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成果不会被私有化:加强大公司监管势在必行
图片来源: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world/2021-12-14/revolution-will-not-be-privatized
革命的成果不会被私有化:加强大公司监管势在必行
作者:戴安·科伊尔(Diane Coyle)
译者:王常阳
法意导言
现代社会,企业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愈发重要,一些资本巨头凭借在互联网、医疗、物流等行业的市场地位,持续收集个人信息、掌握上下游产业链议价权、控制行业整体工资水平、影响行业标准和法律法规的制定与执行,具有极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因此,在产生商业影响的同时,大企业的决策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社会影响,但基于资本的逐利本质,此种社会影响在过去并未得到重视。近年来,因为疫情、极端气候等公共事件频发,商业主体(特别是大企业)的社会影响和社会责任开始被广泛讨论,企业被要求承担社会责任,并披露关于环境、社会、治理(ESG)的信息。目前,ESG信息披露制度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开始从“自治”走向“法治”,[1]但仍面临正当性、有效性、驱动力等多方面争议。为此,剑桥大学公共政策教授戴安·科伊尔(Diane Coyle)认为,希求依靠企业自发推动ESG披露制度解决环境、社会、治理面临的紧迫问题是不切实际的,政府需要主导企业社会责任制度的改革过程。
企业的社会责任和ESG信息披露
弗里德曼的文章影响深远且对社会产生了不利影响。在随后五年里,商业公司在经营时优先考虑短期商业利益,为此甚至不惜牺牲母国、社区和工人的利益。在1978年后的四十年里,美国前350强企业的CEO工资上升了约940%,相比之下,同时期普通员工的薪资涨幅仅为12%。该现象的内驱力是,企业相信付给高管更高薪酬可以为企业带来更好的业绩。但从1970年代中期前后美国经济的表现来看,很难说这些针对高层精英的大幅度薪酬激励政策对美国经济产生了很大影响。不过,出现此般巨额的工资涨幅并不奇怪——因为如果资本的贪婪被认为是好事,那么贪婪将成为商业资本的新常态。弗里德曼倡导的世界观破坏了过去的社会行为准则,而该社会行为准则能够支持资本主义市场体系为大多数人服务。
图为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
图片来源:《世界金融》(World Finance)杂志https://www.worldfinance.com/strategy/government-policy/flat-taxes-could-they-help-the-american-economy
毋庸置疑,对于企业而言,如何衡量和披露其社会影响状况会极大地影响它们的利益。目前,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采用关于环境、社会和治理(ESG)信息披露的自治标准,包括金融稳定理事会(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 FSB)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工作组(The Task Force on Climate-related Financial Disclosures,TCFD)发布的标准。[2]这意味着,企业除了需要上报投资回报率(正如上市公司已经被要求做的那样),还需要测量和披露它们的碳排放量、塑料袋使用量、董事会中有色人种的数量等信息。这些社会责任承担指标正在成为企业的形象剪影,它们可以吸引或劝退潜在的投资者群体。因此,提供环境、社会和治理建议的咨询公司和智库正在迅速发展,且监管机构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开始将环境、社会和治理(ESG)的具体指标作为运营企业必须满足的标准。
ESG信息披露制度变革无疑突出了气候变化、劳工待遇等一些重要议题,且各类企业都被欢迎参与有关此项变革的讨论。但是,希求企业以提升ESG标准等方式解决这些紧迫的问题是不切实际的。对许多企业来说,尽管在表面上它们完善ESG指标是基于良善意图,但实际上它们并不真正有改善世界的高尚旨趣,只是意在利用ESG指标或其他可持续性措施提升自己的声誉。想要解决那些世界上最令人烦恼的问题,企业必须大幅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而把涉及企业社会责任的系统性改革托付给这些本身就需要改革的商业公司是没有意义的。
图为金融稳定理事会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工作组(TCFD)官网截图
图片来源:https://www.fsb-tcfd.org/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政府应该打击ESG披露制度的发展。官方仍应敦促制造商积极披露生产过程中的污染量并设定减排目标。只是,为了使ESG信息披露制度发展的速度和规模满足世界的需要,各国将不得不迫使企业采取一些它们永远不会自行采取的举措。创造一个更加公正和可持续的世界的事业不能外包给私营企业主。
人定数据并不客观
但是,基于两方面原因,ESG企业信息批露制度的价值是值得怀疑的。第一个原因是法律供给发展缓慢,无法及时回应现实需求:世界所面临的问题具有紧迫性,但未来企业社会责任的监管和治理框架尚未确定。司法实践的发展速度落后于社会观念,虽然学术界正在提出一个比弗里德曼更广泛的“企业目的”定义,但这些学说尚未得到许多政治家和立法者(更不用说企业高管了)的接受。因此,立法和执法中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内容可能发展较慢。
