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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抽大烟,染梅毒,但他的声音被送上了太空

沧海明月生 拾文化 2024年12月13日 08:02


1978年,北京中央音乐学院。

一曲《二泉映月》奏罢,大厅上空犹然浮动着细微的颤音。

坐在听众席头排的小泽征尔突然起身向演奏者跪拜,并虔诚地说:“这种音乐应该跪着听,坐着听是极不恭敬的。”

小泽征尔是世界级的音乐指挥家,他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二泉映月 》的恭敬,足见这首曲子有着非同寻常的魅力。

这绝非《二泉映月》首次获得国际认可,1977年美国向太空发射“旅行者1号”探测器时,就将这首神曲置于播放器里。

那一刻,全球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了来自东方世界的天籁之音。

令人唏嘘的是,如果不是1950年那个秋风瑟瑟的午后一场抢救式的录音,这样的封神之作,将彻底消逝于世界。

物是人非,时光可以淡化脑海里的记忆,却无法磨灭艺术的光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音乐就是创作者生命的回音。

正如瞎子阿炳,他指尖流淌出的《二泉映月》,正是他悲怆人生的回响。

一个人在经历堕落、痛苦、挣扎、徘徊、绝望后,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最真实的感受,才会用心灵创作出石破天惊的绝世之作。

01

不少以阿炳为原型的影视作品中,都将他塑造成一个敢于反抗命运的音乐天才。

可现实中的阿炳,是一个天赋秉异却又随波逐流的苦命人。

1893年8月17日,江苏无锡,秦家少奶奶吴阿芬诞下一名男婴。

此时距她丈夫去世,已经过去了两年。显然,这个孩子并不是秦家的骨血。

吴阿芬成亲半年后,丈夫就撒手人寰。秦家是无锡的望族,族人们一致认定吴阿芬是克死丈夫的灾星。

为防止她的晦气祸及秦氏族人,下葬那天,秦家人找来洞虚宫雷尊殿的道士华清和来家里做法事。

华清和是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道士,自见到吴阿芬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被这个风姿绰约的寡妇勾走了。

当吴阿芬顶着灾星的名头被族人排挤时,华清和的出现,恰好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虚,于是,两人很快缠绵在一起,一切水到渠成。

道士和寡妇的结合,注定会为世俗所不容。为此,吴阿芬经常以为亡夫祈福的名义,在雷神殿与华清和私会。

在族人的咒骂声中,吴阿芬诞下一个男婴,并给他取个小名“阿炳”。而从这一刻起,也注定了这个孩子坎坷崎岖的一生。

此时的华清和,刚刚成为雷尊殿的观主,如果让人得知秦家少奶奶生下的儿子是他的骨血,他和雷神殿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虽然没能相见,华清和却与吴阿芬却达成了默契:一直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人可以为希望偷生,却无法为绝望苟活。四年后,在无休止的谩骂声中,吴阿芬撇下年幼的儿子,一头扎向院中的那口深井中。

闻知噩耗的华清和找到了秦家人,表示愿以慈悲之心收养吴阿芬留下的可怜孩子,对此秦家人自然求之不得。

为维护声誉,华清和没有与阿炳相认,他将孩子托付给了乡下嫂子后,继续回到雷尊殿做起了道士。

1901年,8岁的阿炳被华清和接到道观里,以师徒的名义,留在他身边做了道童。

02

华清和精通各种乐器,在为阿炳传授文化的同时,他又将一身乐艺倾囊相授。

10岁那年,阿炳在华清和的要求下击打石鼓模型,学会了敲鼓;12岁时又被要求在吹笛子时挂铁圈增强腕力,直到将铁圈换成秤砣才作罢;学二胡时,阿炳的手指被琴弦拉出了一道道血痕。

在这样严苛的训练下,18岁那年阿炳对各种乐器的演奏技巧熟练于心,再加上出落得一表人才的他,还兼有一副好嗓子。

以至于外出应酬各类法事时,他都被人誉为“小天师”。

只是这种外人眼里的光鲜,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在阿炳的心中衍生出无尽的孤独:“充其量,我只是个会些乐器的野种而已。”

