的,也有风调雨顺仓廪充盈的;有揣着公家的钱到南洋买货,孤注一掷落得倒闭的,也有出外打工却横死异地,义勇同伴负骨还乡的。


眼见着寒来暑去离年日近,各家不论富贫都治办起年事来。光景差的人家把租子交完,兴许就囊中空空了,何况“腊月水土贵三分”,可就算是去典去当也还得把这急景凋年熬过去;大户之家人丁多,不消说过年讲究也多。反正,各有各的活法,年总是要过的。


毫无疑问,贾府是超级大户之家。贾府不但人丁多、讲究多,规矩也多。光说这挂春联,宁荣二府就显出富贵气来了:那日正是腊月二十九,林黛玉闲来无事,偶尔和姐妹们去逛园子,看见家丁正在将廊柱上的抱柱重新油一遍。


所谓抱柱,说的是木制联对,传说桃木辟邪,多用桃木制成,故也称桃符。平日里风吹雨打得旧了,到了年尾就得上一层漆,古诗说“总把新桃换旧符”,即此也。


这是有钱宅子才挂得起的,平常百姓只能买些春联、福字、门神来贴。京城里各城门脸里外都有卖这个的,货郎多是如此吆喝,“街门对,屋门对,买横皮,饶福字”,煞是好听。


买者掏出四个大钱,卖者递过一副春联,相互抱拳道声“给您拜个早年了哪”,尽皆喜笑颜开,那欢喜劲儿也不比高墙深院那边的贾府少。


那日去逛园子宝玉原也去了的,此时学房中已放了年学,先生虽也布置了日课,但宝玉不耐烦,于是唤了贴身小厮替他抄书便溜将出来。


这年学即是如今的寒假,虽然不用上补习班,不过时间大致要短些,有的富贵人家自己开设的专馆只在除夕上元各休几天而已。与黛玉等人碰面不多时,即有小厮来把宝玉叫了回去,说是老爷要考宝玉的字,让他写春联。宝玉叹一声,提心吊胆地去了。


临走时,宝玉涎着脸对众姐妹道:“今日逛不成园子,咱们改日可得好好闹一回。我好久没摸牌了,好姐姐,就上我那打打牌如何?”众姐妹道:“看老爷不打你。”宝玉嘻嘻一笑:“平日里不许,大过年的也不许吗?”


赌博游戏在年节时的确是被家庭允许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太太小姐、婆娘小厮们玩的博戏赌注不大,往往玩半天也还没见出输赢,为的是个彩头。常玩的一种叫赶围棋,就是先掷两粒骰子,再根据骰子的点数走棋子,争先恐后,领先者赢钱。成年男子们玩的可就输赢出入较大了。


黛玉逛园子、宝玉念打牌,终归是小孩子心性,大人们操办年事可是省不得一点心的。就拿大年三十除夕这一天来说,先不提一大早由贾母领着府里有封诰的进宫朝贺,就说下午开始的扫宗祠、列供器、请神主、悬祖宗影像,这一大档子事就够忙乎的了。


到祭祖时,宗祠正中悬挂的是宁荣二祖的遗像,贾氏宗族排班立定,毕恭毕敬,祈祷行礼。这叫拜影。


直至清末,除夕拜影的风俗在全国也仍然十分普遍。这当然是因为照相术还没有发明。


长辈年事渐高时,晚辈就要找专业的画师来给长辈画像了,然后裱成挂轴。长辈去世后,这画像便称作神轴,逢年过节悬挂起来,以供从未见过祖宗的后人祭拜,心里也好有个印象。


过年拜影,这神轴是要从除夕悬到年十六才收起来的,在这段日子里,每日要给神轴上香、供水饭三次。一般而言,元宵过后这年才算是过完,由此可见,悬影贯穿于过年始终,乃是最重要的礼仪之一。


这个风俗催生了一大批吃这行饭的画像师傅,因此清朝的人物画与前朝相比,渐渐有了点“摄影主义”的意思。当然摄影主义这个流派是由外国人发明的,中国画永远不可能借助画神轴而产生出摄影主义,因为你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的义务除了描摹顾客的面容,还要在必要时作出掩盖缺陷的修正。


祭完祖,宝玉回到荣国府,接下来要给老祖宗贾母叩头。此时已是除夕夜了,宝玉刚要跪下,贾母就笑着道:“一年里难为你爹逼你背书写字,礼就免了吧。”宝玉磕了几个头,笑嘻嘻地跳到贾母怀里打滚,贾母拉着他的手直叫“乖孙”。


身边的丫鬟端过盘子来,贾母给众人散了盘子里的押岁钱、荷包和金银锞子等物,众人口中吉利话不绝,贾母听了甚是高兴。


这种在年三十夜晚举行的叩拜尊长的礼仪称作辞岁,与大年初一的拜年形式相同,却是一送一迎,实质相异。押岁钱到如今也还有,和现在的人喜欢用挺括如新的纸币作押岁钱一样,那时人们也换新的铜钱来赠给小孩子,而且还要用大红彩绳来串起铜钱,以示喜庆。


