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青山村》专栏 Vol.01 I 我们正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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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青山村》是我们尝试在青山村做的一份记录乡村记录当下的村报。
从个人意义而言,《青山青山村》并非完全计划之中的事。但对于整个青山村从过去到现在,并将从现在走向未来的历程中,它在此刻的诞生或许又存在着一定的必然性。
在一个无前无后的开头,我想我也仅能作为一位青山村的过客、一个漫长时间线上渺小的点,尝试描述自己对于这种必然性的理解。超越线性时间观的桎梏,全部有关青山村的沙粒将被扬起,更多人看见、捕捉、参与,在《青山青山村》组成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新观念。
青山村:秋冬之交
拍摄者:小台
过去与未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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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我第一次来到青山村,张海江已经住在了村里。他自2015年环境科学和公共政策硕士毕业后,加入大自然保护协会,第一份工作就是到青山村做龙坞水库的保护项目。如今他常常被人认为是青山村第一名新村民。但更准确地说,或许第一个来到青山村的并不是一个个体,而是探寻农村水源地保护的组织,和这组织背后关注环境问题的众多个体——但正是这样的工作契机,带来了新村民张海江。
当时张海江的房子里没有暖气,水泥的院子里堆满了藤编、竹编的制物。
善水基金当时的办公室
2015年11月,在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万向信托、当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下,善水基金成立了。善水基金成立的主要目的,是用信托的方式来保护水源——把水源地周围关键林地流转下来,在此基础上,将水源地进行集中管理,禁止水源地所有化学药品的使用,彻底切断农业的污染,并通过生态植被修复,让地表恢复大自然净化水的能力。
一年后再见的时候,我认识了Jill。她当时刚从互联网大厂离职,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了该项目。那时龙坞水库的水源情况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善,2016年8月,龙坞水库的水质恢复到了国家一类水标准,也成为了50公里以内最好的水之一。水源地周围土地的租赁是一个需要“可持续性”的项目,在希望本地村民意识到水源生态价值并愿意主动保护水源的最终目标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项目只依靠外部捐赠,也无法为更多农村水源地保护提供可参考模式。为了可持续地支付加入信托计划竹林大户的土地租金和保护成本,他们开始在青山村探索更多的可能性--尝试公司化的运营获得可持续资金,扩大公众参与,并参与到更多本地社区工作中去。2018年开始,Jill所在的本地社会企业、越来越多的村民捐赠已经承担了水源保护的成本,本地社区的村民、村委也有了志愿队伍,向水源保护团队提供“水源被破坏”信息。
第二次的会面,我们约在余杭五常的一个图书馆里。印象很深,那个图书馆由一个大厂房改建,门口的小院里摆满了大桩绿色植物,树藤布满了外墙。图书馆里陈列的除了关于自然和乡村的书籍,还有各种传统材料的设计工艺。二楼有个小礼堂,漆成白色的传统靠背小竹椅整齐地列在一层空旷中。已想不起当时前去拜访的缘由,只记得那天张海江和Jill没有见到图书馆的主人。
2021年春天,我回到了青山村。路过村礼堂改建的融设计图书馆。那一刻我突然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错。我翻了翻5年前那一天发的朋友圈,是那时在图书馆翻到一本书里的句子:
“回归野外意味着变酸,变涩,变得奇怪。没有施肥,未经修剪,强悍,有活力,每一个春天开花惊人的美丽。基本上每一个当代人都是被精心栽培的,但我们也可以返回野外。”
我们果然都返回了野外,然后又再次遇见了。
这个野外的青山村,如今被定位为“未来乡村实验区”。
从空中俯瞰青山村和龙坞水库
拍摄者:潘杰
现代社会中,连续的时间产生了从过去到未来的指向。“现在”,如同空间上的点那样具备了一种“无延伸性”,得以被施加在了无尽的过去和无限的未来。对于青山村来说,它的未来建立在对于乡村的无数种想象里。
这些想象由这些来乡村的年轻人带来,也由在本地社区产生的新老交融带来。因为想象,他们从龙坞水库的自然保护项目到青山自然学校,希望通过公众参与启发更多人对自然的关注和思考;因为想象,他们在融设计图书馆和品物流形专注中国传统手工艺材料研究,与现代设计与艺术进行结合;因为想象,他们带来社会企业和社会创新的方式,鼓励村民们通过经营民宿、饮食、农产品等项目,共同支持青山村的保护与发展;因为想象,他们选择了与无数年轻人、也与曾经过去自己的人生,全完不相同的道路。
很多报道中对这群来到青山村的年轻人有着诸多关键词描述,比如高学历、名校名企,诸如此类。但融设计图书馆的创始人之一张雷的描述似乎来得更为贴切:“看过世界的人”。这些看过世界的年轻人,站在“此刻”,选择长期停驻在青山村。这其中或许具有极大的偶然性,但更关键、也是更必然的,是他们对于生活方式和人生价值选择的笃信。
改造后的融设计图书馆
改造中的青山自然学校
改造后的青山自然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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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从过去到未来单向度的发展中,必不可少需要包含一些传统“进步”的因素。比如,一条理所当然的从乡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的路径,从无到有从有到多的财富增加,甚至包括一个人从求学到工作、到成家立业生子的人生轨迹。
因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相信,一个看过世界的年轻人会真的愿意舍弃“成就”,接受“倒退”。比如Jill说,“虽然我们的收入比不上大部分村二代,但大部分村民依然觉得我们是因为拥有不错的家庭背景,到村里来体验生活的,大部分村二代也不会因此就决定回乡”。
但究竟什么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呢?
