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随笔·“如坐针毡”的慈悲（敏珠林·杰尊康卓仁波切篇二）རྗེ་བཙུན།མཁའ་འགྲོ་མ་རིན་པོ་ཆེ》

敏珠林·康卓仁波切。图片版权©️敏珠林·康卓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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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经比赛中胜出

敏锐的智力和天生的好奇心，使得康卓仁波切成为一名成绩全优的学生，即使在陌生的基督教领域也是如此。由于参加安息日的活动可以获得额外学分，所以她背诵了整本圣经，并在新约背诵的比赛中荣获第一名。“那真的很有趣！”她沾沾自喜说道。在寄宿学校度过了两年半以后，她的父母开始担心，未来的血脉继承者可能会忽视原本（家族）的精神传统，因此决定带她回家。在接下来的十多年中，她和母亲、妹妹作为五百名僧众中仅有的三位女性，一起生活在为家族成员所重建的敏珠林寺院中。在早晨，她会出席天主教修道院的课程；在中午，父亲会等着她一起用餐；在下午，她的导师们会训练她学习仪式和哲学。

康卓仁波切让我想起了她的父亲——显然，父亲，既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也是她的根本上师。每当她忆念起他的父亲时，她都会温柔地称呼他为“KD”或者“嘉杰（译按：一种尊称）”，“他从不会为了讨好谁而做什么。他不会花言巧语，如果能够一言以蔽之的事情，他就从不会多语。”敏珠林·赤钦仁波切，会给人一种如雄狮般威严的感觉。我记得一次在尼泊尔去谒见他并领受加持的时候，他没有像大多数上师那样，温柔地将哈达轻轻地搭在我的脖子上，相反，他用力地拽了一下我的马尾辫，仿佛在告诫我说：你要醒一醒！

“我们所有人都继承了著名的‘敏珠林’家族脾气，” 妹妹杰尊·德钦帕谆说道，“你必须知道生气和忿怒的区别。生气是粘性的——它涉及到你和我（二元对立）之间的伤害和神经质。忿怒，只意味着某件本应当完成但却未完成的事情，但对他人的慈爱却不会为此而改变。尽管康卓仁波切可能会显现出忿怒，但她从不生气。她倾向于直言不讳，她是我所认识过的最仁慈的人。有时我会觉得她太过于心软了。她也非常慷慨，我的母亲曾担心她会给予别人太多，而导致我们破产。”

“不适合”的无尽的慈悲

幼年时，康卓仁波切偶然会听到关于歧视女性的争论，“不过，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在这里出现，一定发生在别处。无论我们去哪里，我和妹妹都受到极大的爱戴，僧众几乎不会让我们的脚触及地面。”可是，当这位十几岁的少女单独，以匿名的方式去参与其他寺院的课程时，她的感知力逐渐开始觉察到之前未曾注意过的事物。

由于她的母亲坚决认为“我们必须凭借自己的努力来赢得事物，而不是出于作为伟大的赤钦法王之女的原因”。在家族寺院的保护范围之外，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困境和挑战，无论是出自个人经历，亦或源于他人的讲述。有时候，这些情况相当滑稽，往往令人悲伤，偶尔还会涉及虐待。”她意识到，“的确，有些上师对于女性的身份、能力、坐席位置以及接受何种教育持有保守的观念。”康卓仁波切坚称，她所认为真实证悟的最亲近的上师，例如她的父亲、噶玛巴或顶果钦哲仁波切，“明确表示男性和女性是平等的。我从未遇到过关于这种层面的性别歧视的概念。”

顶果钦哲仁波切甚至在女孩们未到场之前，不会开启重要的（佛教）仪式。但是，在藏族社会的背景下，男权思想一直都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在与上师和僧众的日常交往中，她有很多机会来训练自己的安忍。“比歧视更让你不悦的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被视为以严肃的方式来对待的人的感受。”直到她17岁的时候，康卓仁波切终于对这种现象忍无可忍了。那时，她正准备前往一座寺院领受《佛子行三十七颂》的教法，这是关于如何培养无限的慈悲心的经典文本之一。但那位传法上师却禁止她进入寺院之中学习教法。他给予康卓仁波切的解释是，女性无法培养菩提心，所以领受这些教诲将是一种浪费时间。

