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设计人 | 朱啸尘:我微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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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设计人
35± DESIGNERS
孔子说他自己十五岁有志于学问,到三十岁逐渐能独立做点事情,四十岁可以不被外物迷惑,五十岁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支配,六十岁能接纳不同的观点,七十才能随心所欲又不逾矩。
在往期与设计师的对话中,我们发现30~40岁的设计师呈现出一些独特性,他们逐渐成为行业里的中坚,代表着先锋,无所定势,真实,不乏经验。因网络讯息的丰富,又对自我有着清醒的认知,也有清晰的目标。最可贵的是正享受当下,以一种执着纯粹的状态在做设计。
特此,我们希望与中国新生代设计群体对话,共同探讨当下所面临的思考、困惑和突破,为当代设计力量注入更多客观且丰富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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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设计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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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啸尘
在与朱啸尘对话之前,我们带着一些标签性的认知,例如艺术专业生、留学海外、一路被追捧、迅速成名……但是朱啸尘第一句话就击碎了这些标签,他说他是一个妥妥的差生,性格中还带着极度的自卑,专科毕业后做着与设计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眼看着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强烈的不适感让他想要逃避,校园的象牙塔成了最理想的逃避之所。
△ 朱啸尘
泛域设计 Fununit Design 创始人/设计总监
光合机构设计合伙人
伦敦艺术大学硕士学位
设计美国休斯敦 NASA Space Center 开幕式空间的华人设计师
在汽车技校就读物流管理3+2专业毕业后,朱啸尘早早迈入了社会。人生中前两份工作分别是苏宁电器的空调销售和二十一不动产的房屋中介。不甘于现状的他选择了逃避,在伯伯的引导下并通过搜索引擎的协助,选择了艺术类专业方向。毕业后进入了设计行业,又发现不是内心向往的状态,于是再次选择学业,并且拿到了伦敦艺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带着蹩脚的英语,去到了英国学习设计。
三年后回国,从设计行业最底层开始,第一个项目宣告失败,但是从失败中迅速成长起来。又三年的时间,朱啸尘在行业里逐渐有了名气。与他的这一番趣谈,也让我们认识了一个真实、勤奋又善于思考的设计人,或许他能引发你的些许思考。
△Fununit Design Office 泛域设计办公空间
回响之外 ECHO
朱啸尘 Eason Zhu
Q:怎么去看中国现在的设计环境?
Z:从某些角度来说挺好的,机会特别多。我在伦敦读书的时候,是没有机会的,半年可能就做一个沙拉店,站在伦敦的最高点去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脚手架。他们对于重建、新建这件事情是非常谨慎的,都是在保护和修缮。
中国是一个大工厂,一个练兵场,有特别多的项目和实践。讯息的获取特别方便,国内外的东西第一时间都能看到,可以借鉴学习,大多数人快速提升了。但另外一个点就是,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思考空间。
Q:觉得自己的独特性是什么?
Z:我不喜欢包装太多,我喜欢真实的状态,我觉得我是小丑,我就是小丑,我是一个努力的学习者,那就是一个学习者。我的特性跟我的名字有关,尘土的尘,去哪里都能生存。不同的困难我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克服。每一个项目都有很多故事可以讲,我觉得这也是独特的地方。
Q:有没有大的使命或责任感?
Z:我没有这么伟大,我们的每一份感动可能是很小的细节。我不喜欢把室内设计描述得太伟大。我比较喜欢三五好友,大家一起聊聊天。
△IINC时尚买手店
Q:对AI如何看待?
Z:有可能下一个项目我们就是通过计算机AI合作完成的,有些项目通过AI在做一些演练。我发现它很像我当时在伦敦读书的模式,有20个学生在一起讨论。导师很重要,我现在就是导师的角度,发命令的人绝对要高于操作人员,命令是非常重要的。它会通过你的知识体系让项目变得更特别,很多人说这东西现在还超越不了人,不是AI不行,是你的水平还不行。
Q:类似于你,这群设计师的位置是什么?
Z:没有什么位置。我们这一代80、90,缺乏的是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期待00后一代,他们的认知和社会环境完全不同了,就像种子一样,环境、水、阳光、土壤太重要了,没有任何人逃离得了。
Q:我们在发起“拥抱真实的世界”主题追问,你对“真实”的理解是什么?
