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学会做穷凶极恶攒钱人
作者 | 笛苇
“买杯奶茶，先进名创优品做市场调研，发卡可爱，放下，帽子好看，放下，把所有毛绒玩具揉捏捶打一遍，再去优衣库自拍，翻翻价签对照网上的阶梯降价规律，绝不直接买单。”
“看到中意的衣服鞋子记下来回家去购物平台比价，被丝芙兰和屈臣氏的导购吓跑后，去无印良品猜猜价格，吃饭下到负一或者负二层，临走刮张彩票，一毛没中但做了慈善。”
热衷于刮彩票的年轻人 / 视觉中国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年轻人逛商场流程，而且据我的经验，想着网上会便宜的东西，最后大都会在拖延中忘记购买。
想把钱从年轻人兜里掏出来这件事越来越难了，社交媒体中与“抠”有关的潮流回归，正如目前一直飘在豆瓣抠组首页的“进组感恩贴”所言，“4年前刚进组时大环境开始下雪，但现在雪化了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寒冷”，在雪中学会抠是种福气。
《昨日的美食》剧照
攒钱，是这个时代年轻人最后的安全感吗？为此我走进了几位抠门年轻人的生活，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抠，不论“因为穷所以抠”还是“不是穷就是抠”，当抠门成为帮助他们掌控生活的方法，他们身上都流露出同一种笃定。
抠的艺术
抠的艺术往往镶嵌在生活的细节中。
家装博主进度条种草了原价188元还总不降价的莫比乌斯环摆件，但觉得似曾相识，于是一直没买。后来她逛五金店时福至心灵：“这不就是几毛钱一个的水暖件过桥弯吗？”，购入32个插件组装后喷漆，连成品尺寸都一样。
原价188元的莫比乌斯环摆件（上）和用水暖件过桥弯diy的成品（下）
懒人沙发动辄大几百，不到30块买一个大号瑜伽球收纳套，被子、不穿的衣服之类往里一揣，成了。
用大号瑜伽球收纳套塞进被子、衣服后做成的懒人沙发
养猫想买猫咪降温冰窝，直接搜大尺寸披萨铝盘，直径选择五花八门，什么体型的猫猫都适用。
用大尺寸披萨铝盘做猫咪降温冰窝
同理，仓鼠陶瓷纳凉躲避屋的平替就是灭鼠毒饵布控点，“米奇不妙屋”便宜又大，鼠鼠还推不动，安全性满分。
原价50多的大号仓鼠陶瓷纳凉躲避屋，换成灭鼠毒饵布控点仅需13.5元
如果说这些超出刚需的物件只是可有可无的日常点缀，那么“吃”绝对是抠门必争之地。
大型超市打折狂欢选手杜边生告诉我，十点关门的沃尔玛，其熟食区九点就会开始贴降价标签，原价二三十一盒的熟鸡熟鸭斩件，此时统统13.99元，而且买一盒送两盒甚至三盒。
这时的熟食区人头攒动，一定要挤入人群，选中自己的品，但千万别着急付款，“择时而动，方为英雄本色！”
等的就是再次打折，大约九点四十分，店员用9.99元的标签盖过13.99元时，下手的时机就到了。如果沉得住气，等到九点五十分之后的“尖峰时刻”，看好的那盒还没被买走的话，价格还能低到6.99元。
杜边生买过的打折熟食
杜边生展示了他6.78元三盒的战利品，并一本正经地强调，节约金钱的核心是对时间的统筹安排：“十点打折买不是让你到家十一点再吃晚饭，那样对身体不好，应该将这种消费习惯当成对明日的未雨绸缪。”
素丸子是夜宵零食，鸭翅是第二天的下午茶，而重头戏鸭肉斩件完全是第二天正餐一道菜，再醋溜一个打折1块钱的白菜，一顿蛋白质、纤维素、碳水兼备的美餐，令人心满意足。
这种吃法尚显优雅省力，如今“生命体征维持餐”成为新流派，一个西瓜，怎么吃4天？
我在一个id叫做“穷凶极恶攒钱人”的vlog里看到了答案，5月1日，为了招待朋友，她花了1.85元买了一个6斤重的大西瓜和30个鸡蛋。
之所以能如此低价入手，是因为一张办信用卡赠送的优惠券用不了，她果断去找平台客服反馈换得消费立减金30元，买菜时成功抵扣。
办信用卡赠送的优惠券换成立减金，买菜抵扣30元
平日里，西瓜是她舍不得买的水果，但这次她有着清晰的规划。5月3日朋友来了，一起吃掉了半个西瓜瓤后，她刮掉表层青皮后仔细地将剩下的西瓜皮腌上，“可以凉拌也可以炒菜”。
