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展望丨纽约时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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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按
本文正文中的“时报”专指《纽约时报》。
文中事件背景大致是：当地时间12月8日，包括数百名记者在内的《纽约时报》一千余名员工举行了一场24小时罢工。这次罢工的起因是，那些员工的上一次合同在2021年3月到期，之后他们与《纽约时报》管理方协商加薪以应对通胀，但遭到管理方拒绝。
作者史蒂芬·格林豪斯（Steven Greenhouse）1983年入职《纽约时报》，之后一直供职于该报，2014年退休。现为美国进步派独立智库世纪基金会（The Century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从事劳工事务研究。著有Beaten Down, Worked Up: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American Labor（2019年）。
本文原题“What’s Wrong at the Times”，由《美国展望》杂志（The American Prospect）网站发布于2022年12月15日。《美国展望》创刊于1990年，初名为The Liberal Prospect。总部设在华盛顿特区，目前旗下有同名网站每日更新，印刷版杂志为双月刊，致力于提供进步主义视角的公共政策讨论。
译者听桥，对原文有多分段。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达原文页面。
美国展望丨纽约时报怎么了
史蒂芬·格林豪斯（Steven Greenhouse）
时报的商业一面多有可以自夸之处。亲爱的读者诸君，请斟酌以下内容，并原谅我将所有这些数字都抛给你们。
·自2020年实现1.76亿美元经营利润之后，时报估计，其今年的经营利润将跃升至3.25亿美元左右，增幅达到相当亮眼的84%。
·数字订户飙升至800万(不包括The Athletic) ，是2016年160万订户数量的五倍。（The Athletic是一家服务于订阅用户的美国数字体育媒体，创办于2016年1月，总部设在加州旧金山，2022年被纽约时报公司收购。——译注）
·时报每股红利较两年前增加33%，较四年前增加一倍多。
·2月，时报宣布了今年价值1.5亿美元的股票回购计划，此举旨在通过提振公司股价取悦投资者。
此外，时报发行人苏兹伯格（A.G. Sulzberger）的薪酬总额去年跃升49%，达360万美元，而时报公司首席执行官Meredith Kopit Levien的薪酬增加31.6%，达575万美元，较2020年增加近140万美元。
正如拉里·大卫（Larry David）会说的那样，这非常非常好。（拉里·大卫，生于1947年，美国电视制作人、喜剧演员，其制作的代表作为上世纪的情景喜剧Seinfeld。——译注）
但同时，时报管理层告知其采编部门一千一百多名加入工会的记者，它不会给他们提供接近于赶上通胀水平的加薪。而正是那些记者，使时报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报纸。不只如此，直到上周，也就是采编部门的工会合同到期二十一个月后，时报管理层仍坚持取消记者的养老金计划，并削减时报为记者的医保和退休计划支付的总分摊数额，尽管时报公司的经营利润大幅提高了。(我应当指出，采编部门的一千四百人谈判单元还包括广告销售人员、保安人员和时报其他一些员工。)
采编部门的合同于2021年3月30日到期，在之后的二十一个月间，美国的通胀上升了12.4%，但时报为整个四年期合同(至2025年3月)提供的薪资增幅略低于那一数字。哪怕通货膨胀大幅下降，比如每年降至3%，计入通胀后，时报记者也将见证，他们的薪资到2025年会减少7%。
假如从现在到2025年3月，通胀每年平均为4%，那么在合同有效期内，扣除通胀后，时报记者的薪资价值将缩水大约10%。