这种禁令极其具有讽刺的意味，因为教法《佛子行三十七颂》中所呈现的关于无限的慈悲的榜样，即正是藏人心目中最挚爱的角色范本——母亲。如果一切爱你的母亲，在无始以来都在遭受着痛苦，那你如何能够快乐？为了解脱一切有情众生，请发起无上正等正觉之心——这是菩萨（佛子）的行持。（原文：无始以来慈我者，诸母若苦我何乐，是故为渡诸有情，发菩提心佛子行。）

遭受羞辱、“非常沮丧”的康卓仁波切向她的父亲寻求建议。敏珠林仁波切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曾经遭遇过同样的境况。于是，康卓仁波切问她的祖母是如何应对的呢？“她坐在寺院的墙外，靠得足够近为能够听见教诲。”所以，康卓仁波切也如是做了。她坐在寺院外面，那里是僧人放鞋的地方，在那里她领受到了，不带有歧视（的观念），来培养慈悲心的教授。

她坐在臭鞋旁边的形象让人难忘。我想她一定权衡了自己的各种选择。远离，并不能改变什么。争吵，也并非是令她害怕的事情，但那只会将事情弄得更为糟糕。而退缩，则意味着默认了女性的“无能”。

她选择不指责，而是以安忍来坚定自己的心。佛教是关于和自己的心共处，而不是与他人的心。“真诚，就像我的父母教导我的那样，是属于你自己的优点。你必须经历与自己的心共处的完整过程。”不过，在少年时期，一个决定正在缓缓成熟：“必须采取行动。”

“希特勒”登上法座

女性和男性一样有能力？此起彼伏的质疑声让她感到颇为恼火。当她在父亲的家族寺院中开始承担更多的责任时，她发现温文尔雅的方式行不通，“僧众并不总是轻易地听从一个小女孩的命令。”康卓仁波切决定坚强起来。“在某些方面，你必须毫不妥协，这与他们懒散的状态不一致。”于是，僧众给她起了“希特勒”的绰号。尽管他们在她面前虔诚地低头顶礼，但他们会在背后模仿纳粹礼。不过，康卓仁波切轻松地接受了这一切：“这都是善意的玩笑。”

她往返于在德拉敦新建的敏珠林寺，和她前辈所建的尼院——坐落在锡金德隆寺的卡玛雀蔻德钦中心之间。她与尼众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想加入她们的团体——这个想法让她的家人感到不安。“因为敏珠林传承是一个家族传承，作为长女，他们当然更希望我结婚生子，过家庭生活。”但是，她自己的理由却不尽相同：她非常清楚女性的处境，她想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在为她们增加教育机会上。她的家人用有力的论据反驳她：已经有很多尼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或者，你不必非得成为一名尼师来帮助女性。她承认这些都是事实，但她的内心已经做出了抉择。毕竟，她在一阵阵欢声笑语的打断中，开玩笑地说着，：“反正，谁愿意娶我呢？可怜的女孩！”

祖古通常在做决定方面享有相对较少的自由。从小开始，他们会接受一套复杂且严格的训练计划，有时甚至会需要使用到鞭子。尽管年轻的转世者因其潜力而受到尊敬，但个人主义对他们而言则是另一种未知的概念。

康卓仁波切思考着：“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所以我被给予了更多的自由”，然而，她仍然需要让别人能够接受她自己的关于“剃度”的想法。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件事的日期，因为她悄悄地、分阶段地展开了这个过程，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起初，她将自己柔顺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的长度，因为这更实用。之后，她又剪成了短发，因为在印度很热。康卓仁波切用手掌示意她的头发变得越来越短。在敏珠林世家，前几代人发生的一件事强化了她对传统信仰的坚持：剃去一位证悟上师的头发会缩短他或她的寿命。当她对此表示疑虑时，她会向父亲寻求建议。她回忆说道：“他会哈哈大声地笑着，尔后对我说：‘听取每个人的建议，尊重每个人信仰的理由，并最终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否则，如果你总是按照别人的意愿做决定，你将永远不会感到快乐。’” 