是一种认识完整自我的生活。住在村里,大家的日常活动其实很简单。城市的多元选择和便利的交通条件或许的确让日常拥有了更多可能性,人们可以在写字楼、健身房、餐馆饭店、电影院、KTV、酒吧等等不同场所间切换自如。但不得不承认,城市的生活状态是一个割裂的状态。因为每个部分之间不一定有连接,城市的多元化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模块化。
对比之下,相对单一的乡村生活无限聚集了能够吸引人们精神注意的点,也为更深度的挖掘创造了条件。看似不便的客观条件反而为真正的精神生活筑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我常常在从市区前往青山村的路上收听到一个电台,聊着都市男女的焦虑与困扰,大城市的工作、社会压力。神奇的是,电波总是在接近青山村时神奇地消失了——或许消失的只是我的注意力。而这段从城市到乡村的距离,仿佛自我从一个碎片化、割裂化的状态,有意或无意走向重新拼凑完整的路程。
村里的秋色
拍摄者:张宝柱
是一种重新定义工作的生活。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选择回到乡村生活居住的年轻人,是选择了一种“躺平”的生活。虽说“躺平”本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我觉得在村里的工作并不比城市来的轻松。
在青山村,我看到太多身边朋友忙碌得顾不上吃饭。我觉得他们已经很大程度丧失了生活与工作之间的边界,让人恍惚城市的工作压力被原封不动地照搬到了乡村。朱博士是一名中科院动物所毕业已经在村居住三年多的青山村新村民,一次与他的交流,给了我更多的启发,继而顾虑和疑惑都豁然开朗——他说,“那或许是一种重新定义工作的方式”。
不得不承认,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工作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从外部意义上来说,工作是人与自我异化的一种体现。但对很多在青山村生活和工作的小伙伴们来说,工作与生活界限消失的背后,是因为他们把工作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是他们所热爱的,是符合他们价值的。工作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谋生手段,而成为一种带有积极意义的行动。在此基础上,他们创造自然教育的价值,保护传统文化和非遗公益,叙述关于爱与美的故事。这份价值内核就是区别于“躺平”的最大佐证。
或许这实在是一种过于理想化和美化的状态,实现这种理想状态的过程将要面临太多现实的磨砺。但当人得以重新审视自我与工作的关系,并且愿意付出努力付出代价去行动的时候,这意义的渺小光点就足以照亮生活了。
自然学校的同事们带领企业志愿者、孩子探索自然
是一种连接他人的生活。城市最大的自由度,来源于众多的人口数量和庞大空间下人与人之间的遥远距离。人们在默认且习惯了这样一种人际状态后,不再相互观看、相互评判,多元性得以出现了。但从这个角度来说,多元性背后或许也不意味着真正的接受,而更多是出于漠视和不在意。
相反,更加集中的乡村生活反而使对话和连接被迫发生。特定空间下、特定人员之间,总会因为种种生活的契机相遇。联系在不经意间发生,尤其渐渐组成社交网络后,人际关系的状态随之发生改变。
很多人感叹,青山村在发生越来越多丰富的活动。我想,这大概要得益于乡村这样有限空间载体下的有限流动性。类似青山Talk的形式,与其说是在创造大家对话交流、观看外面世界的机会,倒不如说它是无限世界投射在青山村这一个聚集点的必然结果吧。
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自然而然地发生,逐渐显现出强大的内在动力。正如乡村的生活本身。
青山村内发生的不同主题交流活动
最后,是一种关心自然的生活。从小在城市长大,我其实很好奇自己对于自然出奇的追求是源自何处,可能很多是来自对现代化、城市化发展的反思。类似的,青山村的年轻人们常常提倡对自然的保护和对气候变化的关注,这也是在他们原本知识结构下,输出给世界的理解与反馈。
但有时候我在想,长期在乡村耕作生活的老村民们,他们其实拥有与自然更加天然纯粹的合一。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全球气候问题在讨论些什么,也不会利用科学的方法检测环境、改变环境,但在他们的记忆和经验中,那些都是生活的日常。
自然的作物、野草野花、山林树木,无论是平凡无奇的存在,还是作为营生牟利的手段,都被悄无声息地溶解在了生活的日常中,以至于消失了固定的描述的词汇。
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年轻一代,怀着对自然的热情,才更应该突破和消除界限,带着更大的敬畏心和更真诚的态度,走进乡村,去感受生活的日常。
日落月升,
是为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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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似乎就是乡村的未来。但又更像是那个带着无限延伸性的现在,也交织着一个分量更加沉重的过去。
实事求是地说,我并不了解青山村的过去,甚至对参与它的过去怀有一种谨慎的心情。这主要源于一个无可更改的外来者的身份,以及心中对“内”与“外”之间的分别。
烨钦是一名曾经在村里居住和生活,最后又离开的95后。在她离开青山村之前,我们尝试讨论过这个问题。作为两个浙江人,我们得出结论,这种离开家乡又不远离家乡的选择和控制在适当距离的“他者”身份,或许也显示着一种必然——在一个没有熟人的乡村社区,我们得以在享受与他人更加亲近关系的同时,可以规避掉完全熟人社会带来的社会眼光、社会压力。
但如此一来的结果是:他乡或许永远难以成为故乡。
对于无数从他乡来到青山村生活居住的年轻人们来说,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是短暂的过客。无论学历、知识、身份、背景,每个人都愿望在世上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那当这个世界之隅落在青山村,我们究竟应该以何种立场和身份,参与到它的发展进程中呢?
