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女博士混入外卖骑手团8年,逼得平台改算法
本文来源:一条
依托平台算法的零工经济正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外卖骑手研究,也从边缘议题成为“显学”。
算法伦理与平台劳动者权益问题进入公众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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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我们在北京社科院大学和她聊了聊。
我2017年开始做外卖骑手研究,那一年我刚刚入职社科院,赶上了外卖发展蓬勃的时期。有一段时间补贴大战,花10块钱就能买一个肯德基全家桶,骑手送一单比如10块钱,平台再补贴10块钱,一单可能能挣20块钱,也出现了很多媒体所说的外卖小哥收入过万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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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萍和她的骑手朋友强哥
我们采访了有三四百位外卖骑手,有农民工、创业失败的老板、负债的个体工商户等等,境遇各不相同。还有大学生和白领,前者主要是做暑期工,后者则是想通过跑外卖体验生活。
我们去调研骑手,问他们,“你为什么跑外卖?”给我的反馈都是,“我想先过渡一下。”
这是当下普遍的零工劳动者的状态,他们想在快速的流转和不确定当中,寻找一个缓冲地带,跑外卖并不是他们终极追求的目标。
我在书里提出的“过渡劳动”,第一层意思指的就是这种临时性、周转性。第二层意思,和骑手的人群有关。他们多数来自于工厂、建筑工地,一旦加入外卖之后,很难回到工厂拧螺丝,或者回到工地搬砖。这些工作都过于严苛,不像外卖这么“自由”。
大城市月入过万的骑手依然还是有的,但是收入总体是呈递减趋势。相比之下,小县城的骑手还挺幸福的,平均工资可能在4000~5000块钱,比餐厅3000的平均工资要高,也更加安稳,又可以见到家人孩子。
跑外卖是一份手停口停的工作,来大城市打工的骑手,普遍焦虑感还是很强的,要赚取最大化的利益,就会存在比较严重的自我剥削。
我在书里面提到了盖伊·斯坦丁(Guy Standing)的“朝不保夕者”,也就是欧美社会的不稳定阶层,但是在欧美工业化时代和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背景下的研究。
中国的情况有所不同,我们的社会,早在秦汉就开始存在零工经济。我看过一篇论文研究,新中国成立之后,在最鼎盛的时期,有稳定保障的工人阶级占总人口也只有40%不到。半工半农的人群,随着机械化生产,逐渐转变成农民工群体。
当下中国为什么会出现大量互联网民工?其实它是由传统的农民工转型过来的,有一个人口和社会基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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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6年开始跑外卖,陆陆续续从事了8年外卖行业
阿岚原来是一名理发师,也是一家理发店的老板娘。有一天她去医院看病,刷卡付钱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她卡里余额不够,她不相信,就又换了一张卡,还是余额不够,她跑去银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她瘫在银行的柜台前。银行给她打了四五百页流水,少则两三百多则两三千,原来她老公在过去半年染上严重的网瘾,把她攒的170万全部输光了,还欠了几十万的外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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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单的女骑手(摄影:无双)
对很多女骑手来说,走上街头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传统的家庭环境里,女性是作为一个稳定统筹的角色,比如早上起来先做饭,给娃穿衣服,送娃去学校……但外卖是特别零散、随时准备出发的工作,有单就去接,没有单可能就需要等着,必须去适应这种不稳定感和流动性,还要兼顾母职。
但是在男性气质如此强烈的行当,在外卖行业活下来的女骑手,也都是有两把刷子。还有一些是从性格取胜,比如她跟顾客交流的时候更加有礼貌,更加耐心,能有策略地处理遇到的问题。
中国每天可以产生超过一个亿的外卖订单,我们需要很多外卖骑手去对接这一个亿的需求。拉长到中国的地图当中,你会发现,能做到这件事真是特别伟大,算法技术非常精准地连接了每一个顾客和骑手,让每一顿餐都送到了顾客手中。
与此同时,骑手、网约车和家政工的劳动,越来越依赖手机本身,出现了所谓“困在系统”里的问题。
算法也会对他们实行各种各样游戏化的管理,如果把城市看作一个游戏场,骑手其实很像《饥饿游戏》里边的闯关者,他们的目标是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餐,克服各种各样空间与交通上的障碍,最后把餐送到顾客手里边去。
骑手还有一种很有趣的“打怪升级”的参与感。刚开始跑单,你是一个白银骑士,后边你可以变成黄金、白金、钻石,最厉害的是神骑士。不一样的等级,对应的送单单价和奖励金是不一样的。
在这种游戏化的管理机制下,跑单变成一种上瘾性的劳动,骑手会给自己定KPI。我观察到有个微信外卖群的名字叫做“200回家,300吃饭”,意思就是如果我们今天跑单过了200,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跑过了300,哥们就坐一起搓一顿。
不仅仅是骑手,当下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是困在系统里的打工人。对于骑手、网约车司机或者家政工,是通过个体流动性和具身性的劳动,让算法去收取他们的个人信息,更准确地去预测或者分类。
而我们每天与算法接触,其实是不停地为算法充当“人肉电池”来供养它。
无论是刷抖音还是上网购物、打游戏,你个人的行为数据也都会被后台的算法不断地收取,进而形成基于你个人的使用画像。
这可能和骑手的社会背景有关系,他们多数来自农村,相较于其他工作,跑外卖的性价比其实还是高一些,也相对自由。
在抖音上有一个闪送骑手“拐哥”,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当年出名是因为他骑摩托车去送外卖的时候脚受伤了,医生给他打了石膏,要他在家休息。但是跑外卖是“手停口停”,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靠他养活,所以他决定拄着拐去送外卖。
我出这本书,他是一个一个字念过至少两遍,给我提了很多专业编辑都提不出来的问题,比如书里有一段写从天安门到燕郊的一个站点之间的距离,我说可能有20多公里,他说根据我的常识绝对不止20公里,不信你查一下,结果真的有30公里。
跑外卖的后期,他也帮助了非常多骑手,一起抵抗零工劳动所形成的不安定感和不确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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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讲一个高高在上的理论,只是希望这样一群劳动人民最真实的景象,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骑手的故事,其实展现的是千千万万劳动者流转的人生故事。我们的学术记录现实,最终也还是要回馈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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