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评判应回归常识，法律评价须拒绝双标 ——阜阳马莉娟案二审庭审记
“你还要钱？你儿子都死了，你还要钱有啥用？你这个年纪也生不出来，你已经断子绝孙了！”
“你最困难时我借钱给你，当时你被追债的堵在老家，翻墙出来给打电话向我借钱……”
“那是你傻逼，你们安徽人就是笨，我们浙江人就是聪明。”
在刘章律师的发问下，马莉娟当庭陈述向卢江洪要账的经过，卢江洪见马莉娟亲自过来，不但没有低头道歉，反而愈发嚣张，于是发生了以上对话。
进行到这里，相信每一位法庭内的旁听者都已经依据常识作出了判断，谁才是被害人。
法院对卢江洪进行强制执行，但卢江洪并没有善罢甘休，在王振朗、石金灿的撺掇下，卢江洪与他们一共6名老赖，摇身一变成了被马莉娟诈骗、寻衅滋事的对象，由“加害人”变成了“被害人”，利用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诬告陷害马莉娟“套路贷”、“恶势力”，引发本案。
打破常识，被老赖围猎的“套路贷诈骗犯”
法庭调查阶段，刘章律师就马莉娟向老赖们借款的原因、数额、协议、是否结清等事项依次发问，随着马莉娟的陈述，老赖们“被害人”的伪装，被层层剥开。
王振朗四处举债，长期不还，为了博取马莉娟的同情，不惜在马莉娟母亲面前下跪，先后借款50万元、100万元，未偿还的情况下，又伪造太和中行循环贷授信证明，声称借570万元，10天后做完银行流水立即还款。结果不只利息没见到，就连本金都一分未还，王振朗所谓的“还利息”就是用后来借的钱还之前的利息，一点点获取她的信任，直到最后大捞一笔。甚至败诉后，还求马莉娟出面申请撤销其在法院的黑名单，称已经外欠6000多万债务，不是故意不还钱，实在是无钱可还，不是不还马莉娟一人债务，而是所有人的债务都未还，老赖的逻辑何其可笑。
杨兰臣为向马莉娟借款2000万不惜伪造循环贷证明，并保证三个月内即还款，保证按合同约定还本付息，声称与时任阜阳市委书记于勇是亲家，可教给马莉娟房地产行业的“成本控制”方法，又提出让自己的儿子杨阳及中间人张玲、胡万莉做保证人，确保万无一失。约定的还款期限届满时，杨兰臣称银行贷款还未批下来，在杨兰臣的请求下，马莉娟又与其签了两次延期协议。未曾想，延期协议到期后，杨兰臣不仅未兑现此前承诺，连最基础的本金都不肯还。
李秋慧的泰宇公司资金链濒临断裂，为向马莉娟借款，先是从关心马莉娟的生活入手，给马莉娟买锅、买睡衣，到后来甚至数次守候在马莉娟爱子魏猛猛的墓前，给前来扫墓的马莉娟送饭。甚至对马莉娟说：“你要是借给我钱，就是替我解围，等于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会让他把你当妈照顾。”李秋慧得手300万元后，为榨取更多借款，不惜“一房多卖”，签订房屋买卖合同进一步骗取信任，如今又反咬是马丽娟逼她卖掉房屋。
刘玉向石金灿借钱，石金灿认为风险太大，于是把刘玉介绍给马莉娟，刘玉伪造太和县农商行循环贷证明骗取马莉娟信任，加上熟人介绍，很快得手100万元，几个月后，刘玉在100万元尚未归还的情况下，又找到马莉娟借款40万元，石金灿仍是保证人。尽管刘玉欠钱未还，石金灿也未提供财产用以执行，但马莉娟与石金灿仍保持联系。却没想到举报风波后，经另一借款人黄玉华透露，石金灿、王振朗正在联合其他借款人一起举报她，石金灿还特地找到黄玉华让其给马莉娟作伪证，说要一起控诉马莉娟对借款人们跟踪、恐吓等，称只待将马莉娟告进去，大家就都不用还款了。
卢江洪有丰富的放款和借贷经验，知道如何才能在保证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情况下借到钱，先后向马莉娟借款4次，每次200万元，卢江洪先承诺短期内付息，又借故久拖欠款。在这段时间内，利用马莉娟的钱，卢江洪早就将利息挣出来了。因卢江洪迟迟未归还第四笔借款，马莉娟让员工曹猛到卢江洪的水岸明珠售楼部催款，却被卢江洪父子殴打。未从丧子之痛走出的马莉娟赶到现场，却遭到卢江洪“你还要钱？你儿子都死了，你还要钱有啥用？”两人随即吵了起来，警察的调解下，卢江洪给马莉娟和曹猛道了歉，并对曹猛进行了赔偿。
