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轨的诅咒,恶性循环到了我头上
从小被母亲控制,
三岁目睹父亲出轨,
我逃离这个家的第一步,
就又走偏了。
—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独自待在阿姨家的客厅里。
一开始,我看着一个架子上的毛玻璃,玻璃上有个从卧室映射出的人影,映着晨光晃了一下。跟着光,我踮着脚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父亲披着被子俯在阿姨身上的样子一下子冲在眼前。
与此同时,我的耳畔爆炸出父亲的一声怒斥:“出去!”
如果,我记得没错,阿姨应该是大着肚子的。
那年,我三岁。
为“阿姨”找老公
母亲其实一直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
早在1992年,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就感知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应该有人了。
父亲很坦然地跟母亲摊了牌,说对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没有结婚,自己很爱她。母亲很自然地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但为了自己“好女人”的名声,她拼死没有离婚。
母亲知道父亲一直没有和阿姨分手,也逐渐地意识到哭闹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就慢慢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留住丈夫的心,也出于一个“好妻子”的责任,母亲辞职了体制内的工作,背着计划生育政策,换了一座城市,偷偷生下了我。
其实,我有一个大我12岁的哥哥,母亲也早就在子宫里放好了绝育环。说不清是坚韧还是意外,我顶着环儿出生了。生了我之后,母亲辞职专心做一个全职母亲。
可以说,我的出生,完全是母亲为了挽留父亲的工具。
然而,并没有起到母亲预期的效果。
从小,我就经常会被父亲带到阿姨家里吃饭,可我知道,我妈一直很介意那位二十几岁的阿姨。
阿姨的肚子越来越大,可那时的她还没有出嫁。在我们这里,大姑娘怀孕是不可想象的丑闻。
父亲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赶紧给她找一个男人结婚。最好找一个懦弱又没什么心机的男人,嫉妒心不那么强,“到时候婚一结、床一上,就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他也不会想那么多。”
这一条条的“死规定”完美的套在了一个初中英语老师的头上。
他姓吕,脾气软,而且他是一位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怎么能如同市井无赖一样歇斯底里地追究妻子的过往行踪呢?
没过多久,阿姨嫁给了父亲介绍的“吕老师”,在我们这座保守的北方小城里,人人都夸吕老师是个好人,脾气好,能隐忍。
不久,阿姨生了一个女儿,父亲理所当然对那个妹妹疼爱有加。
这就是父亲处理这件丑闻的方式——父亲既保存了自己作为好丈夫、好父亲的完美家庭形象,又继续保持了和情人的关系,在他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在父亲的观念里,只要能维持“面儿”上的过得去,结婚、出轨,甚至是“死老婆”,从来都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很荒诞,这些事情逐渐在我们一家人身上像集印章一样都一一应验了。
妻生女和妾生女
父亲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饰他和阿姨的关系。
母亲心里最大的伤疤就是丈夫在外面“还有一窝”,而且经常不回家吃饭,还时不时地带自己的小女儿去那个女人家。
他曾大大方方地带着阿姨、妹妹和我一起去见他的哥们儿朋友。在一群叔叔伯伯们围坐着抽烟的圆桌上,他夹起花生米,悠悠抽一口烟,再“来来来”豪情地吆喝着相互敬一圈酒,动作豪迈地一饮而尽。
挤眼、皱眉、啧嘴,完成他的一套动作连贯。
父亲还会抱起妹妹揽在他的腿上,向他的哥们儿们炫耀自己的“妻生女”和“妾生女”。
他笑眯眯拿起筷子尖指着阿姨,向着叔叔们笑称:“这是大妮儿!”然后又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这是二妮儿!”最后捏了捏妹妹的胳膊:“这是小妮儿!”
接着,他轰然大笑。我看着眼前都光着脊梁、带着方框茶色眼镜、抽着烟的中年男人们在眯着眼睛盯着我,觉得无比眩晕。
这一切自然是在母亲的默许下进行的。
母亲是个“好女人”,且非常骄傲于自己的“好女人”名声:她朴素、节俭、会过日子、贤妻良母、孝顺公婆、受过教育、能生孩子。
每次看到我兴高采烈去阿姨家,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一边咒骂:“有夫之妇还勾引别人丈夫,放在文革时候那都是要批斗的!”