Z:刚刚有提到身边的那一份很小的感动,这份感动是蛮难能可贵的,我觉得潜移默化中自己的经历对做设计是有帮助的。因为我从最底层做起,会关怀、关注到很多东西,如果一开始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我现在可能没办法理解这些。
“感知力”这个词用的蛮好,就是我的感知系统还是挺强。我很容易捕捉一些细节,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我都会去看,跟练英语一样,看到路边一棵树就去描述它。一旦我们的出发点是真实的或者解决一些小事情的时候,我们做出来的设计就是有观点的。
△SHANAN善侒
Q:说说在英国学习期间的经历。
Z:印象最深刻的是教育方式的差异,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就学校的一个房间做方案,大家测绘完第二周上课讲述自己的设计。因为我有工作经验,就还挺得意,回去就开始排平面,排了两个方案,觉得很简单。上课的时候,我发现其他国家的同学们拿了很多看不懂的东西,有的是一堆垃圾,有的画了几条线,还有人拿了一些树叶在烧,我当时就在想这帮人是怎么了。我很自信地把两个平面图拿给老师选,当时我英语还很差,就拿了录音笔把老师的话录下来。回去我仔细听,他说的是我做的太快了,读书不是比谁做得快,他是希望触发我们思考,一个项目要做一年看我们要怎么研究、怎么发展。后来我就有关注30多个同学在一年里的项目变化,我也看到了不同地区和国家的人的差异,这是非常难得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
△ 伦敦留学时期
Q:在伦敦艺术大学学习期间,你在关注什么?
Z:伦敦是艺术的前线,是很多好的艺术展览的第一站。基本上每周只要有空我就会去看展,慢慢对宗教文化、教堂和博物馆特别感兴趣,把欧洲所有的美术馆和博物馆都走了一遍。当时特别迷恋雕塑,我同时看两种雕塑,一种是当代艺术雕塑,另外就是古典雕塑,从宗教故事中去研究一些内容,再去研究西方的艺术史,这些蛮吸引、打动我的。
我记得在博物馆看到一段文字,米开朗基罗很大年纪的时候在教堂穹顶上雕一个天使,别人就问他要什么时候完成这个作品,他说我要一直雕到天使能够飞出去为止。这句话对我触动非常大,我出国前身边的朋友都没有灌输过这种思想给我,让我知道了做事可以如此专注、纯粹、精进。
△ 海达图腾柱(Haida House Pole),加拿大,约1850年,陈列于大英博物馆大中庭(the Great Court)内
Q:去英国之前没有做过设计,2020年创建工作室,到现在有了较大的知名度,有没有可供他人借鉴的路径?
Z:2016年初从英国回来,其实没有人给我项目做,大概一年也就一个项目,这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拿着家里的面料去不同的设计公司敲门,后来结识了一些设计师朋友。到了2018年遇到了一个契机,因为我之前服务了一个品牌叫pidan,他的老板来到杭州跟我说了两个事情,一个是要有一个大家能够念出来的公司名字,第二个要有个新的办公室。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贵人,我全部落实了他的话,“泛域”就出现了。我们的逻辑就是认认真真完成每一个项目,没有任何的捷径,为了落地结果无数次去工地,不停止思考。
△ 泛域作品 SKYPEOPLE天空人
Q:还记得第一个项目吗?
Z:刚回国第一个项目是一个企业家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他女儿在墨尔本看到一个酒吧,是一个北欧品牌,伦敦也有,我也去过。这个企业家比较开放,愿意让我们(Red、Xin和孙操)来尝试一下。 这个空间从外面到里面要通过衣服的包裹,进入到一个全是冰做的酒吧,包括酒杯都是冰的,一不小心会跟你嘴唇连在一起。当时完全发挥想象,在一层的空间里买了个电梯改造,弯弯曲曲犹如进入一个新的宇宙。喝的饮料是“另一个世界”植物的根茎贯穿下来的,操作方式就是在吧台上方设计了很多透明管,各种颜色,把酒通过泵打到屋顶上,再打下来。酒吧像一个常年不见光的空间,有几个洞,我们叫生命之眼,像是另一个世界洒下的阳光。这个故事是我在洗手间写的。
我们设计定制衣服,请哈尔滨的冰队来做整个空间的搭建,我们把一个普通的场地变成了一个冰箱等等的一些骚操作,原本夏天开业一直延期到圣诞节才开业。到了第二年夏天,因为投入太大,能耗太大,老板就把它停掉了。所以我们的第一个项目是失败的,对我的打击也很大,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肯定不是艺术家,我是个设计师、服务者,我要去为客户获得更好的结果,帮助他运营一个好的空间,这样我才能成功。
△ 冰酒吧项目资料图
Q:第一个项目失败了,那成功的第一个项目是什么情况?
Z:第一个成功的项目是我们参与竞标的pidan概念店,这个概念店选址是上海1933老厂房,这个厂房曾经是远东第一屠宰场。我们从冰冷、痛苦、与死亡有关的关键词、流浪动物的杀戮这些点出发。方案表现对流浪动物的关怀,在100年前的杀戮的地方,做了「动物脊背」。
这个概念很有趣的点是我第一次到上海跟业主见面,我们喝着咖啡,猫跳上来把咖啡弄倒了,然后踩着脚印就逃跑了。我当时满脑子是国外上课的一些叙述性和概念手法,我说这个项目已经做完了,猫做得挺好。我们把这三只猫拿到一楼,让它们踩着面粉在空间中自由行走,走出了很多的脚印。猫对空间的舒适度比人更敏感,我们设计就做了一步——把这个线拉伸起来,人要经过就开了一个门洞,动物经过就开了动物的门洞,这样子就变成了城市的一个共生画面。
△ pidan动物脊背方案策略
Q:关于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将要去哪里,这三个问题当下的答案是什么?
