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逝世23周年,他还活着
23年前的这天,王小波猝然离世。
23年后的今天,他活在润物无声的春,活在风卷残云的秋,活在一页又一页的字里行间,活在一岁又一岁的似水流年。
他活在人们记忆中的黄金时代。
此刻,很多人怀念王小波,也是在怀念自己的黄金时代,怀念阳光灿烂的日子,怀念过去那个生猛的自己。
今天是2020年4月11日。
23年前的这天,一位叫做王小波的作家猝然离世。他的离开,让这个世界怅然若失。
他生前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这45年人生中,王小波都将自己置身于“沉默的大多数”之中。在他看来,从话语中,人很少能够学到人性,从沉默中却可以。
假如想要学到更多,那就要继续一声不吭。
作为一个“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离世后却成为一种特立独行的文化现象。
他的门下走狗曾设想过,如果这个死鬼到今天还活着,一定更加忧郁,像一位愁容骑士。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所以他不得不强忍着绝望活在世上。
离开23年,王小波依然活着,他活在润物无声的春,活在风卷残云的秋,活在一页又一页的字里行间,活在一岁又一岁的似水流年。
王小波短暂的一生,就是黄金时代。
王小波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是人却长得蛮丑。
他也知道自己长得难看,说:“我远看不像个好人,近看还是个好人。”
1952年5月13日,王小波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一出生就长得挺特别。
蒜头鼻,招风耳,嘴唇厚厚的,眼睛小小的……身体还不好,先天性缺钙,心脏瓣膜闭锁不全,一疲惫就会嘴唇发紫。
王小波从小就喜欢发呆沉默,他经常一个人蹲在篱笆下面呆呆地往外看,一蹲就是半个钟头,也因此常被人怀疑脑袋有问题,连他的姥姥与母亲都管他叫“傻波子”。
少年时的王小波
人到十三岁,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相当重要,而这个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少年的幼稚。
王小波十三岁那年,常到父亲的书柜里偷书看。
那时候政治气氛紧张,老人家把所有不宜摆在外面的书都锁了起来,在那个柜子里,有奥维德的《变形记》,朱生豪译的《莎翁戏剧》,甚至还有《十日谈》。
柜子是锁着的,但王小波的哥哥有捅开它的方法。
偷出书来两人一起看,挨揍则是他一人,就这样看了一些书。虽然很吃亏,但王小波也不后悔。
青年时的王小波
1968年,王小波那年17岁,忽然就被装上了火车,经长途运输送往云南农村。
在云南兵团劳动的他,开始尝试写作。这段经历成为《黄金时代》的写作背景,也是处女作《地久天长》的灵感来源。
刚到这儿的时候,王小波眼中的天空是湛蓝的。
站在小竹楼里面往下看,四处的竹林翠绿又苗条。天上的云彩洁白而丰腴,缓缓地拂过。
文革背景下,人们早晚背诵语录,除此之外脑袋空空。王小波觉得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插队时,他喂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别的猪都默默接受了人们的安排,唯独那只猪,一直反抗。
大家因此都痛恨它,想尽各种办法逮住它,但谁也办不到这件事。
那只猪依旧我行我素,春天到的时候还要谈谈爱情。
这一段别人心中无法抹去的黑色时期,却被王小波称为自己的黄金时代。
多年后,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成了永久的想念,冥顽地盘踞于心间,成为王小波的精神向往与自况。
1973年,王小波在北京牛街教学仪器厂做工人。忽然感到烦闷疲惫,不像是二十一岁的人。
他走在大街上,汇入滚滚的人流。那一刻,他想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变老。
傍晚时分,他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地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剥夺了。
当时王小波是个年轻人,他害怕这样生活下去,衰老下去。在他看来,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1978年,文革的阴影逐渐褪去,国家恢复高考。26岁的王小波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并被顺利录取。
之后的他,赴美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求学,2年后获得硕士学位。
回国后的他,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教技术型的课程。1992年9月辞去教职,正式开始做自由撰稿人。