谁需要头发？

一天下午，尼众正在当地的理发师那里集体剃发（每两个月一次），康卓仁波切也排队等候。理发师精力充沛地为她剃掉了一大块头发，从脖子一直到头顶。这时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对理发师说：“全部都给我剃掉！”一时间，家人们都陷入了近十五分钟的恐慌当中，他们随后看见这位成年的少女剃光了所有头发，"但除了头发，那天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果有人需要头发......”康卓仁波切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便指向了她的妹妹杰尊·德钦帕谆，仿佛按下暂停键一般，问了她一个问题。杰尊·德钦帕谆忽然现身在维京中心我们所坐的后排的桌子旁边。她的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身材高挑、美丽动人，总是穿着时尚的丝质裙子或现代的西装。这对姐妹是一对令人瞩目的组合。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时尚，一个永远穿着同样的深红色法袍。“她是我最信任的人，” 康卓仁波切说，且承认她非常依赖妹妹的反馈和支持。“人们很崇拜我，但她才是保持我们在东西方所有项目非常稳定的关键人物。”

与康卓仁波切不同的是，她的妹妹是一位冷静温柔的女孩。就在杰尊·德钦帕谆出生后不久，她们的父亲突然中风了。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医院，她通常会把小宝宝绑在七岁的康卓仁波切的后背上。晚上，当母亲回家时，她们俩依偎在一起都已经睡着了。“她是一只大母鸡，”她的妹妹这样形容康卓仁波切，“而我是她最可爱的小鸡”。这对姐妹很少分开超过几个月。“她是我的大姐，也是我的老师、我的上司。我仰慕她，钦佩她，”杰尊·德钦帕谆说，“她的品格正直，没有任何瑕疵。我们不是对所有事情都有相同的看法，但她的言行总能保持一致。” 杰尊·德钦帕谆认为，支持她的姐姐是她人生中的主要任务。

“在2008年父亲圆寂时，每个人都崩溃了——除了她一个人，” 杰尊·德钦帕谆回忆说。“她变成了一位智慧的女性，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凝聚在一起。”如今，杰尊·德钦帕谆和一位美国人结了婚，在敏珠林传承中承担着越来越多的责任，特别是对于珍贵教法的档案管理及翻译工作。她们姐妹都宣称接受了同样一丝不苟的传统训练，敏锐的机智和始终如一的对于教法保护的奉献精神。康卓仁波切开玩笑地说，将延续家族血脉的责任也放在了妹妹身上。“她有头发，她可以生孩子。”

自信，活力四溢的领导者

在康卓仁波切的传记中，（内容）交织着对一位藏族女性来说非常特殊的因缘：父母对她注入了无限的自信心，她领受了作为祖古的全部传统仪式方面的训练，同时还接受了西式教育，并有权自主做出选择。

二十多岁时，她去美国进行了一次西方思维的速成课程，像科学家研究陌生动物一样系统地研究西方思维。她参观了少年犯罪中心，与禅宗大师探讨在美国建立佛教社区的策略，以同样的热情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像她当初学习圣经一样。“你必须明白，”她说，“在寺院长大的我对西方，像监狱或商业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听从母亲希望接受全面教育的愿望，她学习了几年新闻学、顺势疗法和商务管理，已然被培养为了藏传佛教的未来大使。

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性不多，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女性仁波切？这可能是她被提问的最频繁的问题。康卓仁波切指出，在西藏有许多已经证悟的女性修行者，“但她们远离寺院体系，远离权力中心。”虽然她们没有担任崇高的头衔或在寺院中行使权力，但藏民仍然崇敬她们。她认为自己的母亲“可能是现今最具证悟力的上师之一。你会发现一些伟大上师的妻子在证悟、能力和慈爱方面都相当卓越。她们从不将自己推到前方，但她们谦逊、非常勇敢、乐于助人。”她多次强调，藏民对于大空行母的崇敬“不是基于她们与一位上师的关系，不是因为她们与上师结婚，亦或是作为上师的女儿，而是基于她们自己的证悟和功德。”与此同时，她也认为对于女性上师的需求是巨大的。教育和赋权女性是她的核心工作。