她不敢在丈夫身上发泄情绪,就都骂给我听。
没得到过正常的性教育
比起我父母的所作所为,我无法像我妈一样去恨阿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姨比母亲对我的影响还要大,甚至也超过我父亲。
阿姨会教我如何审美,带我去吃各种美食,如何温柔地说话。而这些影响在朴素的母亲那里是不存在的。
母亲对我的要求是“自尊自爱、做个好女孩”。她教我读书,帮我解答复杂的几何数学。她会因为我在镜子前照了太久,给自己编新发型而严斥、甚至羞辱我一番。
△我和母亲的合照
我不能和男生打闹,不能和男生一起回家,不能有男生给我打电话,不能在乎外貌,不能把头发披下来左右摇摇头臭美,因为母亲会直接羞辱我“整天想装阔”,并告诉我“女孩子一定要爱护名誉”。
一次,我的好朋友开我和一个范姓男生的玩笑,在我的课本首页上写了“范嫂,我们爱你”,回家被母亲看到,她直接撕了我的书,质问我这个“范”是谁,我和他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这么不自爱?
我哭着求母亲不要给班主任打电话,母亲还是高声重复着“不自爱”给老师打电话,整个楼都能听见我的哭嚎,和母亲询问我是不是不自爱的声音。
在母亲的压迫之下,我始终与男生保持距离,同时也压制着自己爱美的心思。
而我的父亲成了我的噩梦。他在家总是喜欢穿着宽松的平角内裤到处走,内裤皮筋勒在他的中年男人经典的“怀胎四月”啤酒肚上,内裤在他多年的扯拽下宽松破洞。
虽然我很不想看到,但是某些角度还是可以隐约看到父亲的隐私部位。我多次和父亲大声抱怨:“爸,你穿上点衣服吧。人家对面楼上都能看见的!”
父亲总是底气很足:“我年纪大了,都习惯了。再说了,对面楼上有人如果刻意偷看我家里的事情,那就是侵犯我的隐私!”
我甚至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但我知道我的隐私感因父亲的强势暴露而荡然无存。
可能是父亲裸露的形象在自己的大脑里积累太多,我从进入初中后开始,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我在一个漆黑的走廊摸着墙壁上楼,听见走廊尽头的门后伴随喘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推开门,看到哥哥正趴在床上被父亲强奸。
梦中的父亲神情像是雕塑里征服殖民地的将军一样,一看到我,像我三岁那样,对我怒吼一声“出去”!
后来,我总是会多次做这个梦,学习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发烧的时候。
一场师生恋
荒唐的事情并没有停止。
初中,过早醒来的一天早晨,我听到母亲在哭。
父亲在安慰母亲说:“你不用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抛弃你和你离婚的。” 我装作熟睡竖起耳朵听了许久,似乎是阿姨要和那个“软脾气的吕老师”离婚了。
我从他们欲言又止、断断续续的对话里,听到了一些“搞初中女学生”、“被告”、“找校长”等等关键词,后来才听明白原来是吕老师在学校里和初中女生恋爱,被家长发现告到校长那里要求他辞职。
“搞女学生!真不要脸!一定要告诉闺女要提防这些男老师!” 母亲这么咒骂着。
没想到,依旧是父亲来解局,他找人帮忙让阿姨的老公保住了教职。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会帮助这样一个人,尤其是父亲还一直和阿姨有情人的关系。
父亲振振有词:“我和她最多就是出轨,那也就是道德败坏。和初中女学生搞,那就是违法!变态!我给他戴绿帽子,他就有理由搞女学生吗?这就是变态!这是他一辈子的把柄。”
原来父亲只是为了多一个吕老师的把柄。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教师和女同学恋爱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下一次的主人公,变成了我自己。
在我高考前半年的时候,我母亲得了癌症,已经不能医治了。2013年,我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大学之后,母亲去世。
随着母亲的去世,我彻底失去了拥有一个正常家庭的可能性,但我却突然拥有了不曾有过的自由。
母亲去世后,我像是被解放一样终于可以恋爱,可以爱美,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不要像我母亲一样活着”,这是我在母亲死后马上得到的结论,“我不要自虐,我不要无条件做一个贤妻良母,我不要自己痛苦却绝不离婚,还歧视其他离婚的女人,我不要把自己生命的重量放在别人身上。我要像男人一样活着,我要比男人活得更起劲儿。”