图为联合国官网关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主页截图
图片来源:https://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zh/sustainable-development-goals/
在解决这些棘手问题时,一些公司可能倾向于做出善意的决策,但另一些则不会。而且衡量标准确定的困难带来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企业可能会操纵衡量标准或有有意选取特定指标,以使得ESG数据即使在不做出损害利润的决策的前提下也能显得企业有社会责任感。例如,如果经营可持续性这一目标被转化为诸如“减少塑料使用”等具体指标,怎样阻止企业使用其他可能造成环境破坏的材料替代塑料从而获得较好的数据结果?如果企业将包装材料从可回收塑料转换为厚重的硬纸板,则耗费的能源反而会增加。从结果来看,城市的总体排放量将因此种材料置换而增加,企业无法借此减少其环境足迹。
企业社会责任改革主导权之争关乎权力配置
图为扎克伯格在美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和商业、科技和运输委员会举行的联合听证会上作证,并就Facebook数据滥用等问题道歉
图片来源:新华社
不过,尽管对商界的各种批评日益增多,但仍有许多人认为,在实现预期的变革方面,企业比政府更为高效。根据最新的《爱德曼全球信任度调查》,世界各地的受访者对企业的信任度高于对政府或政客的信任度。事实上,根据2021年的调查结果,尽管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干预大幅增加,但企业仍是目前唯一被认为兼备道德操守和工作能力的机构。(非政府组织被认为有道德但缺乏能力,媒体和政客被认为两者都不具备)在此语境下,企业持续反思其经营宗旨的道德性并监测企业活动的社会影响就显得极为重要。
图为2021年《爱德曼全球信任度调查》扉页
图片来源:爱德曼国际公关公司官网
但即使是弗里德曼也明白,让企业过度参与公共问题治理会产生隐忧。他反对企业社会责任制度的部分理由是,该制度是不民主的。他认为,要求企业在追求利益以外的事务上投入资金,相当于向股东(或者客户和员工)征税,而征税和公共支出应当由政府而非企业负责。弗里德曼写道:“在企业社会责任制度下,自我委任抑或由股东直接或间接任命的商人同时也是立法者、执法者和司法者,他有权决定纳税主体、征税数额、征税目的和税收开支计划”。
ESG信息披露运动反映了政治领导的真空。想要实现“零碳经济”,政府不能寄希望于企业自愿削减碳排放量。政府将需要迫使公司投资新技术、开发新的经营模式并在向“碳中和”过渡期间支付更高的能源成本。为恢复市场的健康运行,保障消费者和工人的正当权益,各州需要削弱占据市场支配地位的企业。表面上愉快地谈论公司社会目标和社会责任,不能被当作转移人们注意力的工具,企业需要做出那些可能损害短期利润但有利于社会公共利益的艰难决策。对此,商业领袖、政治领袖和选民都需要发挥自己的作用,无论是否愿意,每个人都要参与到企业社会责任治理中。
注 释
[2] 金融稳定理事会的原身是G7七个发达国家(美日德英法意加)为促进金融体系的稳定而成立的合作组织,2009年4月第二次G20领导人峰会(伦敦)决定将既有的金融稳定论坛升级为金融稳定理事(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 FSB),将委员会的成员范围扩大到包括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对在内的全体G20国家,在更强有力的制度基础上促进金融稳定。参见廖凡:《国际金融监管的新发展:以G20和FSB为视角》,《武大国际法评论》2012第1期,第176-191页。
[4] 进步派是民主党内部与建制派并称的一个派别,两派目前在政治路线上存在较大分歧。在关于资本巨头的问题上,进步派主张通过增加对富人的税收等方式重新分配社会财富。参见王联合、刘春朋:《政治极化背景下美国民主党的路线之争:表现、动因与影响》,《当代世界》2020年第9期,第55-63页。
[5] “消费者福利标准”是芝加哥学派的竞争法主张,认为竞争唯一的目标,即保证消费者福利最大化。对此标准的理解参见张永忠:《反垄断法中的消费者福利标准:理论确证与法律适用》,《政法论坛》2013年第3期,第102-109页。
[6] “新布兰代斯主义”是受拜登青睐的一种反垄断学派,该学派的代表人物在拜登政府的反垄断核心团队中占有重要位置。“新布兰代斯主义”体现了向二十世纪初的著名法官路易斯·布兰代斯(Louis Brandeis)的承继,反对将“消费者福利”作为反垄断的唯一指标,认为在遏制垄断的过程中可以采用多种手段,主张在反垄断的过程中应该更多关注市场结构和竞争过程。参见陈永伟:《从布兰代斯法官到“新布兰代斯主义”》,《经济观察报》2021年7月29日。
翻译文章
Diane Coyle, 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Privatized: Corporate Responsibility and Its Limits,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22.
网络链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1/09/trump-american-gentry-wyman-elites/620151/
译者介绍
王常阳,天津大学法学院2018级本科生,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2022级诉讼法学硕士,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
技术编辑:王宏泽
责任编辑:解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