“也许我可以在这里或那里帮助填补一点漏洞，”她调侃说道。“我的能力非常有限，但我可以成为媒介，让更多的女性变得自信，并成为活力四溢的领导者。”在历史上，敏珠林寺的尼师都聚集在西藏的桑腾策（译按：禅修之巅）尼院，这座尼院是过去生世的康卓仁波切所创立的。康卓仁波切非常渴望继续延续这一传统。不过，她没有钱，她的父母因此再次给予了她支持。1993年，为康卓仁波切能够在印度喜马拉雅山脉下的山城穆索里建立自己的尼院，她的母亲几乎卖掉了她所收藏的一切珠宝首饰。最后，尼院被命名为桑腾策（闭关中心），以纪念原先的西藏遗址。

不要剃掉你的常识

康卓仁波切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收养了两名小女孩，她们的西藏家庭无法再照顾她们。她兴高采烈地说：“我爱孩子。”虽然她把所有的尼师也都视为自己的家人，但她希望能够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来抚养一个小孩。昆桑雀谆（法灯）现在十六岁，在八个月大时来到康卓仁波切的身边；耶喜雀谆现在十九岁，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留在敏珠林寺剃度成为了一名沙弥尼。“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出家，并非是她的真实意愿，所以我们让她长大后自己来定夺，”康卓仁波切说道。当仁波切外出旅行时，这两个女孩与康卓仁波切的母亲一起居住在桑腾策。“照看两个小孩，又让我的母亲重新感受到青春的活力！”她开玩笑说道。

康卓仁波切没有真正的家，但桑腾策却是她感到最舒适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她的所有尼师。“融合她所领受到的多种训练，康卓仁波切构想出了一个非常实验性的地方——西方和东方的女性，比丘尼和居士一起生活。”她将该中心形容为“极富活力的，拥有许多优秀的女性。”除了教授传统的仪式外，康卓仁波切还积极向她的尼师们强调‘经济独立’的意识，并引进商业管理的培训，甚至还包括武术教练。她告诫新来的尼众：“不要因为随着剃度，也剃掉了你们的常识！”当她注意到她们在餐厅中感到不安时，她可能会让每个人都穿上漂亮的服饰进行及接受正式的晚宴和礼仪培训，以此“将她们从犹豫中唤醒。尼师既要领受传统的教育，也要获得西方的教育，成为自信、能干的领袖。有时，作为一名女性，你必须要感到自豪。”她的妹妹德钦帕谆也赞同这个做法：“我们不想被视为女性中的‘特殊个案’，每位女性都应该有我们所拥有的机会。”

在她二三十岁的时候，康卓仁波切开始思考，女性如何对自己的发展，以及阻碍担负起责任。“很多女性谈论平等的权利，比如尼师应当被允许与僧人坐在同样的位置等等。”尽管她认为这些问题的确非常关键，但她同样意识到“尊重永远不能被要求。虽然可能会在被要求时给予某种承认，但那并不真诚。”当女权佛教徒向她抱怨缺乏女性（上师的）榜样时，她可能会反问她们：“你梦想中的上师一定要是女性吗？如果是的话，你会想尽可能多地与她待在一起吗？我们的欲望和愿望是永远无止尽的。”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平衡各种要求和偏见的方式：“如果作为一名女性是一种启发，那就利用它。如果它是一种阻碍，那就尽量不去在意。”康卓仁波切避免成为佛教女权主义者的代言人。“没有必要对歧视的现象，感到被攻击或悲伤。我们只是更加努力地工作，更加努力地工作，”她多次重复着最后两个词。“这就是我想让女性知道的——你需要很多耐心，你必须为此而努力，如果你真的认真对待女性平等的品质，那么，你必须以身作则。”

“感觉良好的佛教”的陷阱

尽管康卓仁波切淡化了自己的重要性，但她在东西方的影响力不可小觑。2003年，当康卓仁波切在弗吉尼亚州的斯坦利成立她的第一座西方中心“莲花园”时，很快就聘请了六位西方上师，四位是女性。其中一位上师是著名的女性主义佛教学者栗塔·格罗斯。格罗斯承认“女性上师的存在是关键问题。如果没有很多女性上师，那就是男权的明显标志。康卓仁波切以身作则，极大地激励了她的西方女弟子们。”

