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宇多田光不想做女人？
歌手宇多田光上个月在Instagram Live里公布了自己是Non-binary（非二元性别者），同时表示对LGBT骄傲月的支持。
这件事乍一听很重大，但又不像公布性取向的“出柜”那样容易理解。
“哇！宇多田光是Non-binary！…………所以是什么意思，她喜欢女生吗？”
很多人似乎不知道对此该做什么反应，毕竟相对性取向来说，性认同这个问题更少被大众独立拿出来探讨，至少在中国是这样。
38岁的宇多田光曾经结过两次婚，如今作为单亲妈妈，和5岁的儿子生活在一起。2016年的时候她曾在推特回复网友“What makes you thinks I'm "straight"?（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异性恋？）”，间接提及了自己的性取向。因此今年她在Instagram的公开，对粉丝来说倒并不意外。
在Instagram上，她写道：“我受够了别人问我是"Miss还是Missus"，或者日常每件事都要在"Miss/Mrs/Ms"间做选择
……写到这里我查了一下，然后发现了"Mx"这种叫法（读音同"Mix"）。这太棒了，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使用它。或许我应该早点想到用一个中性的前缀……”
配的图片上面写着：mys. utada（神秘的宇多田）。
关于性别认同这个话题，在“无水之池”老号里，我曾经介绍过一名想做女孩的男孩“井手上漠”（见：找到了！比女孩子更可爱的男孩子！（这次是真的））。两年多过去，现在井手上漠已经从高中毕业，正式开展演艺活动，将来的愿望是开发男性和女性可以通用的化妆品和服装。
井手上漠出现在Sakanaction《モス》的MV中
今天呢，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一部自传漫画，叫做《直到我接受自己女性的身体》（作者：ペス山ポピー，汉化组：weibo@賣羊肉的咩咩咩），作者是一个想做男孩的女孩。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已经到了想要寻求手术帮助的地步；然而造成她这种心理状态的成因又是如此普遍，以至于几乎在每个女孩身上都发生过。
作者是一名漫画家，生理性别是女性，但一直觉得自己性别认同偏男性。而就在她通过漫画记录自己性别思考的过程中，她渐渐发现，也许不是这样的。她回忆起了自己还像女孩一样穿着裙子的童年时代，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女性”这个性别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那是在世纪末的199X年。当时的日本社会，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搞笑艺人调戏女偶像，动画片和漫画里也都稀松平常地把因为暴露身体而受惊的女孩当成笑料来展示。
作者在乡村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的母亲因为无法忍受职场上对女性的不公，最终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成家之后做了家庭主妇。母亲对她十分严厉，认为她温柔的个性是一种弱点，命令她碰到欺负一定要反击回去。但与此相对的是，“因为你是女人、明明是个女孩子”，像这样的话母亲一次也没有说过。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作者，在兴趣爱好上完全没有受到父母的干涉。只要是帅气的东西她都喜欢，美少女战士、长袜子皮皮、重金属、摔角……她并不会感到这些爱好之间有什么矛盾之处。裤子和裙子她都会穿，比起这些服装象征的性别来说，她更在意面料是不是自己喜欢的牛仔布。
然而，到了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人。对方是个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男同学，那个男生在全班同学面前掀了她的裙子。
男生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却没想到作者的反应“如此之大”。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狠狠地揍了那个男生，因为她把掀裙子看作“践踏人类灵魂的行为”。
她意识到，社会存在一种通过各种文化和共识建立起来的性别范式，而“掀裙子的男生和发出尖叫的女生”就是其中之一。男生通过掀女生裙子这个动作，把双方嵌套到这个不平等的语法结构中，强迫对方进行屈辱的角色扮演，并将此作为向周围人展示自己力量的工具。
她激烈地反抗了这种行为，可随之而来身边人的反应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男生不理解这样“无关痛痒的小玩笑”为何会让自己挨揍，同学们不理解为何作者会如此生气，甚至本应公平处理事件的老师，也说出了奇怪的话。
老师先是对男生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可以对女孩子做这种事。“（理解？？）
然后又对作者说：“毕竟是男孩子，你就原谅他吧。”（毕竟？？原谅？？）
最后老师做了看似无可置疑的总结发言：“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打人！”
回想起来这段儿时的经历，作者发出这样的感叹：我认为世纪末是告诉你为什么不能打人，但不告诉你为什么掀裙子……为什么性暴力是不可以的社会。
那以后，她变得不再相信大人，也不再穿裙子。
生为女性，并不是一种罪，但显然有点吃亏。
由于社会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往往让作为女性出生这件事本身，成了一种创伤性的体验。今后她势必要经过许多的学习、思考、挣扎、超越，才能慢慢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作者后来也反思，自己是否并非想成为男人，而仅仅是不想做女人罢了——严格来说是不想做那个被父权制建构起来的“第二性”的女人。
相信很多女生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青春期某一阶段的时候，对女性化的东西充满了厌烦，觉得“太娘了”、“女里女气”，平时只穿裤子，更喜欢黑白灰和中性化的打扮。但是过了几年后又会反思，这样做是不是反而恰恰是接受了社会对于女性气质的贬低呢？于是她渐渐地又开始接受粉色、蝴蝶结、连衣裙这样可爱的、女性化的事物，直到有一天她对着镜子画上精致的妆容露出满意的微笑，却又背后冒出一身冷汗：我是不是变成那个社会想要我成为的女人了？
在之前的《女生喜欢美少女是在助长剥削吗？》一文中，我曾阐述过父权制对于女性的双重规训，而在这里我们也能看到相似的困境——
当一名女性，由于痛恨社会对于女性的规训，而想要摈弃那些刻板的女性形象要素加以反抗时，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反面，变成了一种对于女性气质本身的厌恶。而当她试图接纳女性气质，认可自己属于女性的身体和文化时，她又发现自己再度嵌入了那个社会建构的女性形象中。
女生应该很能理解宇多田光这种不想被性别和身份束缚的愿望
这是因为，在“真实”的女性和被建构的女性之间，并没有可供精准剥离的距离存在。女性想要逃离性别以逃离不公正的对待，却发现无论如何改变外表去逃离，最后却无法逃避自己的“女性的身体”——这是一件无法掩盖也无法剥去的“衣服”。在反复的逃离与回归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个令人感到无力的事实：女性受到的对待并不在于她做了或没做什么，而仅仅因为她是女性而已。这也正是漫画开头的故事：这个从来不穿裙子的作者，回忆她在给另一个男性漫画家当助手时受到的性骚扰。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这个结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观。意识到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并且了解为何会如此，对女性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清楚地捕捉到这种矛盾背后的成因，女性才能真正从思想上解放自己，确信自己怎么做都是“对的”，并去创造一个怎么做都是“对的”的世界。
漫画中，想要变性的作者在进行激素治疗前犹豫了。尽管她看着男性的身体真实地感到羡慕，但到底是真的想要变成男性，还是仅仅是痛恨女人的身体呢？她暂时还无法得出答案。她也不想急于告诉自己“这只是你反抗过头产生的错觉”，这和“到底还是个女人嘛”、“我就说你还是会做母亲的嘛”这些话语中含有的粗暴相差无几。
最后她决定，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等不再憎恨自己的身体以后再考虑吧。
尽管大多数人不会走到真正去变性的那一步，但是因性别而产生的困扰却是普遍存在的。这种时候，像宇多田光一样使用“Mx”来称呼自己，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了解更多：
宇多田光
twitter：@utadahikaru
instagram：kuma_power
井手上漠
twitter：@i_baku2020
instagram：baaaakuu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