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20号,一位读者发来了让我非常震惊的消息。这位生活在德国的王女士告诉我,去年她因为长期腹痛而去医院检查,结果不但查出乳糜泻(麦胶性肠病),还发现体内汞含量超标,属于严重汞中毒。
在经过4次排毒治疗后,王女士体内的汞含量降低到之前的一半,然而到了今年1月时,王女士在体检时再次发现,体内汞含量又回到了之前的数值。为了找到汞中毒的源头,王女士和她的德国医生一起,仔细对她近期所服用的药物和食物进行分析,最后选择了可能存在问题的两种中成药和一种食材,送到专业机构进行化验。结果发现,在来自ab堂仁丹中,汞含量严重超标。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严重到让德国实验室里价值几百万的检测设备宕机,清洗了一周才能恢复使用。虽然仁丹的汞含量高到让检测设备宕机,但当我看到检测报告时,仍然大吃一惊——在该批次仁丹中,汞含量竟高达9729.985mg/kg。(注:德国的小数点用法和中国不同,小数点是逗号而不是前面的.符号。)
2013年初,欧洲快速预警系统通告了德国一个商家生产的膳食补充剂中存在汞含量超标。经证实,超标原因来自从中国进口的原料——硫酸软骨素。通告提到,该膳食补充剂的汞含量为0.45mg/kg。[1]根据欧盟的法规,含有汞的药物在欧洲是被严令禁止的(在美国和加拿大同样如此),即便在膳食添加剂中,所允许的最大汞含量也不能超过0.1mg/kg。[2]该商家的产品因汞含量达到欧盟规定的4.5倍而上了预警系统,相比之下,由ab堂生产的仁丹,汞含量达到了欧盟最大限制的9.7万倍。根据现代医学研究,当尿液中的汞含量使肌酐值超过μg20/g时,人体将受到损伤。 而在王女士的第一次体检中,这项数值竟高达925.3μg20/g。这次汞中毒事件的受害者不仅王女士,包括她的丈夫——一位德国人也因为同样服用了仁丹而汞中毒。
目前,王女士在经过几次静脉注射排毒之后脱离了危险。让我感到震惊的,当然不仅仅是上面这些匪夷所思的数值,毕竟ab堂生产的仁丹,在其成分中清楚标注含有朱砂(主要成分为硫化汞)。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继2013年ab堂因被爆出朱砂含量严重超标而引起轩然大波之后,在过去的11年中,这家本应以救人为己任的药商,依然毫无收敛地继续生产那些重金属含量严重超过人体能承受标准的药物。2013年,多家媒体爆出了ab堂多种产品的汞含量超标丑闻。“继同仁堂‘健体五补丸’被检出汞含量超标,遭香港卫生署公告召回后,又被曝旗下另外两款产品牛黄千金散及小儿至宝丸的朱砂成分含量分别是17.3%及0.72%,前者超国内标准,后者则远超香港标准。”[3]
“除了被曝光的几种药物,在同仁堂集团的定心安神、清热解毒等常用药品中,接近40种药品含有一种叫朱砂的成分。在小孩可用药中,也有3成左右含有这种成分。这种大量存在的药物,因为主要成分是硫化汞,已经被证明含有剧毒,在美国、日本等国家是被禁止入药的。”[4]
虽然ab堂否认药品朱砂含量超标,称成分符合标准[5],但据媒体报道,ab堂集团朱砂含量最多的王氏保赤散和七珍丸,已在其后更改了成分,将朱砂排除在外。[4]11年过去了,我以为ab堂会在这期间逐渐将其他含有朱砂的产品更改成分,或减少朱砂含量。
中国药典2020版中虽然没有收录仁丹这个药物,但在其他很多中药材的重金属及有害元素含量中都有规定:汞含量不得超过0.2mg/kg。[6]然而在卫生部药品标准中药成方制剂第五册中,朱砂在仁丹配方中的含量仍居高不下。为了验证仁丹的汞含量是否确实严重超标,我特意网购了一批ab堂生产的仁丹,直接寄给了以验药闻名的微博大V@凯喜博士DrCash,请他代为检测。