可我没想到,日后的我钻进了一个圈套。
“死亡婚姻”
2016年,我20岁,上大三。
我的院长推荐我去给她的博士同学、一位985大学的副教授那里实习。
那位副教授虽然比我大很多,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却像是学长一样,幽默、潇洒、绅士、见多识广。只是有一点隐隐让我觉得不舒服——副教授总是在言语之间表露出一种对于我们学校这样一个非985、非211学校的轻视。
他常会说:“你们这种学校来的。”
而我对这样一个名校老师,自然是心服口服的。
因为知道教授有家庭,所以我一直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逐渐地向我透露他的人生,他说他父亲去世很早,大学的时候就他把整个家撑起来,做母亲的主心骨,他完全能理解我的心情,特别有共鸣。
他自我提炼了一个词语——“死亡婚姻”。
他顺势说,和我的父亲一样,他的妻子在他们结婚半年后就出轨了,他那时气血方刚,在海河边上的天津站打了那个男人,把他打得断了三根肋骨,还举报他让他丢了工作。
他想离婚,可他的母亲曾经两次用自杀阻止。
“死亡婚姻”的概念就此进入了我的脑袋。
他开始请我吃饭,在海河边开车兜风,在他生日前向我袒露他对我的喜欢。
这时的他,是一个应该被我崇拜的地位崇高的教授,又是一个可以理解我20多年痛苦和憋屈的“知己”。那时的我,实在难以分辨他语词背后几分真,几分假。
我很介意他的已婚状态,哪怕是死亡婚姻。在我摇摆时,他告诉我他和太太已经异国分居两年多了,一个人过了好几年,就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太太回国之后就办手续。
他说:“两年分居,在法律上就已经解除婚姻关系了!所以你不要有顾虑。”
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欣喜的。他是一个名校教授,在每一个经过我们那个高考大省厮杀的学生心里,名校的一草一木都是向往的对象。
而他,居然也会婚姻不幸,居然也可以共情我那么混乱的原生家庭。多准确呀,我父母就是死亡婚姻呀,那个阿姨和她丈夫也是死亡婚姻啊,我所有的痛苦都有了他的解释和共情,他也在经历一个死亡婚姻,他正在经历我一直以来经历的痛苦!
忍不住他的攻势,我答应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
我变成了我妈最痛恨的人
因为和他在一起,我被我最好的朋友绝交。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副教授,他却说:“总是在乎别人想法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他要我“追随自己的内心”。
父亲也对我表示了反对,虽然他自己一直为了真爱出轨,但他却不赞同女儿这样做。
我想起了母亲去世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整整一夜都在和我讲她二十年来的心结,讲她因为父亲出轨遭受的苦难、委屈。
一切都源自要做一个“好女人”的执念。看着母亲典型的“好女人微笑”,我突然觉得那微笑有些滑稽,又特别心酸。
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没有和那位阿姨走到一起,几十年的感情纠葛已经像毒刺一样刺穿了他们的所谓爱情。父亲离开了那位阿姨,又通过相亲网站和一位丧偶多年的“好女人”结婚。
父亲偶尔说起别人离婚出轨的事,都会振振有词地说;“出轨这种事,都怪女人勾引的,贱!你看那个狗,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趟!离婚?离婚的女人自己都有问题。你看,你妈那么忍辱负重,为什么都不离婚?离婚的女人都不好找下家,谁要啊!你看我找老婆,只找丧偶的,离婚的都不行啊!”
原来母亲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父亲都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
我和副教授还是发生了关系,不过,自此之后,我就不怎么能找到他了。
他经常会敷衍我说手机放在车里了。直到一天,我在和他发微信的时候,回复的竟然是他太太的声音。
三条语音,一条4秒,一条6秒,一条3秒,骂我这个小朋友,不知道珍惜自己,不要脸。
那一瞬间我觉得那是我的母亲在骂我,我好像回到了母亲高声给班主任打电话骂我不自重、不自爱的初中。
我从没想到过,这一根对我来说明显适配过头的救命稻草,是一场谎言。
那段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死亡婚姻、异国分居好多年、一回国就分手吗?
