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最大的遗憾不是无知,而是封闭真知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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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著名保守主义思想家埃德蒙·柏克,不仅是北美独立革命的重要推手,更是保守主义思想的开山鼻祖。但是对这位思想史上的先知,我们中国人却比较陌生。
都说中国人历来讲求中庸之道,从这个角度看,倘若向西方思想界学习,一生追求政治平衡的柏克,本应首当其冲。
然而在人类思想史的谱系中,无论知名度还是重要性,柏克都可谓一个连盲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现实何以让人如此匪夷所思?
吊诡的是,在中国大热的西方学者榜单中,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亚当·斯密、黑格尔等必然上榜,还会有各种生僻的名字,但可以肯定,多数情况下我们看不到柏克。
一个民族最大的遗憾并不是无知,而是封闭通往真知的大门。比较以柏克为精神标杆的国家(如英美),和那些轻视柏克的国家,其迥然不同的国运,足以证明柏克的重要性。
是因为善良之人无所作为
提起美国独立战争,我们会想起大陆军总司令华盛顿。大陆军的确是以少胜多击败了英军,但事实上,在战争的决胜天平上,英国王室的妥协值得一提,而柏克于此功莫大焉。
独立战争的起点,一般以波士顿倾茶事件为标志,作为辉格党的文胆、党内实际主宰者,柏克从一开始就站在北美一边,为捍卫殖民地人民利益不遗余力。
当英国陷入鏖战泥淖时,柏克发表著名演讲《与美国和解》,强有力影响了多数议员,让他们决定“放美洲一条生路”。随后,他又写下《致布里斯托首长的信》,此二者在终结战争方面,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对美国独立运动的声援,尽展柏克的自由主义思想。
“邪恶之所以得逞,是因善良之人无所作为。”自由是柏克进行一切政治思考的前提。
作为英国议会一员,按“阶级分析”论也属统治阶级,完全应该反对美国革命,因为那是要“颠覆”自己的。然而即使冒着被冠以“英奸”的危险,他也要为北美张目,可见,柏克对自由的追求,是出于对人类命运的关怀,而没有掉入狭隘的国家、民族的泥潭中。
必然造成暴力的滥用
1789年法国大革命将国王送上断头台的“壮举”,让欧洲各地出现骚动,以稳定著称的英国也不例外。英王瑟瑟发抖,其他人似乎都在观望乃至期待天翻地覆,一件让人迷惑不解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柏克竟然站了出来,与乔治三世站到了同一条战壕。
当全世界都在为大革命的“伟大成果”欢呼时,柏克冲着全世界吼道:“法兰西是在用犯罪换取贫穷!法兰西不是为了她自身的利益而牺牲美德,她放弃了利益是为了可以出卖美德!”
