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不识吴山②:杭州人的城隍山
吴山上有一副盛大的对联: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十万家烟火中的吴山,已经不再是地理、地质意义上的吴山了,它是杭州人的城隍山,是杭州人唾沫星子浇灌出来的一个心理依靠。
城隍是什么?《说文解字》的定义,城是用来盛放居民的地方,隍是城的护城壕,有水的叫池,没水的叫隍。城隍有了,一座城市的模样就诞生了,随之守护城市、呵护地方的神明就出现了。这些神明自宋代以后还很接地气,不是幻化之神,一般都是真实人物变成上神的,像吴山上的城隍老爷,相传是明永乐年间的浙江按察使周新,人称“铁面御史”,为人刚正多有惠政。他被冤死后,就被杭城百姓奉为了城隍菩萨,还是省级的。杭州还有一个市级的城隍庙,原址在羊市街。有了城隍菩萨之后,老百姓心里有什么事儿,就会上山去说说,请菩萨评个理,给个因果,所以吴山成了一个世俗信仰的道场,人们不再叫它学名,就叫它——城隍山。
今天“城秘”也请来了很多城隍山的老居民,让他们讲讲这座山的烟火故事。如果您也有住在山上的经历,请留言给我们,优秀者我们将给予小小的奖励。
▲远眺城隍山上城隍阁 摄影@豆子
一炷香后,一个小男孩依然站在城隍牌楼巷前。举目向上,巷子里绵延一路的庙宇群落,在日落前晦暗不明的时刻,烟雾缭绕,看不清是庙里的香火四散,还是人家屋里的煤球炉发烟。
姆妈说,牌楼附近,飘着黑和尚和白和尚,随时准备抓小鬼去见阎王。姆妈还说,最近丢的这些个小女伢儿不是被拐走的,是山上有人为了治病,听信偏方,专吃小孩心肝。
60多年后的今天回想开来,应该是很有烟火气的画面,可那时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老李(化名),只觉这幕阴森可怖,光是那庙里的四大金刚,足够孤身一人上山的小孩吓破胆儿了,需得定定神、鼓足劲儿才好迈步。
▲城隍山上南宋道教庙观遗存东岳庙,供奉的是掌天下人民之生死的东岳大帝。 下图为1917年左右戴维·甘博拍摄的吴山东岳庙内的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旧时殿内还有“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血污池”等场景。2002年东岳庙建筑重修,2006年东岳庙重新按以前的布局布置后对外开放。 摄影@子夷、戴维甘博
走到元宝心,再过阮公祠,便到了十二生肖石。这条上山路,《通往吴山的九条路》里没有,却是他最熟悉的。若是顽童耍闹,这里就是爬山的终点。此时不行,他还带着任务——得上到城隍庙寻奶奶去。
▲《湖山胜概》,明万历时期彩色套印本,陈昌锡辑刊,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本。书中还原了当时的吴山十景(紫阳洞天、云居松雪、三茅观潮、通玄避暑、宝奎海旭、青衣石泉、太虚步月、海会祷雨、岳宗览胜、伍庙闻钟),城隍山上游人的活动状态等,十分有趣。左右滑动可查看更多图片。
叫奶奶说起来,城隍山是个福地,菩萨都住在山上头。后来有过一个传言,说泼水观音被炸毁后,当时牵头操办此事的派出所所长和安放炸药的工作人员们,有人突发重病,有人遭遇意外,为这尊菩萨增添了神奇的色彩。那已是后话。
▲直到现在,每年除夕夜里,仍有大批市民,在泼水观音前祈福跨年。供图@热心市民大H
▲老底子城隍山上的露天茶室,杭州老炮儿的乐园。 摄影@章胜贤
▲城隍山上的树啊,曾被鸟笼压弯了腰。 摄影@章胜贤
▲和看电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排成一排的鸟笼,时而发出欢呼,时而暴出怒骂,这是斗鸟人的世界,你不懂。 摄影@章胜贤、阮晓
▲王晓棠
▲旧时鼓楼伍公山的上山道 摄影@章胜贤
▲夏天,每个城隍山上的水坑都是天然泳池。 插画@青征鱼
每年秋天,老杭州的另一个不成文的节日来了——钱塘江大潮。但大家从来不去江边看,就在那城隍庙看。大人说,山上就有大潮看,毛壮观。一到那天,山顶人嗡起嗡倒。直到小伢儿等得没耐心,大人们突然激动地哇啦哇啦叫,闹!来的来的!看到没!小伢儿爬到石头上踮起脚,没有高屋建瓴的阻隔,也只看到农田背后,最远处茫茫的一条白线,就算看过大潮了。期待越高,小伢儿越发失望......后来房子越盖越高,人们站在城隍山顶,也再看不到江,就像立在摩天高楼之城旁的小土堆上,寻不得一丝“立马第一峰”的气势。城隍阁收费之后,老陈终于再没有上去过。
▲1946年城隍山鸟瞰钱塘江 摄影@钟久安 供图@章胜贤
到了冬天,满地枯枝烂叶,小学生又有新玩法,捡来麻栗果,中间刺上一根火柴,一转就是个小陀螺。要不然就是拣些叶梗,两个人交错拉着使劲儿,看谁先断。