牛祝红伪造颍淮农商行循环贷证明骗取马莉娟借款，自己欠款不还不算，又带来了郭昌湘、童明星两个欠债人，马莉娟借出去的款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牛祝红因无力还本付息，遂决定用酒抵债，却还要马莉娟亲自来拉，经项目部的工作人员试喝，发现该酒极为劣质，有强烈的灼烧感，实为假酒。马莉娟因“诈骗罪”被公安专案组调查期间，牛祝红给马莉娟发信息称，她对以前借马莉娟的钱没有异议，但她送的酒马莉娟不应吞下，要求马莉娟将酒还她，并给付20万元，不给就向专案组举报，恩将仇报。
李秋慧当初通过让其儿子认马莉娟做干妈、送饭等感情牌的方法求着马莉娟借给她钱，并主动提出用房屋买卖合同方式做担保，本金拖了2年未还，最后马莉娟收回的本息远低于双方约定，而且双方还是调解结案，怎么就成了马莉娟诈骗李秋慧？为什么李秋慧以同样的担保方式对外借了几十笔钱，同别的借款人进行了上百起诉讼案件，唯独马莉娟构成了诈骗罪？法律的目的是惩恶扬善，至少不能成为这些老赖的保护伞。
马莉娟与债务人的借款，虽然约定的利息高于法定利息，但并不违法，系双方自愿。之所以将利息分为两部分，合同上约定一部分，口头约定另一部分并以现金方式收取，目的是防止将来债务人违约后，拒绝承认书面合同以外约定的实际利息，导致自己无法获得与对方约定好的利息收益。这同样是你情我愿，不存在任何欺骗。
反复催要后，如债务人仍不归还本息，马莉娟只能通过法院诉讼方式维权，由于债务人往往仅归还了部分口头约定的现金利息部分，合同约定的利息部分一分未还，马莉娟只得否认曾收取过其部分现金归还的利息，否则在借款人不还钱、不认账的情况下，马莉娟无法获得借款人与其借钱时曾约定好的实际利息，但马莉娟没有想要非法占有借款人额外的财产的目的，怎么会构成诈骗罪。
拔高、凑数的“恶势力”犯罪
向老赖要账，却被“寻衅滋事”。这6名借款人向马莉娟借款发生违约后，在反复催要甚至经过签订延期还款协议后，仍然不能归还本金及利息的情况下，马莉娟才派员工或亲属去债务人公司催收债务，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所谓在对方公司待着不走、争吵等行为，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当年，派出所都不会管。不要说涉及的债务金额高达数百万、上千万，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之间发生欠钱不还时，要钱过程中有一定程度的冲突也属人之常情。但就是这样一些程度极其轻微，没有暴力、打砸的追讨债务的行为却在案发五六年后被认定为寻衅滋事罪，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举证阶段，黄佳德律师通过PPT详细展示了几位老赖的笔录，公安机关问到被讨债什么感受，老赖们竟然回答“好烦”，这一情节令庭审所有参与者都很费解，被“恶势力”讨债，没有害怕，而是好烦。好比被房产中介的电话骚扰，也像上级对下级的不屑，马莉娟等人真是丢净了“恶势力”的脸。
董玉峰事件，更是由丧子之痛引发，马莉娟的儿子魏猛猛追尾董玉峰重型自卸货车，惨遭不测，肇事者董玉峰手里有案发时的视频却对马莉娟两年多却避之不见，马莉娟想让董玉峰到儿子坟前道歉，又一直联系不上董玉峰而引发。董玉峰事后不仅不承担最基本的民事侵权责任，连最起码的道歉、抚慰这些人之常情的行为都没有。
陈述这一情节，再一次揭开了马莉娟身为人母的伤疤，马莉娟泪洒法庭，“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董看到我抱着墓碑入睡，心生惭愧才下跪，我却被定寻衅滋事”，讲完当场晕厥倒下，旁听席家属纷纷起立，想要确认马莉娟的情况，审判长宣布休庭。
马莉娟悲痛欲绝，认为亏欠儿子，便在儿子3周年、4周年时扩建了儿子的墓地。因儿子所在墓地是已经废弃不用的回民墓地，周边是荒地和臭水沟，马莉娟便安排工人进行了修缮。附近村民抓住马莉娟急于在周年前完工的心理，通过推倒矮墙、阻拦施工等方式向马莉娟要价，最终马莉娟实际占用村集体（包括个人）土地不足15平方米，竟然支付了高达15万元的价格。如果不是马莉娟为纪念儿子要利用周边土地，那些闲置土地一分不值，何况村民获得了高价补偿，达成了协议，怎么能认定马莉娟强迫交易？
马莉娟也强忍着哭腔，尽量克制的向法庭陈述：“审判长、检察员，您们知道吗？我儿子下葬的消息传到村里，不少村民都奔走相告，说天上掉馅饼了，马莉娟的儿子埋在这了。我建了成千上万的房子，我儿子却一套都住不上，卖了半辈子的药，儿子却连医院都没去成就遭不测，我枉为人母，我的愧疚，大家应该能够理解。”
