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世界杯，啤酒被红牌罚下
欢呼声中，数千杯啤酒被撒向天空，酒雾腾起，在空气中弥漫，久久不能消散。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半决赛，英格兰对克罗地亚。伦敦海德公园外，英国球迷通过泼酒祝本场第一个进球。
英格兰马上就因为自家球迷的浪费行为遭了报应，1-2惨遭克罗地亚淘汰。
当年的欢脱画面在社交媒体广为流传，有些球迷模仿当年画面，只是把啤酒换成了自己生产的温热淡黄色液体，浇了前排老铁一头。
瞎扔东西的的人太多，规矩就产生了，讲文明球迷都知道，只有进球时才能泼啤酒，并且：不能带着玻璃瓶子一起扔。
不过，数万人同时向空中扔他们的饮料的场面，在卡塔尔世界杯上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至少在卡塔尔本地不行。
在承诺放开酒精禁令之后，开赛前48小时，卡塔尔突然变卦，禁止球迷在世界杯赛场上喝酒——这也成为近三十年来，唯一一届赛场中禁止喝酒的世界杯。
卡塔尔世界杯，第一个吃红牌的，是啤酒。
临时变卦的卡塔尔
酒的问题，是当年卡塔尔申办世界杯绕不开的大难题。
穆斯林国家往往限制饮酒。卡塔尔禁止在公共场合饮酒，酒精饮料只能在特定有酒牌的餐厅或者酒吧买到。尽管相比沙特、伊朗、阿富汗这样小嘬几口就能送进班房再挨上几鞭子的保守国家，卡塔尔的确相对开放，但不等于居民可以随便喝酒。
偏偏，国际足联的大金主，是卖啤酒的。
从1986年开始，百威啤酒一直是FIFA的大赞助商，对足联事务有很大话语权。
搞不定百威，等于申办世界杯输一半。
〓危地马拉裁判Hector Trujillo因为卷入2015年国际足联腐败大案，在美国被判八个月监禁。有媒体爆料，卡塔尔为了夺得2022世界杯举办权，曾向国际足联官员行贿，但针对此项指控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图源 法新社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卡塔尔为了击败美国这样的劲敌，做了巨大妥协，在还没胜出时就公开承诺，世界杯期间，会保证啤酒供应。
有言在先，卡塔尔果然胜出。拿下举办权第二年，很傻很天真的百威与足联续上了一份为期十年的赞助合同，2022年截止，正好到卡塔尔世界杯结束。
〓2022世界杯的第一场比赛，卡塔尔0-2厄瓜多尔。赛后球迷总结，卡塔尔输球的原因主要是没有去厄瓜多尔的休息室扔下十亿美金就走。图源 法新社
时间来到2019年，作为世界杯预演的卡塔尔世俱杯。大概是因为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官方竟然在首都多哈郊区的高尔夫俱乐部大发慈悲地设立了一个饮酒区，啤酒6美元一杯，相比市内酒店非常便宜，保质保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离比赛场地有点远，而且，上厕所很成问题。
许多球迷，在赛前饮酒时段喝了一肚子满是利尿剂的冰啤酒之后，就踏上了公交车，开启长达一小时的无厕所憋尿征途。
可能是国家荣誉感使然，多数世界各地的访客们没有选择就地解决，坚持了一路。
等熬到比赛场地，不少人脸都绿了。
这次不算成功的尝试之后，卡塔尔官方一直对世界杯让不让观众喝酒含混其词。直到今年九月，才确认世界杯场馆周围会无限制的出售啤酒，另在贵宾室和指定餐厅，可以提供葡萄酒和威士忌。
〓俗称大金碗的卢赛尔体育场，由中国铁建公司与卡塔尔联合建造。图源 视觉中国