这一切提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公平问题:何以时报管理层理当将源自业绩改善的金钱慷慨分给投资者和高管，而不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报道乌克兰战争和其他战争的记者，那些经常为重要选题工作到半夜的记者，那些赢得比其他任何新闻机构都多的122项普利策奖的记者？何以时报管理层将时报增加的利润慷慨分给了那些两个月前可能购买了时报股票的投资者，而不是那些在时报工作了二十年的忠诚而勤奋的员工？
难怪时报的员工怒了。难怪他们上周四（12月8日——译注）展开了一场二十四小时罢工，这是时报采编部门自1978年举行八十八天罢工以来的首次罢工。难怪时报员工即将投票批准一场无限期罢工，除非劳资双方很快达成和解。
我在时报当过三十一年记者，在供职于时报的最后十九年间报道劳工和工作场所事务，直至2014年晚些时候退休。2012年，我是工会谈判委员会的一员，当时我们也对时报有意压低薪资报价且薪资涨幅低于通胀的做法以及谈判中蜗牛般的举动极度失望。2012年10月，因合同已提前十八个月到期，且合同谈判的进展极为缓慢，我们变得极为愤怒，于是有三百多人走出去，在时报大楼外举行了一次午餐时间抗议。我们发表了一份我们认为响亮的声明，认为时报管理层在谈判中锱铢必较、行动迟缓。
我们认为抗议是件大事：时报长期沉睡的报业工会终于苏醒，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这是采编部门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抗议活动。[我应当指出，如许多人可以证明的那样，唐纳德·麦克尼尔(Donald McNeil)当时是时报的科学和健康事务明星记者，在将采编部门的谈判小组从一个懒惰、无精打采、毫无斗志的工会，转变为一群斗志昂扬、最终乐意挺身而出展开抗争的工人方面，他做的工作远远多于其他任何人。]（报业工会，即The Newspaper Guild，1933年成立时名为The American Newspaper Guild ，2015年更名为The NewsGuild。其成员包括美国和加拿大的两万五千名记者和两百家媒体机构。唐纳德·麦克尼尔，生于1954年，自2002年起担任《纽约时报》科学和卫生事务记者。2021年1月，有美国媒体曝光称，其在2019年跟随一个由《纽约时报》组织的学生团体前往秘鲁访问期间发表过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言论，随后麦克尼尔离职。——译注）
尽管当时我们怒气冲冲，但几乎没有人谈论罢工。有一天，我和时报一位资深员工交流时，他告诉我，“人们现在更加怒不可遏了。”
坦白讲，眼下令我惊讶的是，时报发行人苏兹伯格在与采编部门谈判他的第一份合同时会令事情变得极为愤怒。我喜欢苏兹伯格，还记得他在堪萨斯城做时报记者时写的一篇报道，有关生活在堪萨斯城的一名素食主义者的艰难困苦。但我担心，2018年担任发行人的苏兹伯格听取了糟糕的建议，因为他已同意的一项谈判策略和战术不只正在损害他和时报的形象，同时严重打击到采编部门的士气。
我意识到，纽约报业工会更激进的领导层不总是容易打交道。我意识到，正如时报所做的那样，报业工会提出了许多新的、有时是困难的事项。我还听闻一些时报记者抱怨说，报业工会的我行我素，是旧合同到期二十多个月后仍没有新合同的原因之一。
但合同谈判久拖不决到令人沮丧的地步，主要原因是，受普士高律师事务所(Proskauer Rose)谈判策略的影响，时报耗去令人无法忍受的七个月之久的时间，才首度回应工会的薪资提议，然后又用了五个月时间回应工会最初有关薪资的反对意见。
在普士高影响下，时报照惯例采取拖延战术对待谈判。这一不幸的策略似乎是有意为之，往往令时报管理层在合同到期后的第一年得以避免实施有追溯力的加薪，时报在2012年合同中就是这样做的，眼下正试图如法炮制。如此操作的结果是，没有一份二十一世纪的时报合同能够使采编部门的平均工资跟上通胀的步伐。我推测，谈判进展缓慢的另一个原因是，普士高的一些律师喜欢拖延谈判，因为合同谈判持续时间越长，他们的计费时间就越长。据2016年《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报道，在普士高，“合伙人的每小时收费已升至1475美元”。
我虽然非常尊敬普士高的几位律师，但并不喜欢与我们在报业公会谈判的那几位。他们经常迟到，经常讥笑我们。每当我们冒失地提出他们不喜欢的建议时，他们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任性的四年级学生那样。
