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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 | 苏北化工业之殇

清流工作室 清流工作室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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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 清流工作室

作者|梁耀丹、刘培

编辑|赵妍

盐城响水是整个苏北的缩影。2000年以后,在“振兴苏北”、“产业转移”的号召下,重污染型的化工企业从苏南和浙江向苏北转移,苏北各地化工厂开始遍地开花。但随着污染问题、安全事故近年来频频发生,苏北重复着当年苏南的“发展之惑”——经济发展与环境安全,到底孰轻孰重?

化工,这个一度给苏北经济带来甜头的产业,正在给当地带去前所未有的痛楚。


一周以前,位于江苏盐城市响水县生态化工园区的江苏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下称“天嘉宜化工”)发生特大爆炸事故。根据响水“3·21”事故现场指挥部25日第四次新闻发布会通报的最新情况,这次事故已造成78人死亡。


盐城响水是整个苏北的缩影。2000年以后,在“振兴苏北”、“产业转移”的号召下,重污染型的化工企业从苏南和浙江向苏北转移,苏北各地化工厂开始遍地开花。


但随着污染问题、安全事故近年来频频发生,苏北重复着当年苏南的“发展之惑”——经济发展与环境安全,到底孰轻孰重?


一河之隔,两个化工园的殊途同归


灌河位于江苏省北部盐城与连云港交界处,这里是苏北地区最大的入海潮汐河流。十几年来,灌河两岸陆续建起了包括响水生态化工园区、连云港化工园区在内的等4个化工业集中区。


地处灌河河口的响水生态化工园区(原名陈家港生态化工园)成立于2002年。当地史料记载,由于这里每当潮起潮落形成的轰鸣之声声震数里之外,“响水县”因此得名。2006年,响水生态化工园区经批准后成为苏北第一家省级化工园区。


2003年,仅一河之隔、位于灌南县堆沟港镇的连云港化工园区也诞生了,成为继响水生态化工园区之后又一个省级化工园区。


盐城响水县和连云港灌南县多年来一直都是江苏有名的贫困县。但化工业却给了这两个贫困县带来了转机。数据显示,仅在2011年,响水生态化工园区的纳税额便占到全县财政收入的1/6左右。


隔壁灌南县的连云港市化学工业园同样为当地“争了不少光”。灌南县原本整个县财政收入不足一亿元,而2004年在当地两个工业园区的推动下达到了两亿元,仅连云港市化学工业园就上交了逾五千万元。


放眼苏北,像响水生态化工园区、连云港市化学工业园这样的化工园在十几年间遍地开花,蓬勃发展。如今,化工俨然已成为这片区域的支柱产业之一。据网易清流工作室梳理,截至目前,江苏省全省共有化工产业园区(集中区)53家,其中省级以上17家,7家进入2018年中国化工园区30强名单。江苏省生态环境厅2018年底公布的17家省级化工园中,苏北占据12家,其中盐城有4家,位苏北五市第一。



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这些扎根苏北的化工企业大多“劣迹斑斑”。据网易清流工作室统计,从2013年至2018年五年间,天嘉宜化工有10条监管记录,其中大部分涉及环保行政处罚。此外,位于天嘉宜化工周边的19家企业大多数均“劣迹斑斑”,环境监管记录为0的企业仅有4家。与响水县生态化工园区仅一河之隔的连云港化工园区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网易清流工作室取样的20家企业中,监管环境监管记录为0的企业仅有3家。

无法回避的还有安全问题。据网易清流工作室不完全统计,自2007年以来,见诸媒体报道的、发生在响水县生态化工园区和连云港化工园区的安全事故至少有9起。


2017年12月9日,连云港化工园区内的聚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发生爆炸,该事故导致10人死亡、1伤。


时隔一年多,2019年3月21日,响水生态化工园区内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为什么是苏北?


灌河边上的两个化工园是整个苏北化工业发展的缩影。


2000年前后,在“振兴苏北”、苏南工业发展遇到瓶颈的大背景下,被视为“经济洼地”的苏北成为了产业转移的目标。但由于监管相对不严、招商门槛较低等等原因,这些北上的化工企业在为提高当地GDP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据《南方周末》、《经济观察报》多家媒体报道的数据,江苏省自1994年开始由苏南向苏北5市转移500万元以上项目6770个,总投资1875亿元,实际引资766亿元。在2005年仅1-11月,向苏北转移500万元以上项目的总投资就达到702.3亿元。在转移的名单上,污染较重的化工、印染、金属电镀等占较大份额。


从事EHS(环境保护与节能减排、职业健康、安全生产)工作的戚志强向网易清流工作室分析,在苏南地区的环保及安全标准相对严格的条件下,上述污染较重的企业在苏南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而相对落后的苏北地区渴求经济发展,同时监管也相对宽松,在资本逐利的动力下,才推动了这些企业到苏北设厂。


当年苏北宽松的监管环境,让连云港一位当地环保人士至今记忆犹新:2014年,几个环保人士深夜发现连云港化工园区内一家化工厂深埋在地下的排污管时,向当地的环保局举报。但最终结果是,管委会和企业用混凝土将排污管遮盖住后,污水继续排放。


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向网易清流工作室介绍,苏北地区聚集了大量的生产医药、农药和化工中间体等重污染、高风险化工企业,尽管这些企业劣迹斑斑,却是相应产业的全球重要供应商。而这些化工厂的迁移路径则是,从一开始发达国家把相关产品的生产外包给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然后落户到江苏的南部,最后迁移到苏北。


