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李玟
李玟挽留了中国乐坛不多的那点体面。
文 | 佘宗明
01
短短1个月内，《中国好声音》被「刀」了两次。
先是被刀郎的《罗刹海市》「砍了一刀」。
这一刀，其实是网民帮刀郎砍的。
在舆论解读中，「未曾开言先转腚」指的是转椅动作，「又鸟」「马户」「勾栏客」分别跟《中国好声音》曾经的三位导师对应上了。
但刀郎不语，俨如刀不出鞘，《中国好声音》并未受到致命伤。
然后是被李玟「补刀」。
说是补刀，实则揭丑。
毕竟，造出那把刀的，是《中国好声音》自己。导演左右导师选择、节目组暗示出镜需交「赞助费」、学员花钱买转身、上演劣胜优汰、编造虚假人设……这些被接连曝出的黑料，都是铸刀材料。
打着「中国好声音」之名，行的是「中国好生意」之实，如果这都不算「坏」，还有什么好悲哀。
李玟只是将那袭爬满虱子的华丽衣袍掀开了而已。
不义短期内也许是不义者的通行证，长期中可能是不义者的墓志铭。
李玟的泣血控诉引发了「搭车式曝光」，多位好声音学员跟演艺圈人士的发声，完成了接力补刀。
不少网民以举报节目方、抵制赞助商的方式，点其死穴。
《中国好声音》，似乎已迎来血崩。
它的境遇，或许可用一句话形容：有的节目还活着，但它已经死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也难掩那是条臭水沟。
该惋惜的，是李玟的玉殒。她离开前，都没看到遭到扭曲的是与非被掰正。
如果说，《中国好声音》用黑箱操作扯掉了所谓乐坛的底裤，那李玟就站在了它的反面——她用对假丑恶的控诉，挽留了中国乐坛不多的那点体面。
娱评人乌蝇哥说：内娱配不上李玟。
可离场的偏偏是李玟。
02
现在看来，《中国好声音》就像是浮世缩影：A面看着光鲜，B面全是暗斑。
掰开了细看，全是当今社会某些圈子的微缩版。
透过它，你能看到柏杨所说的「酱缸文化」，也能看到金庸笔下的「利益江湖」。
人情世故看烂熟，皎不如污恭胜傲。
它的那些圈子化游戏规则，就像是为《罗刹海市》「布景」：
「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它有。
「一丘河」里，流淌的是名和利。名利场里，满是蝇营狗苟。
「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它有。
音乐本不俗，但人可致其俗。公公虽阉，弄权自威。
「红描翅那个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它可以对号入座。
「爱字有心心有好歹，百样爱也有千样的坏」，它也做了直观注解。
李玟在那段9分钟的控诉录音中透露，由于对节目组「不公平的赛制」提出异议，「他们（节目组）要跟我动手，他们说，你必须要离开这个舞台」。
她愤怒地吼道：「我牺牲自己无所谓，我没想到原来他们都是一堆坏人，去整我，因为我说真相，我命都不要，就是想帮助这些孩子。」「有人想到我的感受吗？28年，做一个歌手，站在台上被别人侮辱！」
不配合就得离开，这大概就是「皇帝的新装」被戳穿后的应激反应。
支走本来要去搀扶李玟的学员，致使腿伤严重的李玟摔倒在地，也是恶意系数拉满。
很多学员的爆料，又跟李玟的控诉交叉印证，将《中国好声音》潜藏在冰山下的不堪挖了出来。
将其拼凑到一块，就是一本「论好声音是怎么作死自己的」。
都说「出来混，迟早要还」，可它还得有些迟。
更别说，让它还的代价是一个敢于抗争的人直到怀着郁愤离世后都没等来道歉。
事实上，多年前，曾在《中国好声音》做过导师陈奕迅就说到，参加《中国好声音》是因为「我很想去看看究竟有多少黑幕」。
他透露，曾有「零灯」选手在被Pass掉后，竟然有了二次登台的机会，导师还被提醒为其转身按灯。
陈佩斯也说过，好声音的导师们「表演真好」，「我是行里人，我知道，他那种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他们相互之间那种默契，我们在话剧舞台上，很难做到这个程度」，「这就是电视需要，假就对了」。
只不过，这并未激起太大的舆论涟漪。
直至李玟的悲愤控诉流出，该来的才终于到来。
03