2016年6月，马莉娟参与竞拍一块土地，另一竞拍人车洪前听闻后主动找到马莉娟，要求马莉娟退出竞拍，并向马莉娟告知该块土地背后有领导暗股，如马执意竞拍后续会有很多麻烦，同时提出给马莉娟补偿500万，马莉娟便同意。但如今为了给马莉娟罗织罪名，在车洪前并没有主动报案称自己被马莉娟敲诈勒索的情况下，强行将这起串通拍卖行为指鹿为马成敲诈勒索。
此外公安机关还掘地三尺，把马莉娟公司经营过程中存在的一些不规范问题，加上了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发票、伪造国家机关印章罪等罪名，目的就是让马莉娟看起来像恶势力。
双重标准，特殊对待
随着庭审进行，案件事实逐渐明朗，徐昕教授的辩护更是釜底抽薪、一针见血，不仅赢得了法庭内所有旁听者的掌声，更点明了本案最核心的关键，马莉娟不但不具有“为非作恶，欺压百姓”的特征，更是一位好人，指控的所谓犯罪事实，是被别人欺骗、被别人敲诈、被趁人之危，甚至被打成精神病，马莉娟无疑是一个弱者的形象。
为核实在案证据，黄佳德律师再一次向马莉娟了解，“庭审所陈述的信息对案件事实非常有利，马莉娟，这些你有没有在公安讲过？”
“我讲过，但公安没有记，而且当时对我进行了多次思想教育，全都没有录像。我有冤，我有屈，现在面对着国徽，面对着审判长、检察员，我请求多说两句。好几次不到8点就把我提出来，中午让我看着办案人员吃饭，不让我吃喝。”
“最开始提审完，阜阳经侦指导员还表扬我，说我叙述的详细，但接完一个电话，转身就把最初的笔录删了，还骂我狗日的，祖宗八代都骂了。跟我说，你老公不要你，儿子死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大老板啊，你连狗都不如。还把手机屏幕对着我，上面是他遛狗的照片，说狗都可以遛，可以吃，你不行。思想教育结束，他还站起来说，这次可钓到一条大鱼。”
听到这，审判长打断了马莉娟，“请回答辩护人的问题，不要陈述与案件无关的内容”。马莉娟几乎带着哭腔，向法庭恳求，“请求法庭调取同录”，审判长回复，“陈述的内容法庭已经听取，现在已经是质证阶段，请上诉人听从法庭指挥”。
本案当中马莉娟等人的本不构成犯罪的小事被无限放大，但对对方涉嫌的犯罪行为，司法机关却放任不管，相关司法机关工作人员在本案中涉嫌构成徇私枉法罪。所谓强迫交易中，“被强迫”的村民还花1000块钱安排老人在当地滋扰谩骂马莉娟一方，驱赶工人、漫天要价，相比于马莉娟等的“恶势力”，这些村民反而更像是在敲诈勒索和寻衅滋事。徐昕教授更是指出，检察员这种双标的“逻辑”可以把任何一种敲诈勒索转化成对方的强迫交易。
最后陈述
辩论阶段尾声，检察员也作出答辩，承认部分案件事实认定存在争议，部分案件行为其情可以理解，认定一审定罪判刑并无明显不当，也作出让步，具体由二审法院来认定。
最后陈述阶段，马莉娟陈述：“这三天来是我进看守所以来过的最有尊严的日子，经过这三天的庭审，在看守所三年的等待都是值得。我已经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不想再作不孝顺的女儿，我请求审判长和检察员综合考虑我做的贡献，我没有任何前科。也请求审判长和检察员看下我的供述，那是我在看守所中艰苦的不可想象的环境下写的。最后一个请求，请让我和我的母亲见上几分钟，为了见我，我的母亲整整在法院门口站了三天三夜。请求审判长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谢谢您们，感谢您们！”
欣慰的是，法庭回应了辩护人的坚持，同意马莉娟与其母亲见面，78岁的高龄，迈进第一法庭的入口都略显吃力。
作为被离场的旁听者，我们没能知道二人要向对方倾诉什么，就像我们无法预测本案的结果，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对许久未见，也不知以后多久能见的母女俩止不住的眼泪，以及马莉娟身为一个苦命的女人，惨遭冤狱之灾，却仍透露出伸冤的坚定与决心。
审判长耐心，细致，检察员沉稳平和，一些上诉人话语有些冗余，但法庭也充分尊重每一位发言，即使判决不尽人意，这位长期被恶人欺压的、优秀的、不幸少数民族女民营企业家，也会坚持申诉，直到为自己找回公道。
愿善恶评判回归常识，法律评价不再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