在接受电视采访时,王小波自嘲:“我40岁突发奇想要正儿八经写小说,中国的作家里没有这么晚开始写作的。”
写作的人是孤独的,王小波的孤独来得更加冷冽。
写作与孤独,形影不离,影子或许成为主人。王小波时常会听到黑暗时期的记忆与伤疤在召唤,有时沉默,有时叫喊,往往没有回声。
远行与回归,而回归的路更长。
他在沉闷的现实中找寻着有趣的生活: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王小波看起来不修边幅,背有点佝偻,头发总是那么乱,可是他的头脑是性感的。
他试图在黑暗中寻求自由,进而捍卫这种自由,让身体与灵魂得到解放,洗去贫乏。
1993年,是许多文艺创作者的黄金时代。
这一年,陈凯歌因拍了一部《霸王别姬》走上神坛;王朔的《动物凶猛》被姜文改编成《阳光灿烂的日子》开拍;文艺青年高晓松,因写了一首《同桌的你》火遍大江南北……
可这一年,却不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他写作完成并试图将《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和《革命时期的爱情》合编成《怀疑三部曲》,一直寻找出版机会,却始终无果。
没人知道他是谁。
在生活的反复“强奸”中,王小波早已参透游戏规则:
不惑之年的王小波,开始怀旧,怀念自己的黄金时代。
70年代中期,王小波回北京之写成的第一篇小说,是《绿毛水怪》。
李银河与他恋爱,契机便是读到了这篇小说。
那时的李银河刚刚失恋,恰好看到这本小说,她心里想:
“他的那篇《绿毛水怪》跟我很投缘。当时看完以后我就觉得,我早晚一定会跟这个人发生点什么。”
李银河与王小波第一次见面后,结果很悲惨。因为小波的长相与那性感的文字实在大相径庭。
“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丑。不但丑,丑中还带着凶样。”
况且当时二人身份悬殊。
李银河是《光明日报》编辑,文章上过《人民日报》头版,其中有句话让人无法忘怀:“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跪着看他。”
那时的王小波只是一个街道工人,可是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对李银河发起了强势追求。
第二次见面,王小波主动上门借着聊文学,顺便问了一句:“你有男朋友吗?”
李银河说:“没有。”
王小波鼓足勇气:“你看我怎么样?”
李银河与王小波
自那之后,李银河就不断收到王小波寄来的情书,文字是写在五线谱上的:
五线谱上的每一个字,都撩动着李银河的少女心。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小波所写的每一封情书,都习惯以“你好哇,李银河”开头,充满仪式感。
没多久,王小波又写信赤裸裸地告白:
“你的名字美极了。真的,单单你的名字就够我爱一世的了。满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
两人终于在一起,恋爱了。
李银河与王小波
李银河惴惴不安地带王小波去见自己的母亲,后果可想而知,小波走后,母亲满面愁容地扔下一句:“太丑了,实在拿不出手啊!”
李银河迫于家中压力,提出了分手。王小波不服,回信:“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还有,就是你也不是那么好看嘛。”
就这样,两人又在一起了。
王小波在《爱你就像爱生命》中写道: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你在,我就敢。”
1980年1月21日,王小波和李银河登记结婚,决定将彼此的勇气放在一起,向世界发声。
李银河与王小波
没有办婚礼也没拍结婚照,两家人各自请了一桌饭,就算是结婚了。
给了五百块钱,算作彩礼,不注重形式。
王小波哥哥王小平回忆说:
按照我妈的说法:“他们在一块儿吃什么,吃精神吗?”按照小波丈母娘的说法:“这一对宝贝放到一起,就差给他们脖子上各拴一块大饼了。”
我毫不怀疑,他们二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极其丰富,极其高尚的精神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练就了喝风屙烟的本事。
李银河与王小波
王小波让爱情变得轻松明快了起来,想到自己的妻子,他会说:“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婚后两人的生活过得让人羡慕又敬而远之。因为这俩文学青年实在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两个人饼干就白水就能连吃好几天,还乐在其中,将物质视为粪土。对于他们而言,精神高于一切。
结婚两年后,李银河到美国留学,王小波自费陪读。
两人靠李银河每月400美元的奖学金勉强维持生计。最后实在熬不下去,就一起去餐馆打工。
李银河不想让小波的文学创作受到影响,于是对他说:“我不能让你去洗碗了,你安心在家写作吧。”
李银河与王小波
妈妈知道后,责怪李银河:“这哪行?”
