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场的四个区(下):又佛又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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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弥陀寺路往南,在与省府路交界处,有一个以前孩子们游水的乐园,就是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弥陀山游泳池(向阳游泳池)。游泳池的门开在省府路上,那时省府路还是一条绿荫掩盖的小马路,游泳池的门是隐在树荫里的,特别有情调。
对于老杭州来说,向阳游泳池这个名字肯定不陌生,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它,是新中国成立后,杭州所兴建的资格最老的一个人工室外泳池。向阳游泳池的地段极好——就在西湖边,紧邻省政府;游泳池周边环境极佳——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泳池边就有大草坪可供休憩;它占地极大——4000多平方米的池面,又是在那样的地段,放现在寸土寸金的时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总而言之,即便拿极为超前的眼光去评价向阳,它也够得上五星级标准了。
整个游泳池布局,就是两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6”和“1”,其中的“6”是泳池,起笔处为深水区,水的深度随着笔画逐渐变浅,直至“6”字的肚子那里,形成一个中间有岛的大嬉水池;旁边的那个“1”,则是一整块大草坪,在“6”和“1”的周边植满树木,小环境让人赏心悦目。
▲杭州上世纪60、70年代地图上还能看到游泳池“6”的形状
向阳游泳池的池面是极大的,那个“6”的起笔处泳道宽度为20米,长50米,而嬉水池的宽度则达到80米,整个泳池设计大气庞然,巧妙而生趣。
在向阳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江国强还清楚记得:1951年由省政府出资建造的向阳,当时是向儿童节献礼,形状成“6”和“1”并不奇怪,而原先那个“1”也是泳道,后因为经费不足,改成了草坪,不过,这一改动似乎更受杭州人的欢迎;泳池刚建好时,深水区的水深是两米,后因为发生了几起不幸的溺亡事故,九十年代将其填埋成一米八的深度,浅水区则是50到80厘米深,颇受孩子们的欢迎。
向阳泳池在落成开放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一直是杭州娃娃们夏天梦寐以求的“圣地”,地位跟现在的迪斯尼差不多。但是,即便是它针对市民的票价只要5分钱(集体购票更便宜,只要3分钱),在大家手头都不宽裕的年代,家长们仍不太舍得让孩子经常去那里玩。老杭州徐筱安在城秘的读者群里也有这么段回忆:“向阳游泳池我小时候经常去的,买不起门票呢,拿一个尼龙袋翻墙可以进去的。为啥要拿个尼龙袋儿呢?因为你买票进去,它有个柜台给你放衣服的。我们三四个小孩子,没钞票怎么弄呢,拿个尼龙袋儿,把换下来的衣裳掼在尼龙袋儿里,树缝旁边放来东,然后穿游泳裤去游,游好回来,尼龙袋儿打开,衣裳穿好回来的。”这一顿操作也是很溜了。
江国强回忆,在他开始在泳池工作的七十年代末,向阳周边的十二中、十四中、安吉路小学、铁路一小、长寿桥小学等学校还有少年宫,都会在夏天前往泳池开设游泳课,学生半个月上一堂课,每次上课自掏3分钱门票,还是有学生出不起钱而无法上课的。当时泳池还有出租泳裤的业务,租一次1分到2分钱,绝大部分学生都是租泳裤上课——市面上一条泳裤要一块多,很少有家庭愿意花这笔钱,买这么一条平时不怎么穿的衣物。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要把向阳这么大的一个泳池,用金贵的自来水灌满,是谁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解决的方案很简单——就用旁边的西湖水。现在看来把向阳放在西湖边,除了那里是市中心以外,也与使用西湖水比较方便有关。