这些大新出局的铜钱还有一个派上用场的地方是在戏台下:戏台上的戏子唱得出彩,听戏的人一高兴就将铜钱一把把地往戏台上撒,哗啦哗啦满台的钱响,既有彩头,也显得阔绰。锞子就是贵重点的押岁钱了,每个大致有七八钱重,折成铜钱可就是一大堆了,当然只有贾府这样的豪门才能给得起。


荷包是清朝流行的一种饰物,用途多样,可装香料、杂物、零食等等,也可以被青年男女用作表露爱意与定情的信物。


实际上,荷包最初是清军入关以前八旗兵随身携带的干粮袋子,这一层关系使荷包对清朝皇室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因此荷包是清代皇帝年终赏赐王公大臣的主要物品,而皇室的喜好也推动了荷包在民间的流行。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贾府照例是进宫朝贺、回府祭祖。平常人家用不着觐见皇帝,但祭祀祖宗则是一定的,无关贵贱。


不过不是谁都能像宁荣二府那样有自己的家祠,民间祭祖只是在家中供桌上进行,把神主牌、神轴和按家谱在白纸上写成的祖宗神位——此称亡疏——三者供在同一张桌上。


然后是亲友间的来往拜年,有钱人家请戏班子来唱堂会,请人赴席或者被人请去赴席,喝酒取乐,和今天的过年节目相差无几。


这一天,戏班唱的是《牡丹亭》的《离魂》和《游园·惊梦》、《西厢记》的《听琴》与《西游》、《探亲家》这几出。


《牡丹亭》《西厢记》是那时听戏人的必点曲目,放在今天就相当于K歌包房里的排行榜冠军歌,唱到街知巷闻人人都会哼两句;唱的是清淡素雅的昆山腔,此剧种日后险些失传,但到了二十一世纪它反倒咸鱼翻生,受到小资分子追捧。


后面两出分别相当于现在的动作片和搞笑片,前者场面纷乱大鸣大放,视觉效果极佳,后者内容荒诞追求噱头,挠你的痒窝窝由不得你不笑。


时至今日,听戏的人近乎绝迹,他们的爱好变成了看贺岁电影或者春节联欢晚会。可在那个年代听戏可是全社会老少皆宜的运动,宝玉与黛玉等人都是优秀的戏曲爱好者,用专业的名词形容叫票友,戏文记得特牢,并不时引用——


宝玉听着台上的戏,发了痴地对黛玉道:“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这两句歌词来自《西厢记》。对此,黛玉的回答是:“你这该死的胡说……”


据说黛玉生气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直到元宵那天她才肯开口与宝玉说话。


元宵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目,排名甚至在元旦之上,因为可以赏花灯猜灯谜点炮仗放烟火。烟火种类不少,比如说有响的叫响炮,飞入半空的叫起火,响着飞起来的叫三级浪,不响、不飞、只在地上转的叫地老鼠。


宝玉问黛玉:“妹妹点过花炮不曾?”黛玉摇头道:“你点吧。我怕响。”贾母搂黛玉入怀中,笑道:“可怜孩子,天生柔弱的,多补补气才好。”


清朝北京放烟火最著名的地方是圆明园。在圆明园四十景之一的空旷之地“山高水长”放灯放烟火,有人形容是烟焰遮住了天空,月亮失去了颜色,露水降不下来,观看的人耳目都不听使唤了,几乎令人发狂。看来这与今天在天安门广场上的国庆烟花汇演一样壮观。


黛玉不敢去放烟火,于是留在屋内赏花灯。她指着一盏花灯问宝玉:“这猜的是何物?”宝玉看去,只见灯上有四言绝句一首,诗云:“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宝玉沉吟良久未得,刚想认输,正好转头看见门上贴着的门神像,心下一动,笑道:“这不正是吗?”


在人们眼里,甲胄执戈、悬弧佩剑的门神是五祀之首,位居井台龙王、马棚马王、灶下灶君等之上,所以门神像是每年都要换新的。


宝玉也要出一个灯谜给黛玉猜,黛玉轻声道:“我才不耐烦猜你的心思。”说完就跑了出去,宝玉一人站在那里,丢了魂似的想黛玉的话。


这时,一个九龙入云炮哧溜地钻入半空,只听砰一声山响,刹那间半边夜空被照得亮晃晃的。宝玉也不禁抬起头来。院墙外,平常人家的小童成群结队地去玩花灯了,他们的父母倚在门边笑着看他们,尽管这年过得窘迫些,可心里还是想着“明年总该是个好年景吧”。


小儿女的悲欢,百姓家的疾苦,就这样在喧闹的爆竹声里、在绚烂的烟火下混在了一起,叫人辨不分明。

参考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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