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教子，欧美流行起来了
作者 | 陶恺
如果你热衷在中文社交网站、短视频网站上“杀时间”，便一定见过这样的内容：面容姣好的女孩，图文并茂地晒出丈夫或男友送给自己的奢侈品包、成套化妆品或车、房，证明他们对自己的爱，事无巨细地描绘两人相处中自己“被宠爱”的小细节。点进主页，女孩的轮廓也几乎完全由华贵的物品、男人的宠爱描摹而成，找寻不到其作为独立个体工作、生活的线索。
她们有统一的名字——娇妻。在中文世界，“娇妻”始于天马行空的网络小说，与“霸道总裁”相配，凸显女性的娇美，成为现实世界里的精神鸦片。随着网络的发展及下沉，娇妻与她们的“霸总”也开始走进现实，对标起过往的小说情节，在社交网站上不断书写全新的、真实的“娇妻文学”。
有趣的是，即便远离中文社交媒体，在TikTok这样的英文社交媒体中，也可以轻松刷到“娇妻文学”——在那里，“娇妻”摇身一变，成了tradwife（直译为“传统的妻子”）。
与大热女性主义背道而驰、贬义满满的娇妻，为何成了时下中外网站的热门叙事？
相夫教子
视频画面里，女人Hannh正在烹饪食物。她穿着简洁的牛仔裤和T恤，搭配不变的白色粗布围裙，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她独立制作酸奶、奶酪、早午餐、冰淇淋，在踮脚才能够到的大锅里熬煮食物，费力地将一个塞满馅料的巨大南瓜从烤箱里搬进搬出。做这些家务活时，不同的小孩闯入镜头，她一边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抱起镜头里的小孩一起挤柠檬，再出声安抚镜头之外的嘈杂。
忙碌的金发白人主妇、7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分量极大的餐食……再搭配上厨房里那个由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设计、价值2万美元以上的古典AGA炉子，眼前的一幕仿佛是一场老式好莱坞电影。
Hannh正在运营的账号@Ballerina Farm是当下最吸睛的tradwife账号之一。Ballerina、Farm两个词似乎道尽了Hannh的人生：曾经，她是专业芭蕾舞演员，是纽约市和犹他州的选美皇后。但嫁给丈夫后，芭蕾舞台的追光或许变得不再有吸引力，她追随热爱农场生活的丈夫回归田园，成了一名全职太太。
@Ballerina Farm账号分享的Hannh日常
与生活在城市公寓中，等待丈夫下班、帮他挂上大衣的那种全职太太不同，Hannh和丈夫在大农场中生活，靠农场的产出自给自足。她是传统的妻子，做家务、带孩子，做轻量级的类似采摘的农活；丈夫也是传统的丈夫，负责重体力农活、管理牲畜、对外联络；孩子们也是传统的孩子，男孩子穿牛仔服，是“缩小版的父亲”，女孩们统一穿碎花裙、扎麻花辫，是“缩小版的母亲”。
@Ballerina Farm展示的内容十分契合tradwife的定义：生育了多个孩子的女性，以妻子、母亲的家庭角色作为自己唯一的社会身份，全力撑起整个家庭的运作；与自己的整个家庭要住在大别墅或农场里，这些庞大空间为妻子们带来了相夫教子之外的更多工作内容，比如维护房屋庭院、养护牲畜作物或宠物等。
@Ballerina Farm展示了Hannh在农场的工作和生活
她们游刃有余，勤快麻利且充满智慧，“家庭主妇”的身份令她们感到骄傲，丈夫与孩子的人生是她们全部的价值，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无论是舞蹈还是经专业认证的美貌与品德，都退居幕后，成了整个家庭里最不重要的部分。
有条件的怀旧
2021年11月，Hannh在Instagram发布了一则帖文，讲述她与丈夫购买农场、开启田园生活的故事：“我们小农场房地产合同上的墨水都还没干，我们就开车到最近的农产品商店买了靴子、工作服、手套和草帽。我们零经验，零农业背景。”
显然，成为美国式tradwife，回到上世纪的岁月静好中，是有阶级门槛的。无论是买下占地面积庞大的农场，还是毫无经验、亏损状态地管理它，都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来支撑这首“田园牧歌”——比如Hannh，她的丈夫是富二代，其父亲曾是捷蓝航空的首席执行官，有近4亿美元的净资产，足以支撑两人一边毫无章法地管理入不敷出的农场，一边向观众呈现梦幻庄园的恬静与远离工作的安宁。
@Ballerina Farm账号上的Hannh一家
tradwife迫切想要回归的世外桃源是上世纪50-70年代的美国。正如另一位受众庞大的tradwife博主@esteecwilliams所说，她成为一名合格的“传统妻子”，是想要追寻像自己祖父母那般坚不可摧的伴侣关系，即便它在如今看起来那样格格不入：不自己去健身房（以免吸引不必要的追求）；天黑后不能独自离开家；避免异性友谊；确保她的丈夫在家时“不必动一根手指”；为他做“他想吃的食物”；穿他喜欢的衣服；按照他喜欢的方式给她的头发做造型；征求她丈夫的许可后才能支付、分配家庭日常维护所需的费用……
