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上了全职爸爸，月薪两万
记者丨陈小钰 廖馨怡 董倩
编辑丨胡世鑫 顾欣雨
本文共3334字 预计阅读11分钟
小陈刚成为全职爸爸时，和儿子矮文之间有一个秘密约定。
通常是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父子俩会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坦诚相对”，进行一场男人间的对话。
矮文会很认真地对爸爸“控诉”这一天中的不满：“爸爸，我今天做作业的时候你的那种做法是不对的，知道吗？”
两人互评对错，互相教育后，小陈随即在当天的“工作报告”里写下：“一场淋浴之后，对明天充满了信心，一切都会更好的。”
如今，小陈成为全职爸爸已经是第4个年头了。
01
他们决定全职
在小陈和妻子毛利刚成为新手爸妈的时候，手忙脚乱。他们曾约定将来谁先成功了，另一半就回家带孩子。后来，毛利的一本小说卖了版权，入账100多万。两人觉得“是时候兑现承诺了”。毛利还“厚道”地每月发2万块工资，高薪聘请小陈上岗。
更实际的原因是：小陈因工作和妻儿长期分居，矮文又面临着幼升小的考验，如果有一个人能全身心地陪孩子备战考试，会让一切顺利很多。妻子的事业蒸蒸日上，让家庭收入有了一定保障。小陈在和毛利协商后决定全职在家，让妻子专注写作。
在那一年年底，小陈成为了全职爸爸群体中的一员。
在现代家庭中，考虑到女方薪资水平高、男性带娃的体力优势、夫妻性格及育儿意愿等因素，父亲不再被刻板地定义为养家糊口的角色，“男主内女主外”的模式开始被越来越多人所接受。据中国青年报2018年的调查数据，在1987名已婚青年中，45.8%的女性支持男性成为全职爸爸，男性的支持率更高，达到了52.4%。
小陈正在为孩子做面包 /受访者供图
海子也是一位全职爸爸。
海子的妻子是一名军人，产假结束后便回到了营区，经常需要留营住宿。由于长辈们无法帮忙带娃，又考虑到雇佣育儿嫂可能有一定的风险，海子和妻子放弃了这些想法。“为了孩子好，咬咬牙，不过两三年的事”，艺术专业出身的海子决定放弃静物摄影师的工作，全职在家育娃。
女儿索尔通常8点多醒，海子要提前准备早饭，哄娃起床，吃完早饭，带出门玩耍，准备午饭，哄娃睡午觉，下午带着出去玩耍……海子总结他的一天就是“做饭、陪玩、哄睡”的循环。
作为一个粗放的内蒙汉子，海子认为蒙古族的小闺女，身体要健康，性格要直爽，多出去和别的小朋友玩，多晒太阳。一年中除了内蒙最冷的十几天，海子几乎每天都带着女儿索尔在外面玩，陪着她刨土挖泥抓蚂蚁，尽量不在家憋着。
和妈妈奶奶们相比，海子认为自己带娃的方式比较“粗糙”。比如孩子说吃饱了，他就觉得“吃饱了就吃饱了，吃饱了就去玩儿呗”，不会像妈妈们那样试图继续“投喂”。冬天海子也不会像奶奶们那样给孩子裹很多层衣服后，却仍然担心孩子会不会冻着。
海子的妻子与海子的感情一直很好。在海子当全职爸爸的日子里，有时她在监控中看到房间里已熟睡的父女俩，会心疼到一直掉眼泪。她觉得给女儿的陪伴太少，非常愧疚。
有意思的是，大家对于全职爸爸的态度似乎十分宽容，光是爸爸带娃这件事就足以获得许多认可。
当孩子弄脏了衣服，如果是全职妈妈带，别人可能会认为她作为全职妈妈不称职。但如果是全职爸爸说自己“忘洗了”，往往不会受到这样的质疑，别人就会说“男人嘛，能带娃就不错了，没必要那么抠细节”。
海子和女儿的合影 /受访者供图
02
另一种焦虑
“我路过一个舞蹈培训机构，看到有些妈妈在教室练习舞蹈，我竟然不争气地掉了几滴眼泪。”
糖爸曾是一家农产品公司的运营总监，但公司经营前景和薪资情况不如人意。后来有了孩子，糖爸与妻子多方考量之下，决定成为一名全职爸爸。他总是心疼妻子的拼搏与付出，担心家庭的经济状况，常常失眠到半夜。
在杂志社工作的妻子似乎一直忙碌，常常出差，有时前一天晚上加班到凌晨1点半，第二天又是一天的会议。对此糖爸很愧疚，“真希望我家妈妈可以像练舞的妈妈们一样，能毫无压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儿子也不给面子，只要妈妈出差，就不去卧室睡觉，爷俩只能在客厅睡沙发。儿子熟睡后，糖爸才有时间忙些自己的事。写写文章、分享生活，对他来说，凌晨的天色不算稀客。
“或许只能通过晚睡的方式，给自己找点时间了，”他笑着说，“关键是哄娃睡觉的时候，我总是比娃还想睡着。”
其实糖爸写公众号，除了记录自己的带娃生涯、分享带娃经验外，就是想要补贴家用。他希望自己能有些经济实力。自2016年全职开始，他便陆续尝试过多种副业赚钱方法，却基本一事无成。
全职带娃期间，糖爸也认识了不少全职爸爸。可他却说，“我混的圈子全是妈妈圈”。糖爸经常和育儿群里的全职妈妈们交流育儿经验、探讨教育话题。全职妈妈们也会在业余时间做些其他的事情：写稿子、卖水果、卖尿不湿或各种东西。
“但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全职带娃，不带娃的时间，挣点零花钱，是兼职嘛。”
育儿群里的全职爸爸们数量特别少，“500个人的群，经常发言的爸爸们可能就那么一两个人”。而且身边的全职爸爸们大多无经济压力，闲时便带孩子旅游玩乐。糖爸和他们交流后，更是觉得彼此的关注点不同。与这种不同相伴而来的是焦虑。
当身边的人得知糖爸当全职爸爸后，他们的态度总是惊讶：“啊，原来是财富自由了。”
他也只能附和：“是吧。”