堪称自由派旗帜的柏克,居然将大革命视为洪水猛兽?没错,柏克毫不掩饰对大革命的愤怒,但凡英语中能找到的下流话,在四百页篇幅中滚滚而出,很多人以为柏克疯了。
撇去情绪性语言,我们看看柏克是如何抨击大革命的:
1. 柏克认为,传统美德和秩序对自由至关重要,“自由不仅与秩序和美德共存,而且与秩序和美德共亡。” 而大革命毁掉了这些,这必然造成暴力的滥用、自由的消亡。
2. 柏克认为,宗教是社会基础,攻击宗教的人自然是社会的敌人,而攻击宗教的法国大革命也必然是罪恶的革命。
3. 柏克认为,法国大革命试图构建人间天堂,它追求一种绝对的民主制,必然导向“多数人的暴政”,多数会对少数施加最残酷的压迫,这种压迫会扩大到更多人身上,比王权统治残暴得多。
4. 柏克认为,大革命精神导师卢梭的天赋人权是一种愚蠢的抽象权利,世上只存在具体的人赋人权,“那些形而上学的权利进入日常生活,就像光线穿过介质,必会发生折射。”
柏克指出,抽象理论无法得到经验的证明,而人类的政治实践变幻莫测,用抽象理论去指导具体的实践,极有可能导致理性的误用。
才懂得保守为何意
“反常”的表现、严厉的措辞,导致很多战友与柏克决裂,包括后来的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和“美国体制之父”潘恩,更使他的评论者不知所措,更有甚者,将他视为人格卑劣、思想杂乱的政治投机者。
一切误解,皆因柏克异于常人的智慧和洞察力。柏克因对大革命的预言而在革命初期被嘲讽,然而正是这些预言,最后反馈给柏克至高无上的声誉,也让欧美诸国纷纷扑向柏克思想,汲取最有价值的营养。
为世人所称道的柏克预言:
●第一,是法国社会秩序的崩溃。柏克认为,大革命所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是以破坏传统秩序与社会价值为前提的,必将造成疯狂的革命激进主义,而这种激进主义会不断以革命的形式反噬革命本身。
法国大革命的过程严丝合缝地证明了这一点:巴黎广场的断头台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断有反对派被推上去,然后是推他的人再被推上去,革命恐怖循环往复。
●第二,是预言拿破仑专政的出现,这让柏克被惊为天人:“某一讨人喜欢的将军,精于安抚兵卒之术,掌有统兵作战之真诀,将会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军队将会基于其人格魅力而服从他的调遣......最终那个人就成了你们的主子,你们整个共和国的主子。”
能逃脱掉“柏克定律”
回到本文的篇头,为何在中国我们看不到柏克?或者说,与其他主义相比,几乎看不到保守主义的影子?
第一,在中国的语境中,“保守”是个贬义词,“抱残守缺,不知进取”,提到“保守”,很多人的脑海里,第一时间也许会浮起辜鸿铭梳着小辫儿的头像。
第二,即使是那些有能力抛开旧有语义及陈腐历史观的人,在他们的认知中,像英美那样结构已然相对稳固、运转顺畅的社会,或有很多东西值得保守,但一个旧事物中的优良者所存不多,有什么值得“保守”的?
事实上,保守主义的矛头是针对激进主义,而不是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所要维护的,不是任何特定的利益,而是一种稳定的社会秩序模式。
也许现在言说保守主义还信者寥寥,但柏克早就抛出过一个著名的“柏克定律”:
通过暴力建立的现代政权,唯有接续上本国、本民族之自由传统,回到良序的轨道上来,方能繁殖养育,长久延续。
两百多年来,没有哪个国家能摆脱“柏克定律”而独存。柏克的努力,不仅避免了英国宪制的法国化,今天的人们也多从美法两场革命的结果中,切实感知到了两百年前一位先知的巨大智慧,并汲取到了足够警醒当下的教训。
在保守主义的理念护佑下,独立后的美国,200多年来一直是在扎扎实实为民众创造自由和美好的生活。相反,法国的政治社会秩序,历经革命与复辟的多次拉锯,直到1958年戴高乐的第五共和国才算尘埃落定。
当代的美国保守主义思想家柯克指出,“伟大的自由主义者都受到过柏克精神的浸染”。
柏克的一生充满了悖论,他是坚定的爱国者,却表现得像一个叛徒;他坚守审慎与克制的政治理念,却总是慷慨激昂,奋勇突进。柏克的智慧,体现在一系列对常规认知的颠覆上。他关于法国革命的反思,震撼人心;他对法治理想的捍卫,极具说服力。他对后世的实际影响,不在同时代好友亚当斯密之下,但名声则远远不及。
在历史拐点时刻,读懂保守主义,也就读懂了文明兴与衰的根源,拥抱一种陌生但可以改变未来走向的思想。诸多社会乱象和不可思议的悲剧,再次警醒我们,思想观念与价值信仰的变革刻不容缓。保守主义思想正是当代最紧缺的思想,它不仅关乎国家,更关乎我们每个人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