1918年,身患肺病的华清和自觉大限将近,临终前他向阿炳道出了实情。

得知原委的阿炳无法想象,曾经被他憎恨咒骂了无数次的父亲,竟然是调教自己多年的师父。

他树立多年的人生观,也因此被彻底颠覆。

华清和死后,留给阿炳的,不止是雷尊殿新任观主的地位,还有积攒多年的香火钱。

失去了师父的管教,阿炳开始通过纵欲来排解内心的苦闷。

烟馆里的吞云吐雾,将他在尘世间的烦恼散落得干干净净;风尘女子的莺歌浪语,成了抚慰他内心创伤的良药。

幼年那些痛苦的记忆,也在这些虚无缥缈的快乐里荡然无存。

这样的放纵,让他为后半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为毒瘾发作兼感染花柳病,35岁那年阿炳双目失明,随即被其他的道士驱逐,走投无路的他,只得靠着走街串巷拉二胡谋生。

从此,洞虚宫的雷尊殿里少了一位多才多艺的道长,无锡的街头多了个拉二胡的瞎子。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无锡土著,经常看到带着墨镜的阿炳在街头拉二胡卖唱。

此时的阿炳,再也不复昔日伟岸俊朗的“小天师”形象。他身形佝偻满口黄牙,深陷的眼窝上挂着只有一条腿的墨镜,断腿的那边被他用线挂在耳朵上,看上去一高一低,整个人呈现出滑稽又恐怖的模样。

万籁静寂时,阿炳会摸上无锡城西的一处石桥,独自拉着凄婉悠扬的二胡,四下空无一人,他的听众,只有窸窸窣窣的鸣虫,和那一钩倒映的残月。

许多年后,无锡的老人提及阿炳,还会怀念那些被他的琴声感染的夜晚。

03

1933年以后,人们发现阿炳的身边多了个小女孩。

这一年,40岁的阿炳经人撮合,与寡妇董彩娣结合。这桩互救式的婚姻,竟然让彼此动了几分真情。

董彩娣将阿炳的生活照料得还算妥贴,她带过来的女儿年方10岁,平时就负责搀扶阿炳走街串巷卖艺。

一盲一少的身影,出现在无锡街头时,特别容易让人悲悯,阿炳也因此获取了不菲的酬劳。

尽管被命运折磨得只剩下一副残弱的躯体,阿炳却保持着艺术从业者的骨气,他从不低头向人乞讨,听者随意给取报酬,至于多少,他从不计较。

在他看来,拉琴是为了谋生而不是为了钱财,一天所得只要够养活妻女就足够了。

除了精通各种乐器,阿炳在音乐创作方面也颇有天赋。他将在茶楼、烟馆、酒楼等地听到的见闻整理成押韵的曲调和段子,一边走一边演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卖艺的时间越久,阿炳的技艺也越发精进,他不仅能模仿各种动物的声音,甚至在听众打赏时,他还能用二胡拉出一声无锡音调的“谢谢”,博得一片喝彩。

1937年11月,日军侵占无锡,无法逃跑的阿炳只得在远离城中的北塘郊区卖艺。

可日军得知他的才艺后,经常召他到军营拉琴助兴,阿炳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从。

1939年的一个秋夜,有感于国破家亡,阿炳心中顿时浮现出无尽悲凉。

窗外湖光漫天月凉如水,灵光乍现的他,随即用二胡拉出一首曲子,这便是日后响彻全球的《二泉映月》。

以音乐著称于世的阿炳,最受群众欢迎的,其实是他的“说唱艺术”。

每天早上,阿炳会在在广播里筛选全国的重大新闻,然后下午两点左右在崇安寺万昌茶馆门口,站在凳子上将新闻的内容以说唱的方式表达出来。

有时候,说唱的内容还涉及当地的政府黑幕,唱至动情处,在场的听众无不拍手叫好。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以影射时政为名,禁止阿炳说唱新闻。

失去了经济来源的阿炳,整日只能在家以修理胡琴为业,再加上肺病发作终日咳血不止,他一度想到自杀。

就在此时,他的朋友黎松寿找上门了。

04

当时还在南京古林寺国立音乐学院进修的黎松寿,与阿炳算得上是旧相识。

黎松寿的家与阿炳的住处只隔了24户人家,而且他的舅舅与阿炳曾在道观的私塾里读过几年书。

阿炳成家后,黎松寿和一帮小伙伴经常到他家玩,膝下没有孩子的阿炳,很喜欢这帮热闹的小孩。

耳濡目染下,黎松寿也得到了阿炳的几分真传,阿炳喜欢喝酒时聊音乐,而黎松寿就成了他的最佳听众。

在黎松寿的印象中,阿炳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街头上听唱片循环两遍,就可以用乐器将其旋律完整地演奏出来。