因为佛教在西方仍然属于较为新兴的事物，康卓仁波切充满喜悦地表示：“与西方人合作就像是在与一块柔软的模具一起共事，你仍然可以塑造他们。”她的姐姐观察说道：“仁波切不会区别对待她的西方弟子和尼众。她给予他们相同的训练、斥责和时间计划。”

在一座每个人的全职工作都与佛教相关的寺院中长大，康卓仁波切不得不慢慢调整她对西方在家众父母能够做到什么的期望。“你可以通过在潮湿的洞穴中闭关十五年，最后以患上关节炎为结果来放下自我；你可以经由在寺院中剃度修行来达到（放下我执）；或者，你在华盛顿特区中心就能够实现这一切。”她热情地称赞她的数百位西方弟子：“他们精细的智力、出色的努力和奉献精神令人惊叹”，但是——这里她说“但是”——“虽然他们的观点可能是无私的，但倾向性却非常偏向他们自我的道路、（我的）个人实践和（我的）个人进步。”

个人主义的文化（茧缚）很难打破。“因此，我强调他们必须能够合作，比如创建一个社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提供所需要的服务，尤其是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她委托的一位老师，现年61岁的前治疗师詹·杰克逊，对接受“真正刺痛的毫不妥协的反馈”表达了最深切的感激之情。然后我回过头来问自己：其中是否有一点道理？当她看到教诲与我们的行为之间存在差距时，仍不放弃对我们的关爱，这是究竟的善行。其成果就是一种被彻底打磨的品质。她不想陷入迎合西方人对“自我感觉良好的佛教”的欲望的陷阱之中。

皈依仪式和性侵

进入西方也引发了康卓仁波切早期女权立场的转变。“让我震惊的不是男性的歧视，而是女性的天真无知。我们要对自己负多大的责任——我们会因为太过敬畏、太没有安全感、太优柔寡断、太情绪化而抛弃所有的逻辑吗？”

西方旅行期间，她对屡屡听闻的性虐待案件感到震惊。德国授课时，她经历了一次转折，观众席中的一名女性流泪了。当康卓仁波切询问时，这位女性突然说出她被强奸了。“是一位佛教上师。”在一次皈依仪式上，这位上师告诉她结束后去游泳池，赤裸，独自一人。“你去了吗？”康卓仁波切问道。“是的，我去了，”这位女性回答。在回忆这个故事时，康卓仁波切摇了摇头，问道：“常识去哪儿了？”

最初的冲动可能是指责那位胆大妄为，滥用宗教权力、利用信任自己的天真的弟子的上师。可是，康卓仁波切并不选择这样做。我从未听见她公开发表，对于滥用权力为名，以性侵为实来对待崇拜自己的弟子的男性上师的抗议。“她大概明白，愤愤不平和怨声载道并不能改变状况，”她的弟子栗塔·格罗斯说道。

“我会非常坦诚地与我的尼师和西方弟子谈论这个问题，”康卓仁波切强调说道。“对待有些问题我们必须直接而开诚布公，同时考虑到事件的两面性。有时候，会发生虐待，有时候，虐待会被肆意滥用。对此采取强硬的立场将会总是非常棘手的，因为人们可能会（对背景）产生误解。听到相关的讯息会造成不必要的迷惑，比如可能会促使一些人远离佛法。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沮丧的话题。”

“证悟没有捷径”

现在我们身处风雨飘摇的地带。在金刚乘佛教中，性是一个不稳定的、容易被误解的话题。显乘传统走的是更安全的离欲之路，金刚乘则将性视为一种转化烦恼的有力手段。当然，这种冒险的行为也带来了更高的风险，可能会被骗子们用作纵欲的借口。一系列滥用指控使得佛教界在东方和西方都发生了震动。对于被视为佛陀智慧化身的高阶上师来说，合乎传统的行为准则通常被豁免，因此甚至会将非传统行为视为证悟的行仪。