这时百威作为本届世界杯赞助商，已然成为大赢家。百威花费了7500万美金赞助费，换来球场周围几里地只有他一家可以公开卖酒。
卖酒钱还是小钱，更重要的是，百威会成为关于本届世界杯观众关于啤酒的的唯一记忆，足以让这家公司做梦都会笑。
然而，事情在上周起了变化，官方又要求百威把销售啤酒的帐篷藏到球场不起眼角落，而且限时供应。
开幕之日，卡塔尔又进一步，彻底禁止了场馆周围的啤酒销售，能带进场内的，只有无酒精的百威zero。
只是上述规定，并不影响贵宾区的高级酒饮供应，不让买的，只有面向普通球迷的啤酒。
可以说，卡塔尔官方狠狠涮了观赛球迷、百威啤酒和国际足联一把。
足球配酒，越喝越勇
卡塔尔不惜冒着国家信誉扫地的风险，在酒这件事情上反悔。担心醉酒球迷闹事，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早在两年前就有人担心，游客大量涌入卡塔尔，会打破这个伊斯兰国家的平静。
足球迷算是体育迷中战斗力顶尖的一群人。喝多了的球迷，用狂热形容是谦虚，用疯狂形容才贴切。他们往往极其富有攻击性。
2016年欧洲杯，俄罗斯球迷就和英国球迷产生了严重冲突。
〓马赛街头的俄国足球流氓事先准备了GoPro运动相机，实时记录他们暴打英国人的全过程
俄国人打仗可能不太行，但斗殴水平一直在线。150个早有准备俄国人，在比赛结束时突然暴起，1000英国人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警方不得不用高压水枪和催泪弹平息这场单方面群殴。
即便由啤酒助长的足球流氓行为从来没被根治，球迷撒酒疯的行为时常发生，欧洲也从未禁止酒精出现在赛场上。
〓如今卡塔尔境内的游客，多达百万，几乎是卡塔尔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很难说球迷们会不会因为畏惧伊斯兰鞭刑，选择收敛，他们的人数差不多是卡塔尔军队人数的一百倍，为了维持秩序保证安全，卡塔尔从土耳其借来了3000警察，50个拆弹专家和80条警犬
啤酒商一直是足球运动的大金主。厂商们很乐意拿出一大笔赞助费，通过赞助世界杯这样的活动，啤酒厂商的销量能增长5%~10%。
球衣胸前的广告，总少不了啤酒商的身影。英国超级联赛成立时，18%球队的赞助商与酒类行业有关。足球联赛不能没有啤酒厂商，因为他们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2010 年 3 月 9 日利物浦队球员在开球前的合影，球衣胸前，是啤酒商嘉士伯的商标
酒精也让球迷肾上腺素飙升，情绪高涨，玩得尽兴。可以说，足球赛场是最适合喝酒的场合之一。禁掉啤酒，观众们也不会答应。
不管观众，还是赞助商，都会希望啤酒出现在比赛场地中。
强大呼声下，禁酒的主办方往往选择妥协。
长期受到足球流氓困扰，巴西一度实施名为“DRY HOUSE”的“球场禁酒令”，根治酒鬼闹场问题。
在 2014 年巴西世界杯之前，由于国际足联的施压，巴西不得不紧急通过新法，取消啤酒禁令。
同样有球场禁酒令的俄罗斯，举办世界杯时，也放松了禁令。世界杯产生的巨量啤酒需求，一度让这个嗜酒国家的啤酒断货。
决赛场外，身披风衣的列宁凝视远方，他的脚下，卢日尼基体育场外最好位置，可口可乐与百威啤酒摊位支着醒目的红色帐篷，牢牢挡住列宁铜像的花岗岩基座。
俄乌战争后，两家公司先后退出俄国。昔日世界杯上的短暂瞬间，成了上个时代的最好注脚。
〓卢日尼基体育场前的列宁铜像，铜像背后，百威啤酒的帐篷依稀可见。图源 法新社
喝酒者，不虔诚
禁酒问题上，巴西、俄罗斯这种有影响力的大国都做出了妥协，卡塔尔却选择死扛到底。
卡塔尔却坚决不服软，最重要原因可能是宗教。
公元628年，吾候德战役后，先知穆罕默德对阿拉伯人颁发了禁酒令。