“苏北大量的化工企业都存在很多问题,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它们成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部分。”马军表示,发达国家的大企业早已建立起了相对完善的安全生产及环境保护管理机制,却没有把这些延伸到中国的供应链上来。而在过去一两年,当地政府进行环保整治时,这些大企业的利益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导致相关化工产品在全球范围内涨价,但等到问题企业恢复生产后,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陷入了“恶性循环”。


如今,苏北当年的产业转移仍然有迹可循。据网易清流工作室统计,2018年2月,国家安监总局通报的苏北五市具有安全隐患问题的18家化工企业中,企业的大股东所在地在苏北的仅有4家,其余大部分股东所在地来自苏南。

意识到苏北化工发展的“后遗症”后,近年来,当地政府展开了数次环保整治风暴,但屡屡治理,问题仍是不断涌现。


以灌南县内的连云港化工产业园为例,早在2016年5月,该园区就曾被江苏省环境保护厅挂牌督办。2016年8月,中央环保督察组发现该园区存在企业环境违法行为突出、园区周边地表水污染严重等问题,并于2016年11月向江苏省提出整改要求。2017年4月,原环保部联合省环保厅对连云港化工产业园进行现场核查,发现园区仍存在问题。

2016年末,江苏开展“两减六治三提升”专项行动,在接下来的2017年和2018年分别关停1421家和987家化工企业,苏北大量化工企业被取缔关停。


然而到了2018年3月,大丰港石化新材料产业园部分企业还是因长期偷排高浓度废水、非法填埋危险废物被通报批评,大丰区被实施为期半年的区域限批。


2018年4月,江苏省政府组织联合调查组现场检查灌河口3家化工园区时,依然查出188家企业均不同程度存在环境违法行为,问题达762个;灌云化工园区的93家企业145个农药、医药、染料及中间体项目均为规划环评明确禁止、限制或严格控制项目;响水化工园区31家企业的中间体项目,均为跟踪环评建议禁止引入的项目。


当年4月,江苏省环保要求彻查灌云、灌南县化工园区,毗邻的响水和滨海化工园区同样开展全面停产排查。


2018年6月26日,江苏省政府办公厅印发《全省沿海化工园区(集中区)整治工作方案的通知》,要求对沿海地区南通、连云港、盐城三市辖区内所有化工园区及园区内所有化工生产企业进行整治。


然而到了2018年10月,中央第四环境保护督察组对江苏省第一轮中央环境保护督察整改情况开展“回头看”后反馈中依然数次提到苏北化工园的违规情况,比如“连云港灌云县临港产业区列入‘关停一批’的9家企业,全部为2016年之前已关停的空头企业”;“灌云县列入取缔关闭计划的42家企业,21家在2016年就已关闭,20家以企业虚假重组、变更营业执照等方式予以保留”等等。


督察组当时指出,“一些地方和部门思想认识不到位,还存在敷衍整改、表面整改、假装整改等问题。”


“问题关键不在于化工本身的原罪,而在于落户前后,当地政府对于化工产业的整体布局、规划以及管理都存在问题。”戚志强向网易清流工作室分析。


他用16个字概括苏北化工这些年来的命运。“先天不补,后天难补。伤筋动骨,推倒重来。”


多家上市公司遭停业整顿


要经济还是要环境?这是一个让当地政府以及老百姓都左右为难的问题。


毗邻灌南县堆沟港镇连云港化工园区的黄姚村,见证了苏北化工这些年的发展速度。当地村民向网易清流工作室反映,从连云港化工园2003年招商引资开始,便陆续有化工厂落户堆沟港。2006年,化工企业设厂地点一路从附近的大嘴村,十队村,延绵数公里地到黄姚村,距离村民们的居住区越来越近。


黄姚村被一条河一分为二,这条河距离连云港化工园区不到500米。一度,受到化工厂污水排放的影响,这条河变为铁锈红色。河岸旁,碗口粗的杨树在前几年前就死掉。在沿河一条公路上,人们常常捂鼻而走。一到晚上,附近居民推开窗户,刺鼻的恶臭味便扑面而来,无法入眠。


对于化工企业带来的污染问题,当地政府不能坐视不管。另一方面,受到去年江苏开展的“环保风暴”的影响,苏北多家化工企业停产整治,利润深受其挫。


在连云港化工园和大丰港石化新材料产业园内均设有子公司的辉丰股份(002496.SZ),由于子公司环境违法问题,去年被盐城市公安局直属分局以“单位涉嫌环境污染罪”进行立案侦查,并在今年3月25日被检察院提起公诉。因重大环境违法事件,辉丰股份去年8月还被实施其他风险警示,股票简称变为ST辉丰。而受到子公司停产整顿的影响,辉丰股份去年亏损足足4.63亿元。


亚邦股份(603188.SH)也经历了类似的遭遇。在连云港化工园区设有8家子公司的亚邦股份,遭到去年园区停产整顿半年的影响,该公司2018年业绩预告显示,去年净利润减少3.15亿元,同比大幅减少63%左右。


在响水县生态化工园区设有两家子公司的联化科技(002250.SZ)在去年的日子同样不好过。联化科技年初发布的业绩预告显示,公司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3734.69万元,比上年同期下滑81.75%。


“为了避免陷入企业与政府之间(博弈)的恶性循环,还是要建立长效的机制。这中间既包括严格的环境监管,充分的信息的公开,也需要借助于社会监督、使用市场化的手段,从而真正提高所有企业的违法成本。”马军向网易清流工作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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