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被视觉中国告吗？
7月13日，特朗普在竞选集会上遭遇枪击。一时间，相关照片和视频在网络上疯传。其中，一组特朗普高举拳头，耳旁流血的照片颇具艺术感，被广泛传播。
数以万计的中国媒体和自媒体都用了这张照片，各位在过去几天肯定看到过。
还有人把这张图做成了文化衫上网卖。
国内有几家媒体报道的相关新闻中，这张照片的来源显示“来自视觉中国”，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美联社摄影记者拍的图，为什么成了“视觉中国”的？相关媒体采访披露，视觉中国专员表示该公司有权发布该图片且对此收费，如果自媒体文章配图，在社交媒体用，一张2100元。
2100元！视觉中国又要大发律师函了吗？一时间，广大网友回想起几年前视觉中国把国旗国徽纳入自己的收费图库，引发央视、共青团的批评，于是纷纷再次口诛笔伐视觉中国这个“大恶人”是不是又在讹诈。
但是！我们唱个反调：我们不认为视觉中国这次是讹诈，它很有可能拥有相关图片的发行权。如果被找上门来，建议认怂，好好调解。
再但是！视觉中国的这种经营模式，合法但不合理，是旧时代的著作权未能适应新时代的表现。这个问题最终会在发展中解决。
咱们先从法律层面说起。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十条规定：
著作权包括下列人身权和财产权：
（六）发行权，即以出售或者赠与方式向公众提供作品的原件或者复制件的权利；
（十二）信息网络传播权，即以有线或者无线方式向公众提供，使公众可以在其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的权利；
一切做自媒体的账号，一旦评论时政新闻、社会新闻，免不了在网上随便复制粘贴几张图片。这些图片，要么是别人拍的，要么是别人画的，总之著作权是别人的。随手拿过来用，就可能侵犯了他人的发行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
那是不是完全就不能用呢？也不完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开了一些可以免费使用的口子，跟网络传播、自媒体相关的部分如下：
第二十四条 在下列情况下使用作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但应当指明作者姓名或者名称、作品名称，并且不得影响该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损害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
（一）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
（二）为介绍、评论某一作品或者说明某一问题，在作品中适当引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
解释一下：
（一）是说，自己下载自己看，完全不违法；
（二）是说，把图发给其他人讨论，或者自媒体给文字配图来评论，本身都不违法。但是，一旦自媒体产生了经济收益，比如广告、流量奖励、带货，这个行为就会被定义为商业行为，那么就可以被权益人告侵权。
显而易见，涉及商业行为的自媒体很多，互联网上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侵权事件发生。我们也经常听到画师、摄影师抱怨“维权太难”。
正因此如此，视觉中国这样的机构就应运而生。
他们集中收购一批图片的著作权（或者仅仅是发行权、分发权），再去找那些侵权的博主，给他们寄律师函，要求他们按自己的定价付费。这次特朗普枪击照片，按他们的说法，他们也是通过国外图库的合作拿到了发行权。
在这种安排下，画师、摄影师从视觉中国拿到了钱，不用再担心维权的问题；
视觉中国一张照片收2100，要是每个用图的人都收这个价格，简直一本万利；
那是不是只剩下广大随手复制粘贴的自媒体博主要倒大霉了呢？
其实也不是。我们咨询了一下专业法律人士，然后惊奇地发现，过去几年里，视觉中国作为原告打的著作权侵权官司只有100多起。
坏消息是，这些官司要么撤诉和解，剩下的基本都打赢了；
好消息是，它盯上的基本是光大银行、广发证券之类的大客户，似乎不太会找个人博主的麻烦。（如图）
道理也很简单：打官司本身是要钱的！即便是著作权在手的稳赢官司，让律师准备文书、出庭，也是要付钱的！所以，视觉中国当然只会找那些可能付得出钱、不会赖账的大公司当被告，打官司才合算。
不过，打个官司也就才赔几千块，不知道能不能覆盖律师费？合理猜一下，这场官司里视觉中国的“其他诉讼请求”也是想让被告赔钱，但是法律并不支持。看来它家的“维权业务”成本也挺高啊！
既然成本高，视觉中国渐渐也不玩律师函这套了。在7月17日接受蓝鲸新闻的采访中，他们称“维权业务早已停止”：
从自媒体的角度总结一下：
1、如果视觉中国（或者类似机构）给你这个自媒体寄律师函，那它很可能有相关图片的发行权（如果没有，属于虚假诉讼罪）；
2、如果你的自媒体根本没有商业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广告、流量变现、带货等），视觉中国基本不可能找你麻烦；
3、如果你的自媒体流量很小，几个转发，几百阅读这种，也不需要担心被著作权维权。
虽然这对广大自媒体创作者是一颗定心丸，但这让著作权法本身的严肃性显得尴尬。现状是，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人违法，仅仅是因为执法、维权成本过高，超过了索赔的预期收益，导致无法处理海量侵权行为。
另一方面，自媒体作者需要图片、视频等素材的需求又客观存在。2100元一张图片对绝大多数创作者而言确实是天价，合法但不合理。
这就导致了普遍违法。
普遍违法，问题并不出在个人或者哪家机构，而在著作权制度本身。起源于欧美，原本适用于书籍、报纸、影视等传统媒体的著作权法，已经不适用于移动互联网时代。而在自媒体运营者数量庞大，媒体传播下沉的中国，各类创作者之间的版权矛盾，就更加显得尖锐。空谈“加强法律教育，版权意识”并不能解决这一问题。
怎么解决呢？必须要依赖技术，依赖新的生产模式。而新的技术、新的模式，一定是朝着减少中间环节，减少“版权中介”的方向发展的。大概有两个思路：
1、通过区块链，将所有有著作权的图片视频等都上区块链，任何作者引用这些素材并产生收益后，原著作权所有人将根据图片视频在作品中的占比得到一定分成。这样避免了单张图片收费过高的问题，改为按比例收费，同时也极大降低了维权成本。（区块链本来就应该干这种事，而不是拿来搞金融诈骗）
2、通过更好的AI图片、视频生成技术，让更多人成为图片、视频创作者，降低对他人图片的需求，提高图片的供给。
正如共享单车和城市摄像头解决了偷自行车的问题。
导航地图和打车软件解决了出租车绕路宰客的问题。
同样，我们寄希望于新的技术、新的生产模式，来解决旧时代遗留的著作权问题。
一切不合理的现状，在发展中解决吧！
到那个时候，旧时代的“大恶人”，就不复存在了！
（最后说一句：在现有法律下，把特朗普照片做成文化衫、马克杯卖的，肯定侵权了）
撰文：陈总是搞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