最终,我们分手了。
之前的我,的确就是母亲最痛恨的小三角色。
谎言嵌套着谎言
到现在,我已经和他分手很久了,母亲也去世了七年了,但这些事仍像针一样扎着自己。
我不相信爱情,也不敢相信婚姻,甚至被抑郁症折磨了好久。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是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诅咒,似乎我就永远得不到正常的生活。
我申请了英国伦敦的硕士,后来又去了俄罗斯交换,接触了很多开放、自由的观念。我觉得我总是从一场极端滑向另一场极端,从家庭的极端保守,到现在的极端自由。
我常年不买东西,全部家当都缩减在两个行李箱里,拎起箱子就能走,但似乎又再也没有的落脚点。
我的潜意识里,依旧忘不掉“死亡婚姻”的故事,总是怀疑走在街上的每一对遛孩子的夫妻是不是死亡婚姻?
后来,我在一个社交平台上翻到了副教授的家庭、朋友圈子。我看到他的太太总是用“天天乐韬韬”作为昵称来展现自己的家庭幸福,看到他的母亲每天几条发朋友圈,很多都是家庭合照。
原来,他一直在欺骗我。
我发现了他曾经的“女朋友”。我主动向她发了消息,她也很快加了我。
这个女孩从2011年就和他在一起,2016年6月分手。在这个姐姐之前,副教授还有好多“女朋友”,甚至他们在一起的五年里,他还和别的女孩打暧昧电话。
2016年6月,那时候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他在说自己“死亡婚姻”的同时,还重叠着交了两个女朋友。
“姐姐”告诉我,他殴打老婆小三的故事也是臆想出来的,他老婆的确出轨了,但他下跪求老婆不要离开他。
骗局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其他漏洞就很容易被找出来。
我开始尝试联系副教授的其他朋友。他的朋友有的不关心,有的骂我不自重还有脸出来,有的比较同情我,会和我透露一些他的信息,说他有时会在酒桌上炫耀自己在会所里嫖娼的事。
可我分明记得,他曾说:“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从不嫖娼。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手伸进下水道呢?”
一瞬间,光环都变成了恶臭。
没有结果的举报
我打算让副教授的恶行被更多人看到。
当我鼓起勇气去副教授的大学纪委处举报时,父亲又跳出来义正严辞地阻止:“人家是大学教授,拿什么去举报他?你说你是被骗的,谁信啊?我都不信!”
我终于忍受不住,瞪大眼睛质问父亲:“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死亡婚姻的说辞骗吗?因为我从小就看见你和阿姨上床,我母亲死之前和我倾诉了一整夜她的痛苦!”
父亲却反驳我说,母亲根本不介意他和阿姨的事,在舅舅面前都在维护他,我只是把母亲拉出来当说辞。
在那次争吵后,父亲与我断绝了关系,向亲戚们大骂我如何不孝又强词夺理,用他的话说,“晚辈没有资格指责长辈的私事,大闺女家的,还敢在我面前说床上的事!”
我开始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上学,靠奖学金和打工贴补生活。申请读了国内顶尖大学的硕士项目,成了老家县城口中的“佼佼者”,但却丝毫没有感觉变好。
我的举报不顺利。我能提交的证据只有一份副教授写给我的纸质情书,被认为不符合纪委要求。
我感觉我做的题超纲了。我以为天下的一切都是“死亡婚姻”,却发现有人还用这个当作幌子来欺骗女性。
我必须要写,必须要追问,为了母亲,为了自己,甚至为了那个阿姨和副教授的太太。
我想要一直追问,一场悲剧里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禁锢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有办法解除这种原罪吗?
怎样让一代又一代的痛苦停止再向下渗透?
对我来说,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方式就是不生育孩子。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解。
我只能忍着痛苦,写下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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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静回信
动物凶猛,你好。
你的经历有些匪夷所思。的确,不是根据常理能够想象得到了。
在讲述过程中,你的声音冷静、理性,你积极回忆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一切,并尝试剖析原因,这个状态打动了我。
直面问题,是解决的第一步。但解决问题不是因噎废食。
你的原生家庭极其极端,但又是很多家庭的缩影:专制的、忽略另一半态度的父亲;保守的、隐忍的母亲。
而你,不得不说,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存在认知的问题。当然,你可以归咎于原生家庭,但也并不全是。禁锢你的,其实是认知。
你与副教授之间的感情,不是爱情,因为里面有你的容忍,有他的欺骗。很遗憾,在故事的最开始你并没有看到,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好在你最终还是有了审视这一切的能力。
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继续勇敢去爱吧。
谢谢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