刚刚造好的向阳,迎接泳者并不像后来那么繁忙,工作人员每隔数天,就会抽走池里的旧水,并从西湖里再抽一批水替换,换水日是全天封闭的。西湖水通过管道先流到一个处理水的大池子里,然后抽到一个十多米高的水塔里进行净化,加漂白粉啊、硫酸铜啊,还要处理烂污泥,净化后的清水呢就流进了游泳池。一般两个人要搞一个晚上,才能把水处理好。
由于泳池里用的是西湖水,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发生了——有些生命力极强的小鱼儿,也跟着水进到了泳池里,有些游泳者是一边运动一边摸鱼,还真有水性好的,摸到鱼儿上岸,救生员们此时会为他的好水性鼓掌叫好,然后任其将鱼带走。城秘顾问章胜贤老师还记得六十年代初,游泳池每至放完水之后,深水池出水口都会有很多螺蛳,密密麻麻铺满深水池,他和小伙伴常常用长裤扎好裤脚管装满后背回家。
▲1985年夏天章胜贤老师和儿子在弥陀山游泳池游夜场
向阳泳池一年只开放数月,在里面工作的人都属于打短工,但这份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经当时的市劳动局核准,一般只有军属、家庭困难者,且非上山下乡对象,才能进入向阳赚取这二十多块钱的月收入。而每到换水日,是向阳工作者最欢乐的日子,他们在放走处理池里的水后,将留在池底的鱼收拢起来办聚餐,大快朵颐一顿——在困难的年月,这是难得的口腹享受。据向阳老员工回忆,一次换水,总能收上来十几斤鱼,鲫鱼草鱼什么的,啥种类都有。
向阳泳池用西湖水的传统,直到1975年左右才中止,改用自来水。一开始,员工很实诚地一看到池水变浑浊就换水,可每隔三四天就两三百元水费的开销实在太大,八十年代中期改用“吸污法”:等夜场的泳者走光了,在池里撒明矾和漂白粉,等上几个钟头,水里的脏东西都沉降到池底之后,再用吸盘机器探进池里,将那些污秽吸走。一个夏天,水始终是那一池子水。
▲向阳游泳池里到底以前是不是通的西湖水,到底有没有鱼?我们问了很多城秘网友都没有确切印象,很多人说肯定是没有鱼的。我们最后找到了现年85岁,当时在向阳游泳池当水处理工的郦革老先生,他在75-78年间在向阳游泳池里工作,他的前任师傅就说过西湖水和鱼儿的秘密。
▲2000年凌晨0时,冬泳队在向阳游泳池迎新千年,举着的钟上指着0时0分。
弥陀寺其实在杭州各大丛林中,只能算是小弟弟。它建成于光绪十七年(1891),与其他古老寺院相比还很年轻,但其位置比较特殊,刚好位于香客们下船的松木场码头旁。所以香客们进香的第一站,往往就是弥陀寺。
1895年,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来杭州参观佛寺时,首先去的也是弥陀寺,其次才是灵隐诸寺。他在《亲历晚清四十五年》中以基督教的视角来描写松木场弥陀寺里的佛像,很有意思:“第一座寺庙叫‘弥陀寺’,即阿弥陀佛的庙。阿弥陀与Ami,abha是同一个词,上帝的波斯名字。大殿里供奉的三尊神分别是阿弥陀佛、观音和大势至菩萨。”
▲旧址内廊柱上还有精致的雕刻。
▲弥陀寺的局部原貌
弥陀寺的镇寺之宝,是其后面弥陀山石壁上的巨型摩崖石刻,刻有整篇《佛说阿弥陀经》,这是杭州目前最大最完整的摩崖石刻。“文革”时,弥陀寺佛像被毁,寺院房屋后被改为向阳中学校办工厂,这块石壁被粉上泥灰,成为厂房的一面墙壁,才得以保存下来。现这块巨型石刻被重修了护檐,加装了围栏,静静地立在弥陀寺公园内。
▲沈善登写《阿弥陀经》时在苏州梅花胜地邓尉山闭关,还请人在旁昼夜念佛。起笔之前,需先礼佛三拜,念佛号一百零八声,金刚咒七遍,然后“跪而书之”。如此五十三天,沈善登在邓尉山圣恩寺写完《阿弥陀经》,六寸大字,正文加附记共2194字。最后将写完的《阿弥陀经》镌刻到杭州弥陀山岩壁上。摩崖石刻完成后,远近的百姓皆欢喜赞叹争着布施。于是,佛殿僧舍一一添置起来,便成了“弥陀寺”。在清末、民国初年时,当年上了松木场河岸,香客们的第一站就是弥陀寺,香火鼎盛,甚至成为了杭州城四大寺院之一。