据说在宣布禁酒令后，大量的酒被倒掉，麦地那的街道变成了酒河。自此，伊斯兰教创造的社会永远抛弃了酒与一切使人神志不清的麻醉品。
〓在伊斯兰教兴起前，阿拉伯多神教还有专司酒务的酒神左·舍拉
喝酒使人失去理智，染上恶习。这是对古兰经明令禁酒原因的主流解释。
然而，同样恪守清规戒律，饮食禁忌相似、甚至更严格的犹太人并不禁止酒精，葡萄酒不仅是生活必需品，甚至在宗教仪式中也必不可少。
禁酒另一种可能性是，阿拉伯帝国在七世纪不断扩张，帝国需要节约粮食，需要税金维持财政收入。禁止私自酿酒和酒类专营，理所当然地成为维系帝国战争机器的手段。同时，严格的禁酒令意味着更严格的社会控制，这种向心力对维系一个疆域庞大的帝国必不可少。
现成的例子是，汉武帝推行“榷酒”制度对酒类实行政府专卖，禁止民间酿酒和卖酒。
到了东汉，三国时代战争更频繁，曹魏与蜀汉，为了筹措军粮，都有严格的禁酒令。
《三国志·简雍传》记载，刘备和简雍行路时，偶然看到一农户家存有酿酒工具，刘备大怒，准备将这家人治罪。在简雍的再三劝说下才放过农户。
〓青梅煮酒，牢底坐穿
这段文字本来是为了拔高刘皇叔宽宏大量、能听人劝的优秀品质，凸显与刚愎自用的曹贼不同。但反过来说，不管是史书上的仁厚君主还是狡诈奸雄，都选择刮地三尺筹措军费，也坐实了三国时期汲取之重，民生之艰。
总得来说，禁酒令在古代并不稀奇，只是阿拉伯人把禁酒写进经文，才让政令流传千年，成为宗教经典，并随着惯性规范当代人的生活。
而坚持君主制，从19世纪中期就开始统治卡塔尔的阿勒萨尼家族，信奉伊斯兰教原教旨瓦哈比派，更倾向尊重传统。坚持禁酒，似乎理所当然。
在平衡木上跳舞的卡塔尔
〓卡塔尔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本国人均GDP随着石油价格大幅波动，非常不稳定
卡塔尔是经济上相对开放的伊斯兰国家，但也是伊斯兰主义的避难所。
在外交上一贯长袖善舞的多哈，是美国与死对头塔利班的重要外交渠道。2013年，塔利班在卡塔尔首都多哈设置了一个联络办公室，让当年还没逐鹿中原成功的极端分子成功在时尚之都安家落户。
〓9·11事件后，卡塔尔官方媒体半岛电视台第一时间采访了本·拉登，让这家媒体名噪一时
也是因为和哈马斯、塔利班、穆斯林兄弟会这样的极端保守宗教势力眉来眼去，国际上不少声音指责卡塔尔私下支持和同情恐怖分子，给他们暗中提供资金支持。
2017 年，沙特、阿联酋与埃及等十个国家断绝了与多哈的关系。一贯擅长在外交平衡木上跳舞的卡塔尔，翻了车。
沙特甚至动工在两国边界线上开挖运河，誓要切断所有对卡塔尔的陆地物资供应，把半岛上的卡塔尔彻底变成岛国。
为了体现断交的严肃性，运河属于沙特的一侧，还会建成垃圾回收中心，以后全沙特的垃圾都会倒向卡塔尔。
有学者说，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后要举办世界杯世界杯和美军驻军，沙特可能在2017年断交后就出兵占领卡塔尔。
对这个人均GDP高达五万美元的中东土豪国来说，世界杯既是光鲜亮丽的面子；又是保持相对中立与世俗化，并对全世界敞开大门的承诺。
唯有用积极开放的姿态维持影响力与存在感，才能保证这个富得流油的软柿子在战火不断的中东火药桶里生存。
这也是一个人口不到300万（国民不到40万，剩余为外籍劳工）的蕞尔小国，愿意豪掷2200亿美金，用前21届世界杯总和的预算，去干收入只有百亿美金这种明显赔钱大买卖的原因。
在保护传统与向世界开放的微妙冲突中寻找平衡，这是卡塔尔的生存之道。
撰稿|杨吃草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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