他后来走上音乐道路,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阿炳的熏陶。

1950年,黎松寿随意拉了一段从阿炳那学来的《二泉映月》小段,被音乐学院的教授储师竹听到。

储师竹意识到这是一首旷世神曲,于是便向黎松寿打听起了曲子的原创者。

在黎松寿的带领下,储师竹找到了阿炳的家,请求让阿炳再次演奏一遍。可当时的阿炳形容枯槁,声称自己已经握不住琴弦了。

两人意识到阿炳时日无多,若是再不对他这手曲艺实施抢救的话,怕是连同《二泉映月》在内的众多曲子就成了绝响了。

1950年9月1日,中央音乐学院的杨荫浏教授在黎松寿的带领下,带着一台携带式钢丝录音机找到阿炳,再次请求他献技演奏。

可阿炳却以“这些东西就是个玩意儿,上不得台面”为由,几番推脱。

直到听说这些曲子日后将出现在课堂上,被当作学生的教材时,阿炳的眼睛里突然生出几许神采。

9月2日,在妻子的打理下,阿炳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长衫,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几人来到事先准备好的录音室,开始准备录音。

斜阳西坠,孱弱的阿炳缓缓拉动借来的二胡,室内顿时弥漫着朴素的旋律,那些饥寒交迫中的陪伴、忍辱负重时的苦难,病痛折磨下的抚慰,全都换成了呜咽流淌的泉水和冰冷凄凉的月光……

05

一曲终罢,天边已升起残月,众人无不热泪盈眶。

当晚,阿炳的兴致颇高,接着又录制了他谱的《听松》《寒春风曲》两首二胡曲,和《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三首琵琶曲。录完这些曲子后,阿炳还想继续录,可惜录音机的磁带不足,只得作罢。

这些曲子在广播里播放后,即刻引发了社会的巨大反响,毛主席在听完《二泉映月》后,立即作出指示:“它具有浓郁的民间风味,要将它发扬光大。”

9月25日,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无锡举行了一场大型的文艺演出,阿炳也被受邀出席。那天,他先表演了琵琶演奏《龙船》,接着又演奏了他最经典的《二泉映月》。

演出结束后,现场掌声雷动,喝彩声经久不息,众多听众涌上台前拉着他的手,亲切地关心他的饮食起居。

这是阿炳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坐在舞台上演出,是他生平最受尊重的一次,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演出。

11月中旬,中央音乐学院发来邀请函,让黎松寿带着阿炳夫妇前往北京,出席专门为阿炳举办的二胡、琵琶独奏音乐会。

听完黎松寿读完邀请函的内容后,两行热泪从他凹陷的眼窝里流出:“我恐怕去不了了,谢谢共产党,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 !”

当音乐学院的教授们准备带足磁带和设备,再次赶往无锡时,阿炳已经病故。

那天是12月4日,阿炳享年57岁。

第二年新春,众人准备探望阿炳的遗孀董彩娣,看看是否能搜罗到一些曲谱之类的,可等他们赶到时,传来了董彩娣病故的消息。

这对苦命的伴侣,先后离世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自此,那些被阿炳拉遍大街小巷的数百首曲子,终成绝响。

随着《二泉映月》的风靡,人们逐渐忘记他那些不堪的过往,却记住了他创作的那些令人肝肠寸断的曲子。

直到今天,阿炳给后人留下的唯一影像,只有一张日伪统治无锡时“良民证”上的标准照。

照片中的阿炳,头戴破毡帽鼻梁上架着高低不一的墨镜,身形佝偻面容枯瘦,一如他凄凉的身世。

终其一生,阿炳以私生子的出身为耻,鲜有向外人提及他的真名“华彦钧”。

如今的无锡西郊璨山脚下,有一处“一和山房”的道士墓,墓主人正是“华彦钧”,《二泉映月》的创作者,瞎子阿炳。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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