在一贯以自由民主、先进觉醒自居的美国，为什么大开历史倒车的tradwife受到广泛的关注与效仿？
@esteecwilliams 的日常
学界大多将此怀旧认定为美国经济下行带来的余波。本质上，人们观看tradwife，并不是想要拥有一名“传统妻子”，或是“依照上帝的意思”没有任何干预地拥有极多的孩子，而是想要通过这仿若cosplay的短视频，回到过去的黄金时代——在那个美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的时代，即便是一名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在8小时工作制下，也可以供养起夫妻两人与两个孩子，能够拥有独栋别墅和属于自己的小花园。在那个时代，tradwife的生活模式可以轻易成立，无需背靠财富殷实的上一代，也能“一人工作全家不饿”。
但如今，黄金时代渐行渐远，复制过去的宁静生活绝无可能，在保守主义回潮、短视频迅疾发展的当下，tradwife成了对扮演者有条件、对观看者无门槛的怀旧之风，顺着便利的网络吹拂着失意的人们。
逃离热门叙事
对于女性而言，娇妻、tradwife在社交媒体上走红的热闹，除了无用的怀旧，似乎也照见了更多需要警惕的社会心理。
在美国，tradwife的流行对女性来说，是某种失望的表达。虽然女性进入职场工作，与男性各凭能力“打江山”已然寻常，但一旦成为妻子、母亲，就需要不断在家庭生活中倾注远远比男性多太多的精力，完成家务、履行母职，繁劳程度甚至与无需工作的tradwife不相上下。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剧照
与之相对的，是职场对女性的漠视：生育被视为晋升天敌、育儿假期短、同工不同酬劳动无保障……工作面试时频频被问起婚育打算、无论如何干练都逃不过“如何平衡家庭与工作”等问题，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只要是女性，只要试图工作，都难逃这些与能力无关的、也找不出标准答案的诘问。
萧条的经济、难以预料的战争与疾病、无法控制的环境危机……失望笼罩着整个世界，过去便显得格外美好。在曾经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刻，女性是如何应对生活的？答案便是追寻极度保守的性别观念。
“我看到女性正在远离自己的根源，与男性竞争。”一位来自弗吉尼亚州的tradwife这样表达自己选择做传统妻子的原因：“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是女性，我们需要接受这一点。”
Hannh与孩子在厨房/图源：@Ballerina Farm
相信明确的性别角色，相信家务和父权制婚姻的重要性，由此，便可以将生活过得简单：不必直面残酷的职场，不必争取需要抗争才能得到的权利，甚至也不必面对经济下行对生活造成的困境，只要记住“我们是女性”，遵循原始的分工生活便是。
中文语境中的“娇妻”，则比tradwife更直接：略过展示家务重要性、全职太太价值的部分，只展演最核心、最珍贵的部分——爱。
无论是晒名牌服饰、豪车旅行，还是对着寥寥几个草莓、车厘子感激涕零，无论是炫耀“只想吃一口就获得了宝宝碗”，还是将自己的个人成长全部归功于“爱人如养花”，中文语境的娇妻希望成为“白瘦幼”，完成“娇”的部分，将婚恋看成头等大事，完成“妻”的部分，从而永远霸占偏爱。
某种程度上，娇妻与tradwife都在迎合各自文化的热门叙事：怀旧的传统妻子，在经济下行的动荡里回到过去做美梦；白瘦幼的娇妻，将自己的人生框进从小看到大的霸总言情故事里，获得“仿佛生活在小说中”的梦幻。
怀旧的传统妻子，在经济下行的动荡里回到过去做美梦/图源：@esteecwilliams
为了关注与点击量，为了它们背后的利益，tradwife与娇妻们依然会有无数的“作品”用来描绘幸福的家庭生活——这固然也是大千世界的一种，但观看视频、图文“杀时间”的女孩们，还是要时刻记住自己是谁、究竟想要如何生活。
tradwife有一句宣传标语，the future isn't female, it's family（未来不是女性，而是家庭）。
但未来，应该在自己手里。
本文首发于《看世界》杂志2024年第5期，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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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姜雯
新媒体编辑｜张来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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