5月5日，腌过晒过的西瓜皮变成一道能够留着慢慢吃的菜，她又从冰箱取出剩下的半个西瓜，瓜瓤当一顿饭，瓜皮如法炮制。于是，5月6日，吃炒西瓜皮，5月7日，吃前一天剩下的炒西瓜皮。
西瓜皮晒过之后也可以成为一道菜
她一天只吃一顿饭。不断有弹幕飘过：“真是个狠人。”
穷凶极恶攒钱人
攒钱人叫小袁，社交平台有两个签名，一个是“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我都解决不了”，另一个是“我一定会好好攒钱，我肯定能买得起房”。她的vlog开头是“欢迎收看27岁没车没房在深圳850元出租屋里抠门攒钱的日常”。
小袁在深圳每个月只用60元生活费生活
小袁喜欢叫我宝子，这缘于她的职业——带货主播。
“带货主播这一行真的很卷，要有活力、有激情，嘴巴不能停，还得能熬夜。”这也是她每天只吃一顿饭的原因。晚上十点上班，凌晨四点下班，一觉醒转可能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四点多做饭、吃饭，拍摄加剪辑两个半小时，天也黑了，上播的时间又要到了。
尽管直播时间会随夜间流量有所调整，晚上八点、十点、十二点、两点甚至早上五点六点都有，但不上夜班是不可能的，因为选择白班每个月工资会低一到两千。
凌晨三点，小袁上班路上经过黑漆漆的小巷子，遇见大声吼叫的流浪狗
在直播间口若悬河引导观众点击链接付款消费，她的生活理念却与带货口吻泾渭分明。从公司骑电瓶车穿过城中村到家的十五分钟里，她切换成另一种人格，“花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说回吃，小袁的原则是买便宜但不讨厌的菜，平台上的特价菜要便宜过菜场和超市，5月份美团的洋葱一毛钱一个，她连续吃了一个星期，大蒜一毛钱一个，她不但用作调料还剪开矿泉水瓶水培蒜苗，到了6月就反复吃0.99元三根的黄瓜和胡萝卜。
矿泉水瓶培育蒜苗
6月19日，她本想买点白菜慢慢吃，但“三块多一斤是真的吃不起”，还是买了一块钱左右一斤的胡萝卜和青菜，用“炒青菜小妙招”宽慰自己：“炒菜的时候叶和杆儿要分开炒，这样杆儿炒熟了叶子也不会老，一定要加蒜，大蒜先放一半炝锅，剩下一半待会儿再放……”
三块多一斤的白菜也让小袁很有负担
“我炒菜挺注意小细节，但是炒出来味道就挺一般，这个世界是有bug的吧？”
小袁最初意识到她的生活有bug是今年3月1日，过完年复工一段日子，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接近30岁，一个人漂在大城市起早贪黑打工，“吃没吃什么好东西，穿也没穿什么好东西，一年到头还两手空空”，离35岁没几年，父母年龄大了，家里还有弟弟，“很焦虑，刷手机也刷得不香了”。
她做了一个最朴素的决定，拆开塑料垫子铺在地上，开始盘点家里的物资。
小半个包菜，三个土豆，还有从老家带回的腊肉香肠。肥的腊肉部分可以炼猪油用来炒菜，小袁节省地吃到现在还有存货
此后，除了刚性的租房支出，抠门攒钱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被践行。家里没有宽带，流量超过16G会限速，她会走到附近的麦当劳蹭网上传视频；她紧盯补贴优惠券薅羊毛，某平台连续签到能领锅和大米，每天上线玩小游戏能换水果和鸡蛋，秒杀能获得诸如免费柠檬水、1块钱两个汉堡的团购券，38人助力能薅40包纸巾，一两块自提的平台特价菜足以吃一两天。
38人助力薅到的40包纸巾
衣服也没再买过了，小袁有位朋友每年会淘汰一批衣服，搬家时喊她去选，她连续去了两天，带回了4个包包、33件上衣、13条裤子还有一件半身裙。她盛赞朋友购衣的品味和质量，觉得如果保持好身材穿10年没问题。
小袁从朋友家打包带走的衣物
经过前几个月的试验，小袁发现每月60元的生活费可以维持45元左右的最基本饮食和15元左右的电瓶车充电，但好心的观众们为她设置了每月320元的目标，她决定将260元作为与朋友们外出的“社交基金”。
挨到6月28日，0.99元的丝瓜突然上线，小袁欣喜若狂，搭配冰箱里冷冻的煎蛋，烩成一锅成本两块钱的鲜美丝瓜汤下肚。吃完再打开平台，丝瓜已涨价到3.09元，“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头一天0.99元买到的丝瓜，第二天就涨价到3.09元