▲在旧址上新建的弥陀寺公园内已被保护的《佛说阿弥陀经》石刻。
弥陀寺背靠的弥陀山原名霍山(又称棋盘山),是宝石山西端余脉,它的历史可比弥陀寺悠久多了。早在元代,霍山山顶有一壶瓶形的庆忌塔,是西藏喇嘛所建,是用来镇压水患的佛塔。现立于山顶的是2006年重建的庆忌塔。想要近距离看庆忌塔,从弥陀寺公园是上不去的。
▲2012年弥陀寺旧照上的摩崖石刻、庆忌塔及佛像。
霍山山脚(具体方位不明),在北宋时还有一座广惠庙,供祀广德王张渤。张渤是远古大禹时期的一位治水英雄,在今浙江长兴至安徽广德一带疏通江河,征服洪水,发展农耕,造福百姓。张渤后来修炼成道,被道教神谱封为“灵佑普济真君”。
据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记载,当时松木场广惠庙的香火很盛,张真君业务很广,卜运、去病、避灾等俱有求必应,且十分灵验。每年二月八日“倾城士女骈集”,黄公绍有诗为证:“朝了霍山朝岳帝,十分打扮是杭州。”“霍山”和“岳帝”即广惠庙与东岳庙。广惠庙现已无迹可寻,不知毁于何年。
▲弥陀寺路旧照,图片提供:章胜贤先生。
弥陀寺路上,当年还有一家“高科技”工厂——杭州电声厂。这是一家生产电喇叭的工厂,制造大到180W的大喇叭,运到福建向“台湾人民”广播;小到半导体收音机里的喇叭,更多的是生产用于农村有线广播的,支在电线杆上的喇叭。后来国企改制,这家厂也从这里消失了。
如今年近七十的章国彪,原来是杭州电声厂的职工,提到国彪师傅,并不是为了讲过去的电声厂,而是从他口里得知一位了不起的著名人物,在松木场度过的一段凄惨晚年。
盖叫天,这位被陈毅元帅称为“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有次演出时,从高台上翻下,为了不伤及下面没及时躲开的“西门庆”,一闪身,落地时折断了右腿,但仍坚持表演。演完上医院接骨,又碰到庸医,把断骨接反了,盖叫天毅然将接上的腿骨当场在床角砸断,让医生重接。
盖叫天演的武松,神形俱备、气势逼人,人称“活武松”。这么一位铁骨铮铮、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在“文革”中却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迫害。
▲盖叫天的武松打虎 章胜贤老师收藏图
国彪师傅原来住在金沙港27号,盖叫天的家在34号,两家挨得很近。国彪师傅说,小时候他见到有小包车(小轿车)开进来,就晓得“盖嗲嗲”回来的。于是一帮孩子就围着小包车,盖叫天笑眯眯地从车上下来,手里总是捧着一把糖,分给每个孩子。那时盖叫天家的院子非常大,家里光是佣人就有十来个。
1968年,盖叫天被打倒后,没收了金沙港的房子,人被赶到松木场流水桥弄东端,一个只有五六平方的破木板房子里(现松木场工商所对面)。恰巧国彪师傅那时在旁边的电声厂上班,他几乎每天落了班都会去看望这位老街坊“盖嗲嗲”。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弥陀寺流水桥
盖叫天那时常被造反派戴上高帽子,坐在垃圾车上拉着去游街,因为有回批斗时他坚决不肯下跪,被造反派硬生生将双臂双腿打断,这时盖叫天已八十多岁高龄。当时松木场人还看到那位被梅兰芳称为“越剧皇后”的姚水娟(也被赶到松木场居住),也一同被批斗游街。
当国彪师傅和工友去看他时,盖叫天闭着眼睛坐在床上,须发蓬乱,已起不来床,也几乎无法说话了,当时只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佣人,还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不久,盖叫天便去世了。国彪师傅讲到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叹。盖叫天演了一辈子武松,没想到结局与扮演的人物竟会如此相似。
▲“活武松”盖叫天
1986年,浙江省政府重修了西山路(杨公堤)旁、丁家山麓由盖叫天在五十年代自建,在“文革”中被毁的寿坟,并将其骨灰移葬此处。有友人赠其一联:“争看江南活武松,须眉如雪气犹龙。鸳鸯楼上横刀立,不许人间有大虫!”