在金刚乘的背景下，康卓仁波切如何定义不端的性行为呢？她的答案非常明确：“学习戒律！”虽然戒律在传统上是针对出家人的规范，但康卓仁波切坚持认为这对在家众而言也是重要的学习资料。“它提供了极严格、清晰的行为准则，允许和不允许的界限非常清楚。如果你学习它，你就能够鉴别某些人是否在操纵和滥用教法，这时弟子就可以质疑。质疑其中的道理也是有益的。如果不合理，你就要质疑它！当我们发现不谨慎的道德行为时，我们需要质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对于出家的上师来说，违背戒律显然是一种严重的过失，但对于没有领受戒律的上师，我们如何定义不端的性行为呢？“每位上师至少都已经领受过了在家人的戒律和（大乘）菩萨戒，”康卓仁波切这样反驳说道。

“除了明显地使用武力之外，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学生的天真也是一种虐待，这非常令人痛心。虐待是指伪装、自负或说谎。假装自己已经证悟，从而误导弟子，这是一种伤害。证悟没有捷径，”她说道，“任何提供捷径的人都应该受到我们的质疑。”

然而，我想说，一名弟子，尤其是一位初学者，如何判断一位上师是否具备真正的证悟，或者只是凭借个人魅力在虚张声势？康卓仁波切承认说，“教法给予了我们每个人很大的自由，所以，我们不能真正强制每个人都遵循某一种说法，我们必须视情况而作为。”

康卓仁波切再次提到了她父亲的建议。每当她与父亲讨论这个话题时，“他总是说，解决办法就是教育。当你给予人们很好的教育时，就是在给予他们做出自行选择的工具。”康卓仁波切已经将这个信条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没有什么是教育不能够改变的。”仁波切的父亲还建议，将佛法中心的建立控制在较少的数量之内，以为建立（师徒之间）深层面的共信关系。“他说，进入那些你连（弟子）名字也不知道的闭关中心，是无法很好地指导他们的。”

仁慈的时钟

因此，康卓仁波切与她的弟子的共事方式是非常个人化的。“这与努力尝试吸引成千上万的弟子（的上师）完全相反，”作为与她已经共事了二十年有余的女弟子詹·杰克逊说道，“当有人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并祈请是否可以成为她的弟子时，她可能会说，‘太好了。我们为什么不相互观察十二年，然后再看看呢？’”

我在维京中心观察到了这种一对一的关怀。在我们交谈的时候，其他大众至少会过来祈请二十次。她一次又一次地起身，给每个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给一个崇拜她的美国女孩加持，友好地拍拍一名志愿者的背部，逗趣一名忘记拿手机的负责人，为她的妹妹提供旅行指导，为没有安全感的年轻母亲给予激励的建议，为一名（伙伴）藏族喇嘛赐予哈达，给一名年轻的尼师一个拥抱，所有这些都像一场仁慈而高效的芭蕾舞一样有序地展开。

我仿佛看到一只精密的时钟，精确、仁慈，永不疲倦地运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拍。尽管有许多大众争相引起她的注意，她却从不感到慌乱。她保持全然的处于当下，并且毫不迟疑地回到我们的对话中，经由在被打断的那一刻恰好完成句子。其中一位弟子兼老师，海伦·柏林，将这个场景比作“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康卓仁波切正是那位将严格的纪律与关怀相结合的总指挥，而最终，与舞蹈表演不同的是，她让你抵达更高远的目标。”

今天下午，当KD感谢志愿者时说道，他说很少见过如此顺畅地协作，高效、温暖的志愿者团队。康卓仁波切热情地把这个赞美传达给她的团队：“这全都是因为你们！”她为她的团队欢呼。“不，这全都归功于您！”她的弟子推辞说道。在这个滑稽的僵局中，弟子和上师将成功的果实来回扔给对方，直到他们都爆发出笑声。这是美好的一天。她一直在服务他人。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她坐在后座驾驶位开车。

邬金阙灯恭译于西元2023年11月30日（观音菩萨节日）。感谢耶提大人逐字审校。愿一切贤善吉祥。萨瓦芒嘎拉。💛💛💛

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