▲有大洞的樟树,洞已经被用纱布包起来了,钻过洞的留言处见 。 摄影@子夷
1985年,《上海滩》引进国内播出,每到夜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准时在电视机前收看。小英(化名)和家人正好住在城隍山上的园文局宿舍里,这时山上的居民已然不多,小英印象里隔壁邻舍六七户,都是园文局的同僚亲友。
每天从电视机厂下班,小英会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从城西一路骑到粮道山半山腰,在一间水泵房旁停下,锁好自己的自行车,然后慢慢向山上走。走到半当中,路边两侧的房子里此起彼伏的片头曲响起:“浪奔~浪流~”,小英一听,拔腿就跑,向着山上自己的家跑去。
▲浪奔浪流响起,赶紧回家看《上海滩》。 插画@青征鱼
她那辆女式自行车是当时最时髦的凤凰牌,买自行车要票,从高中起骑了十几年,左左右右都会来问她借车。每到周末,她总会蹲在车前,拿一团棉纱认认真真地擦车,车架、车把、车座,甚至车轱辘上的钢丝,都一根一根擦得锃亮。后来离开城隍山,搬去朝晖一带,这辆陪伴十几年的自行车终于被偷走了。小英总觉得那是一个魔咒,自此之后,她的自行车买一辆偷一辆,再也留不住了。
山上的居民陆陆续续搬出,很多年后回去,才发现当年的家正在改建,恢复成原来的东岳庙。人走不进去,只能从山头向下张望一二。房子尽管改建得结实了许多,那三进的四合小院,结构与当年并无不同。院子前的草坪,曾经是小英日常休闲打羽毛球的地方,现在成了城隍阁停车场。
▲90年代末城隍山上的吴山老年茶馆 摄影@干小文
▲吴山酥油饼,据说老底子茗香楼边上就曾开出一个窗口,专门卖吴山酥油饼(又称蓑衣饼),刚出炉的酥油饼要拿两三张方纸垫着,中间撒上白糖,吃起来要从外边一圈圈吃进去。 摄影@子夷、示意插画@青征鱼
就在山下的中山南路上,孙奶奶想不到自己成了新网红。最近每到节假日,总有五光十色的年轻人在门前来回转悠,四处打听,“孙奶奶葱包烩在哪?”孙奶奶家藏得不深,手写的白底黑字悬在路边,可没人敢往指引的方向走,那分明是直接进了人家屋里厢啊。周围邻舍摆摆手对陌生游客浑不在意,叫你“进去进去”。
▲加了素烧鹅的葱包烩儿10块钱一副,有人觉得特别好吃,也有人觉得加了素烧鹅后的葱包烩儿没有了杭州味的灵魂。 摄影@子夷
▲2001年时,十五奎巷晓霞弄口的龙游游埠豆浆店。 摄影@章胜贤
老底子吴山脚下,有不下十座小学。杭州历史研究专家仲向平先生,也曾在粮道山小学读过书。而老盛(化名),更是一直在山下兜兜转转,从四牌楼小学,读到白马庙巷小学,又到了紫阳小学。
那时山上的庙宇拆的拆,塌的塌,很多寺院住进了72家房客,石佛院做了学校,教室就是庙宇的大殿。石佛院在半山平台上,依山而建,屋檐自山壁向下倾斜,单面斜屋顶,院墙便是山壁。山壁上雕刻着五尊大佛,刻于五代吴越国时期。大佛在这座半山腰上凝望着山下,已望了千年,直到琅琅书声和孩童笑闹将佛心唤醒。
石佛院成了他们的教室。庙堂不大,三开间,做三间教室,每个班学生大约50人,校长姓戴,说故事特别好听。老盛记得有一课戴校讲《红岩》,讲江姐,讲得他热血沸腾。也有另一些时候,小学生们听着听着,思绪便随着大佛的微笑,去了更深更远的地方。那时的大佛,神情清晰可见,盯久了,仿佛一眼入定。
▲在大佛前学习,这书你念得下去吗? 插画@青征鱼
小学毕业后,老盛离开了城隍山,不知道山上的小学还存在了多久。只听说六十年代,庙宇倒塌,佛像被砸。如今再回去看,房子没了,当年的佛像还在,已然看不真切了——五佛里,唯有一尊弥勒,五官尚全。
戴校长是位很有魄力的学者。当时师资不足,有个六年级女学生,13岁,家境差,没钱继续求学,戴校长便做了主,让她留校做一二年级的代课老师,有一份收入,与此同时,让她自己进修初中课程。
▲2004年左右的紫阳小学 摄影@章胜贤
石佛院平台上是教室,平台底下挤挤挨挨的旧房子里,是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当年的老师住在这片老房子里。故地重游这天,老盛在长长的陡坡旁,遇到了陈老师。她是当年山上紫阳二小的教导主任,她过世的丈夫王老师是后来紫阳二小的另一位校长。20岁师范毕业后漫长的60多年里,她隐于山林一世,就在这个半山腰上的教师宿舍里住了一辈子,始终未曾离开。
寻人启事
1如果你也是吴山的原住民,或曾居住在吴山多年,或是从吴山拆迁走的,有拆迁时的具体经历或者故事,欢迎向我们告知线索。
2如果你曾在吴山上学过武术,知道“有道步营”相关内容,欢迎向我们告知线索。
联系方式:可在文末留言告知您的联系方式,城秘会联系您。也可添加城秘小助理大秘密的微信:csmm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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