小袁还尝试自己种菜，6月30日，养了快20天的紫薯藤收获了，养太老茎已经掐不动，不得不只摘叶子。“在老家这都是种来喂猪的”，她曾对此非常不屑，但在城市中，自然的馈赠总是格外令人激动。不幸的是，满满一盆绿叶下锅后迅速失水，“忙活一阵子炒出来就一筷子”。
小袁自种的紫薯
不过在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消费0元的快乐还是无与伦比，6月份生活费60元，吃完紫薯叶还余1.06元，小袁很满意。
最小单位的安稳
小袁没有再在采访中跟我展开讲自己七月份和八月份的生活，她说自己像原地打转的陀螺，一个月可能会有两三天和朋友们聚一聚，其他时候就像视频里记录的那般日复一日。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王宁就“新节俭主义”接受采访时提到：在消费社会学里，社会结构分为对青年友好型社会和不友好型社会两种。在不友好型社会中，青年人会更多地进行亚文化式消费。
“比如说，现在一些网络原住民喜欢在社交平台上‘晒节俭’‘晒薅羊毛’，他们晒的不是节俭，而是一种具有某种反叛性的亚文化，以此表达了对不友好社会的不满。节俭潮流的出现，实际上是一些年轻人抒发自己在社会结构中处境的一种无奈。”
而我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的，更多是把自己在生活里妥帖安放的韧性。
“这何尝不是一种极限生存挑战呢？”“在最青春的日子里把自己活得像一团潦草的野草”，许多评论提醒着小袁的局促。薅羊毛也有上当的时候，但小袁把这些视作小“惊喜”。7月30日的0.99元特价菜是“线茄”，竟有6根，但菜如其名，跟手指一样细。“虽然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但今天又认识一个新的蔬菜品种”，她乐了。
跟手指一样细的线茄
抠门攒钱的回报是立竿见影的，平台视频播放的收益加上商家推广每月能够给小袁带来两千多的收入，足以覆盖掉房租水电通讯和餐饮出行的全部支出。虽然工资还没过万，但她已经可以做到把每月到手的大几千全部存起来。
小袁知道经济下行的道理，毕竟周围的朋友找工作也很难找，大家都很焦急，但她常自嘲自己“鼠目寸光”，眼前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问她会不会为更宏大的事情而担忧，她摇头：“我能做的我已经很努力在做了，其他的我也不能改变。”
开始攒钱后，小袁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手握地图的旅人，因为清楚自己的目标和速度，所以可以不再焦虑埋头前进。“众人看我好似身在废墟，但我其实在暗自窃喜”，目前攒钱进度条已经走到25%，每每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打开买房软件定位到惠州、重庆等自己向往的城市，看看当地的房子。
《公主小屋》剧照
进度条拉满的时候呢？小袁分享了一个28岁成都女孩的主页，让我看看她的“梦中情房”。
那是一间36平米一室一厅的小屋，格局通透，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阳光、绿植和干净的棉质床单的气味。女孩首付23万，每个月2800的房贷供10年，不多不少刚刚好。女孩还单身，但内心安宁，在房间照片下留言道：“遥远的事情太多了，我只想过好这两年，哪怕可能时间很短暂。”
小袁告诉我，她已经看遍了女孩所有的视频：“大概再有个三年，我也能够买到自己的小房子。”
编辑 | 八斤
值班编辑 | 向由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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