在目前的谈判中，报业工会的要求是，四年内平均每年增加5.25%的工资，或总计增加22.7%。这样的加薪似可与通胀同步，甚至可能超过通胀水平。根据工会提供的信息，时报最新的工资报价为每年增加2.875%，或四年合计增加12%。但这一报价似乎没有包括对自2021年3月到2022年3月间的任何一份新合同第一年的追溯性加薪，那十二个月间的通胀率为8.5%。时报没有提供那一年的加薪，给出的蹩脚借口是4%的一次性支付。时报称该支付为“奖金”，但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愚蠢的奖励。
我当然能理解，何以时报和其他公司一样会回避在四年内提供22.7%的合同规定加薪。这一数字看起来确实很高，但我们不要忘记，通胀已达四十多年来的最高水平。[达美航空公司(Delta Air Lines)的飞行员刚签订的三年合同会提供34%的加薪。]我猜想，时报管理层正在考虑，假如联邦储备委员会将明年的通胀成功降低到2%的目标会怎样。假如发生这种情况，时报高管会因付出的薪水过高而忧心。
不论时报最终同意加薪多少，报业工会都呼吁推行可与通胀持平的生活成本调整(COLA)措施，这样任何通胀都不会伤害到工会成员。尽管开明的雇主往往会同意推行此类措施，但时报仍拒绝了相关建言。这一类条款不只可以保护雇员的薪资不会因通胀高于预期而遭侵蚀，而且，假如通胀能维持在低水平，还会压低雇主承诺过的加薪，由此帮助雇主守住最终盈利。我希望时报管理层能看清这一点，并采取开明的做法。
时报似乎不是负担不起四年内给采编部门员工加薪22.7%的支出。这比时报开出的薪资增幅高出十个百分点，因为每个百分点意味着每年150万美元的加薪，时报每年将花费1500万美元。这相当于1.5亿美元股票回购的10%，只是时报现有4.65亿美元现金的一小部分。
无疑，时报管理层会想到这样的事: “要是美国经济滑向衰退，我们的利润暴跌呢？我们永远不想承诺任何比如22.7%的加薪或生活费用条款那样可以充分防备通胀的事情。”或许，利用一个利润分享公式，机智的谈判和机智的谈判者可以应付那种事情。我会考虑这样一个公式：假如利润保持强劲，就会有生活成本调整措施，覆盖100%通胀；但假如利润下降，那么生活成本调整措施可能就只会对抗75%的通胀。
2012年谈判中，时报提出了每年1.5%的加薪，这一幅度跟不上通胀。普士高的律师辩称，更大幅度的薪资增长将伤及公司的最终盈利。在谈判桌上，我建议时报分出一些利润：假如工会接受1.5%的加薪，而时报利润强劲，那么时报理当在记者领到的合同规定的加薪之外，再支付一笔利润分成。
我永远不会忘记普士高律师的强硬答复:他对利润分享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一个愚蠢而荒谬的建议。我还记得普士高的律师立刻驳回了我们关于采编部门员工享受带薪产假的建议。我相信时报的高管会密切关注谈判桌上发生的事情，但我有时想知道，时报管理层是否意识到，普士高的律师们有时会让他们看起来有多么面目狰狞。[采编部门的合同没有规定带薪产假，时任执行总编辑吉尔·艾布拉姆森(Jill Abramson) 对此感到尴尬和愤怒。于是，2012年的合同谈判结束后不久，她制造了一些漂亮的内部麻烦，以确保时报向她手下的采编部门员工提供带薪产假。]
我热爱时报，并确实认为时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报纸（尽管也犯过重大错误，比如太多太多关注了希拉里·克林顿的电邮，又不加批判地速记了太多小布什和迪克·切尼导致伊拉克战争的虚假指陈）。我不觉得时报记者罢工这种主张有多么精贵：罢工可能以人们始料不及的长时间进行，并播下巨大而持久的怨恨之种。
但我当然能理解何以许多时报记者感到愤怒，并准备同意罢工。不只他们的合同在二十一个月前就到期了，而且这些记者自2020年3月以来就没有获得合同规定的加薪，距今已有三十三个月。时报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没有给记者加薪，尽管通胀居高不下，且提供的加薪会令记者被通胀甩下，这让时报员工有被抛弃和不获赏识之感。这是任何雇主都不该做的事情。
时报管理层轻而易举就能平息局面，减缓愤怒，防止罢工。解决问题理当不难。经历数年极其曼妙的时光后，时报已与投资者和高管慷慨分享了它的美好时光和利润，但也应当确保与其员工分享那些美好时光和这笔弥足珍贵又能赚取利润的财产，是他们日复一日，辛苦耕耘，成就时报为一份伟大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