所以,当张移峰老师表达一种“无为”观点的时候,我非常理解。他说,“我们太渺小了,不用老想着要去做些什么”。自然万物发展有其自然的规律,个体聚集的青山村发展同样有其社会的规律。如果一味追求前进,未来可能会失去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但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让年轻人们来吧。”
青山村民与访客交融在一起
对于改变,我在成长中有过很多体会和思考,也时刻在寻找自我在更大变化环境中的所置之处。
在青山村,有无数的改变正在发生着。那是一条由不同可能性铺就的、通往“未来”的道路。打个比方来说,青山村的“未来”,似乎就是因为水源地保护组织最早到来保护龙坞水库这一小小的改变为起点,渐渐汇集成了一股细流。在越来越多人的加入后,它最终变成了一股关于未来的洪流。
所有人都明白,人们无法阻挡、也不应该阻挡未来的洪流。未来的到来,可以为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正如黄湖镇党委书记陈书记所说的,可能带来更大的、来自乡村的善意。
但人们也应当明白,“未来洪流”并不因为一群外来年轻人的到来凭空发生。在推动“未来洪流”的过程中,过去同样是一股重要的力量,而非负担。人们应当警惕,当水流太急太快的时候,过去会被忽略、被放到不那么明显和迫切的位置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山村所探索和展望的,甚至已不仅仅关乎“青山村”,也代表了其他中国乡村的可能性。正如人类不断循环往复着前进的历史,时间之下,还隐隐蕴藏着无限个空间的维度,青山村的现在,或许就意味着其他乡村的过去和未来。
作为“异乡人”,我们的身份虽不可更改,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们主观上试图记录、试图把自我作为连接点的意愿,是一种真诚的、坚定的意愿。作为无数来到青山村年轻人的其中之一,我想我们不仅关心自己的生活,关心一个乡村充满希望的未来,也同样关心这条通往未来道路上,每一份沉甸甸的过去和每一个他人的想法。
创办《青山青山村》,便是带着这样一份朴素的心愿,一个谦卑的态度,也是一种对热烈生命坚定不移的相信。借用融设计图书馆副馆长王幸泽的话说,“是可以触摸到的、可以实际感知的、能够抵触内心产共鸣的力量”。
的确,现代社会的时间被加快了,我们被机械化、标准化的时间规训了。人与人之间,因为成长背景、教育背景、价值观念、语言差异等等因素不可避免地筑起无形屏障。或许我们抓不住时间,也赶不上时间。但时间也是有情感的。在《青山青山村》,我们便在努力划出这样一个具有情感的反思讨论空间。
这个空间将是未来与过去之间的罅隙。在罅隙中,与青山村有关的每个人,村民、访客、政府一同,探索自然的生长,探索公平与正义,探索生存、生活和生命。在罅隙中,过去和未来、自我和他者、开始与终结的对立性都得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潜在的、不朽的、闪烁着每个“我们”的观念,是温柔对话、相互渗透的可能性,是让所有生活在青山村的人能够看见,看见在以“此刻”为原点的前前后后所发生过的、发生着的、将要发生的温暖而美好之事。
不仅看见,而且感受,继而参与。ღ
所以,青山村的朋友们,如果你也曾因为种种充满偶然性、必然性的契机与青山村产生联系,并意愿诉说和分享过去与未来之间,有关你与青山村的故事、思考和创作,有关一切的一切,请加入我们吧。
不论是一个初初酝酿的话题想法,还是一篇深思熟虑的长文,亦或是一个美编排版的技能,一组记录青山村生活的诗歌、影像、绘画作品,都欢迎联系(请见文末“青山自然学校小助手”二维码)。
期待与你共创《青山青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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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小台,《青山青山村》村报计划发起人,青山自然学校间隔年志愿者。
自小身在高门广厦,而常有山泽鱼鸟之思;带着社会学博士的标签,更关心如何在日常与参与中进行研究,将抽象的学术思考与更多人分享讨论;向往乡村的美好理想,而更热爱在此生活着的、每一个平凡而善良的人们。
这篇文章虽是我执笔而作,但在此过程中,有幸与无数和青山村有关的人们交谈,所以它更是一个集体意志的体现。如果你受到了感动和鼓舞,那这份力量也是来源于整个青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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