Z:关于我是谁,在团队中肯定是核心的状态,每个案子亲力亲为在做,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累并快乐着,累是因为时间真的不够用,忙到连休息时间都很少。
当下的瓶颈就是我知道我们有很多的方向要去研究,但是缺乏学习时间,所以接下来可能会减少一些项目的涉猎。在不久的将来,梦想着去日本找到一家喜欢的设计公司或者建筑公司学习,因为我没有学过建筑,但又会涉及到一些建筑相关的部分。
△ pidan动物脊背
对数以万计已亡的动物灵魂的尊敬,寻找具有拥有纪念性建筑的表现方式,尝试将一个冰冷的建筑装置去呼应混凝土,同时唤起人们因私欲而杀戮动物的痛苦回忆与事实。
Q:泛域的工坊是兴趣爱好,还是有意识要做一些成果?
Z: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没有平面图、效果图这些,所有的事情是每天在工坊里亲自实践、制作,每天都做模型,用概念模型去表达观点。这个对我来说影响蛮大的,跟同学在一起做东西、体验变成读书的一部分。在国内后我慢慢发现很多商业项目没有预算,那我又不想去直接复制,我希望通过我们的手去制作一些东西,以很低的成本,获得一些良好的艺术性的物品。
△ 泛域工坊
Q:泛域作品的视觉冲击力和表现力从哪来?
Z:每个项目都不太一样,因为我们不是希望结果被别人认知,而是设计的过程被人认知。我希望我们是一家别人摸不清头脑的设计公司。我们有一个 AI拥抱群,一个小组专门研究它,不管AI会不会替代人,我觉得它应该是个工具,慢慢融入而不是排斥。关于空间的冲击力或者雕塑感,很多时候是有策略的。比如说我们在做一个商场店,我们会看周边的品牌,商场的设计,看完之后再去思考策略是什么,有时候会选择色彩,有时候会选择雕塑。
Q:又回到了你喜欢的艺术形式雕塑当中,对吧?
Z:对,如果需要表达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用雕塑来表达,它其实是代表一种精神,就像pidan的动物脊背,它就是一个巨大的雕塑。雕塑是非常立体的,有记忆点和纪念性,我也比较喜欢,但是我不是艺术家,不是纯粹做雕塑,而是实用化同时具备精神的传递,应该是这样。我们每一个项目都会有一种方法论,这是一个原点,这个原点蛮重要的。方法的不同、路径不同,得到的结果一定是不一样的。
△ 迷失的园林
Q:你是一个灵感型设计师,还是策略型设计师?
Z:我是一个感性跟理性交融的人,我们在做方案的时候,平面图是最后一个晚上拿出来的,我不可能把平面图第一天就放在桌面上告诉大家来讨论。我们都是先聊一聊新概念,就不应该先有平面图,不应该被这六面墙给框在里面。概念与思考完成后,设计过程会非常理性,理性到我们要把它落地,最后要用十倍的努力去实现想表达的观点。
△ IINC时尚买手店,上半部分的石碑,每个面分别刻着古埃及象形文、古希腊文、埃及草书。
Q:有没有思考一些中国本土有关的设计方向?
Z:我们现在越来越难被取悦了,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不希望我们下一代也是这样,这件事情放在生活中其实跟设计息息相关,设计师应该有这个使命,要赶快突破这一层障碍。
有几年艺术毕业展都是讲的天、地、死亡、拯救世界,这些东西是拯救不了世界的,只会让自己沉溺在伟大之中。要关注到细节,今天你看到路边台阶对老年人的影响是什么?你这家店想为社区思考什么,或者是孩子们怎么样才能更安全有序等等,我觉得做一些身边的事情去解决问题。
△ 卒姆托设计的乡村小教堂
Q:你喜欢的建筑设计师有哪些?
Z:卒姆托、弗兰克·盖里我都挺喜欢的,比如卒姆托说要塑造那些点燃我们直觉的东西,以真实性为导向去设计一些东西。盖里说全世界99%的建筑是垃圾,这个城市太无聊了,需要一件雕塑来来表达我的观点。
在英国时导师跟我们讲对设计的理解,他说当拿出来一样作品,所有人都在讲“哇塞、震撼”的时候,这不一定是持久的,他说好的作品是你把它放在桌上,你什么都不要讲,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看了5分钟之后,有人 “嘘”长舒一口气,说明你的作品已经打动到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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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子溪
平面设计 | 王津、俊儿 排版 | 子溪
图片提供 | 泛域设计Fununit Design
监制 | JAY
新媒体运营 | JEAN
品牌运营 | 子溪、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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