由于凯喜博士的实验室不能直接进行重金属检测,他把这批仁丹送到朋友的化验机构代为检测,结果发现:不但汞含量超高,铅和砷的含量也很高。为了保证检测的准确性,检测人员对不同袋装的仁丹进行了三次检测,汞含量依次为6.12%、6.04%与5.4%,平均值为5.85%。也就是说,这批a堂生产的仁丹,平均汞含量为58000毫克/千克,是德国检测那批仁丹的近6倍,分别是欧盟标准的58万倍,及中国药典对其他中药材标准的29万倍。我知道,讲到这里,免不了有人会用“抛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患者遵医嘱按照药品使用说明书服用是安全有效的”“硫化汞是无机汞,不易被人体所吸收”以及“不能以西药标准衡量中药的药效和毒性”之类理由为同仁堂及其产品开脱。不过,只需具有高中生水平的科学知识,便足以拆穿上述借口。我们知道,朱砂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也含有少量的游离汞(元素汞)及可溶性的无机汞盐。按照汞的化学形态,可以将汞的中毒形式分为元素汞中毒、有机汞中毒和无机汞中毒。元素汞中毒的症状包括:咳嗽、呼吸困难、嘴里有金属味、腹痛腹泻、便血、恶心或呕吐、牙龈出血或肿胀等。无机汞中毒的症状包括:消化系统受损/胃或喉咙有烧灼感、恶心或呕吐、腹痛腹泻、呕吐物或粪便中带血、肾功能受损/尿毒症/尿液颜色改变等。有机汞中毒的症状包括:肝肾功能受损、震颤(无法控制的颤抖)、失去平衡/走路不稳;视力模糊/失明、记忆受损/精神异常等。中药厂家经常宣称他们能够通过“水飞工艺”去除朱砂中的可溶性汞盐及游离汞,然而根据WHO发布的数据,人体对无机汞的吸收率可以达到10%[7],即便是硫化汞这样的无机汞,照样会被人体吸收。
此外,当硫化汞进入人体消化道后,可能会与其中的甲基物质生成甲基汞(一种有机汞),相比无机汞,甲基汞的吸收率高达100%,会在被人体吸收后引起有机汞中毒。更可怕的是,除了大量服用后导致直接中毒,由于朱砂属于重金属化合物,在人体内很难被代谢掉,一项来自韩国首尔中央大学医学院预防医学系的研究表明:无机汞的生物半衰期约为60天,在人体大脑中的半衰期更是可能长达20年。[8]由于这种特殊的属性,少量长期服用同样会使汞及其化合物在人体内累积而导致慢性中毒。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仁丹这种汞含量超标的中药,不但不是必须由医生开具的处方药,甚至在很多广告词中,都是用于清凉解暑的居家旅行常备药物。
王女士和她的丈夫遇到的正是这种情况,尽管他们的每次服用量从未超出每人每次10-20粒这一推荐用量,仅仅是在偶然的中暑后两人共服一袋(30粒),整个季度最多也就服用一两次,但由于仁丹中超高的汞含量,以及经年累月的重金属堆积,让他们仍旧逃脱不了慢性汞中毒的厄运。
至于“不能以西药标准衡量中药的药效和毒性”就更加荒诞可笑了——王女士的丈夫作为一位“西方标准”的外国人,照样中了中药的毒。在很多国际大型体育赛事如男足世界杯预选赛、奥运会男篮比赛中,每当我国体育健儿铩羽而归之后,解说员总会充满遗憾地总结:
“我国体育健儿的拼搏精神值得赞扬,但无奈他们和外国选手的身体素质有着巨大的差距……”
是的,当体育比赛落败时,中国人的身体素质总不如外国人,而当面对传统药物所携带的过量重金属和巨量毒性时,中国人比外国人的承受能力却突然强悍了数十万倍。在科学面前,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东方西方,只有先进和落后。试想,如果王女士不是身处德国,很可能会和国内那些因中药重金属中毒的人们一样,去找一位老中医调理身体,然后被告知气血两亏、肾精不足之后,用高价买下另一副重金属超标的滋补药方,继续在六道轮回中往复循环……我曾经好奇地问王女士:作为一位经常服用中药的人,为什么会关注我这个中医批评者,且长达一年以上?王女士的回答是:她从不认为我是一个所谓的中医黑,相反,她认为我的文章理性、务实,相比那些无论是非都要维护中医的人,有我这样的人存在,中医中药才能获得更好发展。