幸运的是还有李玟，不幸的是只有李玟。
「虚伪永远不能凭借它生长在权力中而变成真实」，但依仗权力的虚伪也很难自认虚伪。
虚伪或许是纸老虎，但关键是，能有人将其戳破。
李玟就是戳破了窗户纸的那个人。
某种程度上，陈奕迅的那首《孤勇者》挺像是给她「量身定做」：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用现场的抗议和事后的控诉，将那些暗面抖露了出来，就是她「战」的方式。
在网上，有句话被引用频度快要超过「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可以躲在角落里沉默，但是不要诋毁和嘲笑比你勇敢的人，因为他们争取到的光明也许会照耀到你。
这句话经不起太多鸡汤化加工。
但不得不说，李玟用控诉敲开一道裂缝后，照进来的光确实照到了不少当初沉默的人。
他们受到李玟的「迂回鼓舞」后，跟着站了出来。
李玟一人未必能叫醒那些装睡的人，但当更多人都发出声音，留给假寐之人装睡的余地就不多了。
就凭这，我很难不对李玟抱以敬意。
在此之前，我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月光爱人》《刀马旦》《想你的365》等几首熟悉的歌曲及那句洗脑广告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上，停留在她从骨子里长出来的阳光个性处。
在千禧年，她的自信气场与开放气质，在那个明亮世代影响了很多人。
她抑郁轻生后，舆论复盘她的过往时，不吝将各种赞誉奉上，如「华语乐坛的绝世天后」「独树一帜地创造了华人歌手众多第一和唯一的国际天后」等。
我更愿意将其视作沿袭「誉墓」传统的积极评价——将这些称号用在梅艳芳、王菲头上，好像也不违和。
但正常的李玟能将不正常的社会生态揪出，无疑让人看到了那个能唱会跳的李玟之外的又一个李玟——她身在污泥中时，不是轻易合污，而是指出污垢。
04
李玟说，她要真相。
在当下，真相是个很廉价的字眼，太多人喜欢打着寻找真相的名义「污染」真相，真相就是他们猎巫时的掩体。
但揭示真相又尤为奢侈。
李玟的「要真相」，跟活在舆论叶公好龙式感慨「调查记者去哪了」中的调查记者探求的真相，在深度上也许没得比。
她那更多的是较真。
是对圈内潜规则难以容忍的较真，也是对学员负责到底的较真。
在演艺圈里的某些恶总被人们用一句「贵圈真乱」的泛泛概括淡化时，李玟的较真难能可贵。
李玟本来也可以不发声，在她之前，几乎没什么人站出来大声抗议，在她之后，有人不忿之下发帖曝光后又删掉了帖子。
可她就是站出来了。
维舟老师说，「为什么曝出这事的是李玟？因为只有像她这样从小在海外长大的异类，才尤其不能适应和忍受这套做法。从这一意义上说，选她当导师，是节目组的一大失策：如果要确保全面掌控，为什么要找一个不容易掌控的刺头？」
换句话说，李玟不隐恶，也许跟她没在酱缸里熏染太久有关。
多篇文章写到，李玟是个有些「另类」的人。
受邀去大型电影节颁奖礼献唱，很多明星都是假唱，可她偏要坚持要真唱，结果没了调音修音，效果不佳，「李玟唱歌跑调」上热搜，她为此挨了很多骂。
去某综艺做帮唱嘉宾，抽签时发现有人作弊，其他人假装没看到，她却提出重新抽签，闹得很多人都不开心。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让我想起了捷克剧作家兼××哈维尔的那句广为人知的话：生活在真实中。
在某次采访中被问到1975年为何写出那封此处只能省略N个字的公开信时，哈维尔说：「我相信，说出真实总是有意义的。在所有的环境中。」
他将「生活在真实中」作为抵御「绝望导致冷漠，冷漠导致顺从，顺从例行公事的表演」的途径。
李玟的可贵，就在于「生活在了真实中」。
说起来，多次强调自己是中国人的李玟，是个美籍华人。
可到头来，正是「生活在真实中」的她，以揭露《中国好声音》内幕的方式，发出了真正的「中国好声音」。
✎作者 | 佘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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