李银河笑着说:“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文学是他的生命。我们对生活要求不高,我一个人工作够用了。”
在爱人的理解与支持下,王小波沉下心来写作。那段艰难的时间里,他写下《红拂夜奔》《黄金时代》等书的初稿。
作家廖一梅说过一句话:“在我们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幸运的是,王小波和李银河就遇到了这份可遇不可求的了解。
虽然生活拮据,但两人省吃俭用存下一笔钱,买了一辆老旧的福特车,开始自驾游美国。
他们在萨瑞索塔的海滩捡海螺,在迪士尼乐园欢乐的像个孩子。在行走的路上,他们在精神上汲取了养分,共同走过的城市,成为一生的念想。
李银河与王小波
他们坦诚地谈性与爱,李银河说:人应当享受自己的身体,满足欲望。
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王小波骨子里的浪漫依旧热忱。他时常会给妻子写几首小诗,表达心意。
他说: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你是我的军旗。”
1996年秋,李银河被邀请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机场临别时,王小波将爱人紧紧地抱住告别。
那时的李银河,不会想到这一别,便是永别。
李银河与王小波
去世前9天,落魄的王小波给好友李静看刚办好的货车驾驶执照,说:“实在混不下去了,我就干这个。”
李静后来回忆说:“我看见他走路的脚步很慢,衣服很旧,暖瓶很破。”
王小波留下一个寂寥、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头抵着墙壁,墙上有牙齿刮过的痕迹,地上有墙灰。他是挣扎了一段时间,再孤独地离去的。
在一个春天的清晨,没有惊动周围所有的人,默默离开。
而李银河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说要陪她一辈子的男人就这样走了,甚至在王小波离开人世的前一刻,她还在英国访学,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她多想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说:“不要害怕,有我在。”
李银河独自去给王小波选骨灰盒,选着选着回头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哪一个?”
好像他从未离开。
至此,一个有趣的灵魂在尘世间烟消云散,他的离开给中国文坛留下了巨大的遗憾。
作为一个有趣的男人,他是雌雄同体。
他写下的作品被一代又一代年轻人视为精神食粮,反复咀嚼阅读,自命为“王小波门下走狗”者,成群结队。
只因好的文学作品,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他们有个共通点,就是描写了恒久不变的人性。
现在有很多人说,李银河在消费王小波。
如果王小波还在的话,也许会说:
“真的吗?银河,想到我死了之后还能被你利用,我突然没那么怕死了。”
李银河与王小波
90年代文学,是从80年代的理想主义高潮跌落下来的一个年代。
王小波在他的知青文学《黄金时代》中,写下这样一段著名的话。
这其中既有琐碎滋生的孤独,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别人眼中的沉默与执拗,却是王小波孤僻的个人英雄主义。
所有人都在过着慢慢受锤的生活,还有谁记得云南农村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呢?
王小波去世后,催生了名声,一直“成长”到现在。他的书,不停地出版、重出,还被称为“中国的乔伊斯兼卡夫卡”。
死亡才能获得认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
他的存在,让我们会谈论文学,谈论一个离我们有些久远的年代。
王小波已经离开23年了,当年他的“门下走狗”都已步入中年,发际线不断后退,荷尔蒙逐年消减。
我们是否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数?是否已经被生活锤得不再反抗?
此刻,我们怀念王小波,也是在怀念过去那个生猛的自己。与其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不如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吧。
在一个信念分崩离析的语境中,与其跪拜先驱,不如与他同行,为爱与尊严,为自由与理性勇敢地生活。
就这么活下去吧,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生命里,最年轻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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