七八十年代,从盖叫天惨度人生最后三年的流水桥弄东端往西,有两家与当地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店铺,一家是废品收购店,一家是粮店(米店)。
废品店里经常有老人和小孩,拎着拾来的废报纸、牙膏壳、甲鱼壳、废铁等来卖。老人换点烟钱,小孩换点买糖的钱。店里堆满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废品,透出一股霉味,一位老伙计叼着烟,拿着杆秤一边称着分量,一边用沙哑的声音报着斤数。
流水桥弄斜对面,保俶路上的粮站,更是住在松木场的每户人家都得光顾的地方。走进店门,里面一半是高高的柜台,一半是用木板做的一面墙,墙的中下部有个里高外低,带有的木框的长方形口子,眼镜盒大小。墙的上半部是空的,有四根十五厘米见方的木头管子通到天花板上,分别从楼上的粮仓输送籼米、粳米、小米和玉米,管子下方的接合处对准一台秤。
买米的人,在柜台上付了钱和粮票后,将米袋的口子套住木板上其中一个方口,双手握紧。只听里面有人大叫一声:“三十斤籼米,口子接牢!”接着听到上面先是“哐当”一声,再是“唰、唰”米流动的声音,然后就觉得手上一沉,米已从那方口中涌进袋子,米袋慢慢鼓了起来,最后只听“嘭”一声,好像关闭了闸门,这时将留在口子里或漏到地上的米粒,捡入袋中,扎紧袋口,即大功告成。平时米店里是看不到一粒米的,这也是过去的人们对来之不易的粮食,所表示的一种尊重。
流水桥弄往西,穿过保俶路就是宝石二路,宝石二路到底,就上宝石山了。
民国初期,英国传教士梅滕更在此开建了一所麻风病院(也叫广济医院松木场麻风病院)。整座病院依山而建,规模最大时有11幢西式建筑,有男女病院、医疗室和教堂等,是当时中国医疗设施和技术最为先进的麻风病院之一,有几幢房子至今还在,成为桃园新村的一部分。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那时的松木场是一个多么偏僻的地方,和七院建在遥远的古荡一个道理。
▲男麻风病院楼旧照
▲桃园新村,麻风病院的现存建筑现在有部分成了民居(5栋8号、5栋10号、6栋、7栋、9栋、10栋、17栋、24栋)
▲由此进入桃花山
▲站在黄龙体育场南停车场拍的“扫帚坞”,看上去怎么不像啊?
▲护国仁王寺遗址
心地觉心回日本后,将吹奏尺八的技艺发扬光大,成为日本广为流行的一种民族乐器,而黄龙洞护国仁王禅院就成了日本尺八箫的祖庭。
1992年冬天,一位名叫斋藤孝介的日本老人,来到当时的浙江省艺术学校(内有护国仁王禅院遗址)旁,跪在雪地上,对着禅院遗址,缓缓吹奏起一首古老的尺八曲子。他是一位尺八箫的传人,特地来此寻根和朝拜。
讲到传承,也是历史留痕。古时候,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土地神,保佑着一方水土。松木场这个地方的土地神是谁呢?《说岳全传》(清锦春堂刊本)中提到,宋高宗南渡时封朱跸、金胜、祝威为松木场的土地神。因为他们与家住松木场霍山的岳仲琚,在金兵入侵时,不仅保卫了这块土地,还保护了全杭州的百姓。
▲现金祝新村
你在弥陀寺、向阳游泳池、省艺校、金祝新村等有留下过什么记忆吗?欢迎留言里来说说。下周我们还将推出你没见过的宝石山的故事,记得来看哦。
《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
[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 著丨上海人民出版社
诺贝文学奖得主、当代欧洲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帕慕克写下了对故乡的记忆,对他而言,伊斯坦布尔一直是一座充满帝国遗迹的城市。这个城市有独特的“呼愁”,重访家族秘史,发掘旧地往事的脉络,拼贴出当代伊斯坦布尔的城市生活。跟随他的成长记忆,我们可以目睹他个人失落的美好时光,认识传统和现代并存的城市历史,感受土耳其文明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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