糖爸说，在他们的观念里，有钱才能全职带娃。身边接触的全职爸爸们，也确实有钱。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家每月要还贷五六千。
糖爸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原本打算在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回归职场，但与前职场的同事们交流后，他不由得为未来的工作前景感到焦虑。
“现实情况是，孩子小学前我都没有机会全身心进入职场，等到那时候，我去做办公室文秘可能都没人要，”他将苦恼诉于笔尖，“每每想到这里，我都焦虑得心慌，真怕一辈子就这样了。”
小陈也有苦恼的时候。他辅导矮文做数学题，有时忍不住生气，孩子就闹着“要妈妈来教我！”
妻子回家看到这样的场面，心疼地抱怨：“你吼他，他也不会呀！”小陈也很无奈。
直到妻子也辅导过几次孩子，才发自内心地认识到小陈其实比自己有耐心多了。她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体谅小陈每天的付出：
“全职带小孩这份工作，最委屈的地方就在于，这是一份拿不出任何成绩的工作。当你努力照顾一个小孩，从他的饮食起居到ABCD加减乘除，小孩会了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小孩不会只会显得家长有问题。”
糖爸带儿子滑冰 /受访者供图
03
其实没什么不同
除了摆脱不了的焦虑，全职爸爸一天的工作内容重复且枯燥。
成为全职爸爸，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社会角色而已，”糖爸说，“比如说一女的过来，别人问她干嘛的，她说带娃的，那别人问我干嘛的，我也是带娃的，也就仅此而已嘛。”
像任何一份工作一样，只是把办公地从写字楼换成了厨房、洗衣间和孩子做作业的书桌，客户从甲方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惹麻烦，也总会带来惊喜的小孩。
海子喜欢用照片来记录下这些惊喜。
他说在过去600多天全职奶爸的日子里，也常常有因为带娃而变得“攻击性”很强，甚至有抑郁的时刻。但他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孩子睡着后自己鼓捣相机，看着用镜头记录下来的女儿的成长：女儿一边唱歌一边穿袜子，吃饭时抬起头对自己乐呵呵地笑，遛狗冻出红脸蛋……女儿成长的每个细节在他眼里都弥足珍贵。
海子镜头下的女儿 /受访者供图
“虽然有苦有累，但每天陪着娃，和她一起玩，看着她一天天成长，哪一个父母会拒绝这样的（选择）？我天，这个幸福感太大了。”他对“全职奶爸”的职业认同与喜爱快要从他的嘹亮内蒙腔与快语速的结合中蹦出来。
小陈则用开通公众号的方式记录和孩子的点滴日常。
当孩子在一天天成长，他会变得有想法，会跟你理论，他也会遇到问题，而你能够帮助他解决。“这是很有意义的，陪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假如还在做以前的工作，一年365天百分之九十都在出差，就收获不到这些点点滴滴了。”
小陈也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大家看到，全职爸爸在很开心地做这件事，并不是很憋屈地、很丢脸地去做这件事情。
“即使不能鼓励一部分人加入全职爸爸，至少能让很多人看到，在孩子的教育方面，爸爸能够参与得更多。很多人都知道爸爸参与教育的效果好，但很多人都没有去做。”
04
生活还在继续
去年“五一”后，糖爸找了份办公室文秘的兼职工作。早九晚四，每个月有3000元的工资。业余时间，他也一直在尝试自己感兴趣的事。
海子平常总被其他一起遛娃的奶奶姥姥们笑着问：“你工作呢？你怎么在家带孩子不去挣钱？”海子笑嘻嘻回答她们：“我老婆在挣钱啊，我就在家带孩子呗。”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脸皮比较厚”。阿姨们很喜欢海子，经常“投喂”他咸鸭蛋、包子、饺子......他们成了忘年交。
在女儿索尔上了幼儿园后，海子在一起遛娃的阿姨们的鼓励下，重新步入社会，成为一名独立的家庭摄影师。他在小红书上写到：什么拯救了我，我就用什么去拯救这个世界。不过他还说：“如果有了二胎，还是会选择在家当个奶爸。”
小陈的全职爸爸工作又续签了十年——他家又多了个妹妹。他有时会遗憾地想自己可能是回不到以前的专业领域中去了，但现在他也学会了很多新知识。
在他的公众号“矮文爸爸”里，有这样一段记录：
"你知道吗，小朋友就是这样子的"，做错题时，矮文有时候会这样告诉我。以前这句话并不能减少我的生气程度。
后来矮文做错题，我先笑一次再讲解。再错，我再笑。小朋友就是这样子的。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皆为化名）
// 排版 ：杜明钰
// 图片：受访者提供 封面：海子的客户提供
// 指导老师：杨晓霞 张弢 张宁
// 出品：南京师范大学采写编评一体化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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