她希望,能通过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件事,警醒那些依旧在沉睡的人们。
她的话让我非常感动,也让我再次意识到,我所做的这一切,确实是有价值的。当然,我更加希望的是,那些对传统医学深信不疑的人们能认识到,相比于口蜜腹剑、一心只为卖药赚钱的中医大师、某仁堂们,我这个常常被他们称为“汉奸”“殖人”的“中医黑”,才是对他们一片赤诚,一直在试图唤醒他们,帮助他们的人。附一
1993年,一女婴被祖母发现长有马牙,祖母用针刺挑掉,然后敷上朱砂,此后患儿开始烦躁不安、哭闹及口角流涎,约1小时后患儿入睡,2小时左右发现面色苍白、呼吸浅慢、时呈深吸气、渐见面色发灰、口周青,并出现抽风一次,呈全身痉挛性、双眼凝视……终致死。
1997年,一女婴因哭闹不止,家长给服朱砂约500mg。后渐出现嗜睡,四肢无力,有时呻吟。约20小时后出现昏迷,对各种刺激无反应,急来就诊。期间,神志不清,呈深昏迷状。呼吸浅慢,节律不齐,有呼吸暂停,面色苍白,双眼凝视,双瞳孔等大,失代偿性代谢性酸中毒。
2003年,家住黑龙江省绥化市的李女士因为患上了失眠开始服用朱砂安神丸,在间断性的服用朱砂安神丸长达4年后,睡眠不好的问题解决了。但之后,李女士出现了恶心、呕吐、乏力、厌食等症状,到当地医院检查,确诊为“肾衰三期”,并于5年后转为尿毒症。
2008年,江苏省的一名满月婴儿持续哭闹,无论父母如何左右打理均未见成效。无奈之下向当地的“著名老中医”请教,诊断为“小儿惊风”(中医认为小儿惊风是“鬼魅入体”,可见其理论还停留在巫医阶段),需服用“儿科圣药”朱砂安神丸。服用之后效果显著,婴儿登时安静。但几天之后发现,由于婴儿手腕上的红绳过紧,以至于一支手掌完全坏死,需要切除。
2022年7月,湘西凤凰的57岁的鲁先生,因吸入过量朱砂入院,发现血汞52.2ug/L(超接触限值3倍多)、空白尿汞中695.2ug/g肌酐(超接触限值170多倍),被确诊为“急性汞毒”。
……
附二
常用含朱砂中药
朱砂安神丸、安神定志丸、紫雪散、牛黄清心丸、补心丸、牛黄抱龙丸、活络丸、磁朱丸、安宫牛黄丸、参茸卫生丸、牛黄镇惊丸、辰砂丸、益元散、牛黄千金散、冠心苏合丸、柏子养心丸、再造丸、跌打丸、天王补心丹、七厘散、补肾益脑片、紫雪丹、至宝丹、再造丸、六神丸等。
常用含朱砂儿童用中药
小儿百寿丹、小儿太极丸、小儿回春丸、小儿至宝丸、小儿牛黄散、小儿惊风散、小儿祛痰定晾丸、小儿保安丸、婴儿乐等。
[1] https://www.ua-bw.de/pub/beitrag.asp?subid=0&Thema_ID=2&ID=1838&Pdf=No[2]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3A02023R0915-20230810[3] http://www.ce.cn/cysc/sp/info/201305/24/t20130524_21495789.shtml[4] https://finance.huanqiu.com/article/9CaKrnJAB0b[5] http://china.cnr.cn/xwwgf/201305/t20130523_512656807_1.shtml[6] https://www.ynxzy.com/temp/1686884123423.pdf[7] https://iris.who.int/bitstream/handle/10665/42607/9241530502.pdf?sequence=1[8]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514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