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好像是人生必经的路”丨姐妹写作坊06
第六期姐妹写作坊在7月16日晚上展开，这期的主题是“当我决定外出打工”，讨论对话写作。姐妹们围聚在一起，分享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多年前，自己决定离开家乡、出去打工的那个时刻。
饭饭初中毕业那年，妈妈在桑树地上问她，想去深圳打工还是去广州做保姆？超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周大姐也是，但她爸爸连办身份证的三十块钱都不愿意出。芳姐的爸爸说，女孩子出去保护不了自己，在家一起种田安全，芳姐偏不。
来到工厂，罗燕打杂工，负责烧水、换煤、剪线，小丽在夜班啤塑胶，12个小时两班倒。万万出去打工时，小孩刚上幼儿园，她说：“打工的这条路，就好像是人生要必经的路，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去的。”
以下是姐妹们的手稿。
01
饭饭：初中毕业那年，妈妈问我想去打工还是做保姆
2002年9月，我和妈妈在自家的桑树地里采着桑叶，对面的妈妈问我，是想去深圳姐姐那里进厂打工，还是去广州给一个老乡那里做保姆？
妈妈说：“你舅妈说广州有一个我们这边的老乡要找保姆，你愿不愿意去啊？”
我心里一愣：“为什么去做保姆，我又没做过。”
之前还在幻想着能继续读读书，我妈的话像一道闪电，劈碎了我的梦。
“那个家庭人很好的，老人退休在家就是帮忙搞一下卫生，做下饭，勤快点就好了。” 妈妈说得很轻松，但我不想去，我还是个初中毕业的孩子，在这个本该还在读书的年纪，却要去伺候别人吗？而且人生地不熟，我不确定自己能否适应。
摘桑叶的手，不自主地加快速度，道：“我不去！”
我心里自然是很难受，知道家里没钱供我们几个姐弟同时读书，姐姐也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也要重复姐姐的命运。
广州不熟悉，所以还是选择了去投靠姐姐，也能相互有个照应。临走前把录取通知书收好，哭也哭过了，无法改变就顺其自然吧。
农村夏天的夜晚静悄悄，二舅家的表妹来到我家，表妹只比我小15天，我们也是初三的同班同学兼同桌。
表妹说：“姑，雪琴读书那么好，你就让她继续读读吧，考都考上了，我们好几个同学都考了那所职业中学！”
我妈说：“哎！要读五年啊！一年学费就一万多，五年下来要五六万，去哪里弄那么多钱？”
我说：“那个学校有奖学金的，还能贷款读出来工作以后再还。”我抱着一点希望向妈妈讲。
我妈说：“贷款还是要还的，五年后出来都22岁了，到时候上不了几年班又嫁人了，有什么用？”
表妹说：“姑，像我们读书不是很好的成绩就算了，雪琴不去读真的好可惜的。”
我妈说：“她姐姐还不是读到初中就出去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也要读书，四个同时供下来，实在受不了。要是就两个女儿，我肯定会让她读的。”
我不再说话，起身回到房间，门关上便开始掉眼泪。
02
芳姐：爸爸说在家一起种田安全，我偏不
刚改革开放的那年我十几岁，我不懂什么是改革开放。我哥哥大我七岁，我问哥哥，哥哥讲给我听。他讲得很详细，我也听懂了。那个时候就想出来打工。因为家里很穷，我想改变一下生活状况。
到了八四年，我的年龄可以出来打工了。我找到我的学友，她的妹妹在东莞制衣厂是主管，我也是学做衣服的，我去东莞肯定能行。她说到年底带我们去。
一到年底了，我可以去找老爸了。我也知道爸爸不会让我去的。我鼓起勇气找到爸爸，我很高兴地说，爸爸我要出去打工。我说，我朋友的妹妹是东莞制衣广的主管，可以带我去做衣服，我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爸还是不让我出去打工，他说女孩子保护不了自己，不能出去打工。我在家里哭了，我说：“我去赚钱给你们用，你们还不让去！”
爸爸说：“都是为你好，别闹了。都在家里一起种田，你也可以做你的衣服呀！”
我想：老呆在家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到什么人身安全，一到东莞就进工厂，有什么不安全的，在工厂里认识的人又多，也知道外面的事情，又可以赚钱。
85年我终于出去打工了，就在我家不远的一个乡镇上做军衣。一到工厂就要试工。两个女孩子，矮个子的一个是主管。主管说，做不合格就不要。
我们一起去了三个好姐妹，她们俩人不敢进去，都推着我进去。我也是第一次进厂，但我不怕，当时我什么衣服都会做，比如说中山服，四个口袋的军服，西服，我里面做上口袋的盖子。
主管说：“你要做成和样板一样大小的，如果哪里不一样就不要你。”
我说：“我可以做到一样的。”
主管又说：“你好大底气，在我这里只有几个人应聘上了。”
我说：“你不管我怎么做，只要我做的一样大就行。”她说好的。
我就拿她的样板放在代盖上压着，就在缝纫机上车。车出来的东西是一样大，很漂亮。车好了就给主管看。主管说车得好漂亮，今天就上班。
还有俩人在外面，俩姐妹同时问我，你是用什么车的。我偷偷地教她们怎么做，她们也过了关，被录取了。
03
小丽：我在夜班啤塑胶，12个小时两班倒
我是1992年结婚，95年出来打工的，当时我家公家婆不让我出来打工，说一个女人家要在家里面带孩子做农活，不要出来。
后来介绍我打工的堂嫂说，还是出去打工吧，外面好赚钱一点。我家公家婆说，如果我出去，就不给我带小孩儿。第二天我和家公吵了一架，跑到娘家和爸妈哥嫂一家人商量，说我想出去打工，可以帮我带一下小孩？我爸愿意带，我妈不太乐意，她说“一家人还是不要分开”。
眼着着介绍我出去打工的堂嫂第三天就要准备出来了，我很慌，还想出来赚钱。小孩儿还小，到处都需要钱，修房子，孩子读书，这都要钱，最后还是让妈妈带了。
临走当天，两个小孩放在娘家妈妈床上睡着了，我就哭了，我妈也哭，舍不得呀，两个孩子还小，女儿当时两岁，儿子才一岁，我现在想来好想流泪，当时哭得要死，小孩太小，还不懂得想我们，我们想他/她们呀。
讲起这段经历，小丽又哭又笑
就这样我跟我堂嫂一起出来打工，当时坐大巴车，第三天车坏了，在路上开始讨饭吃。到湖南长沙的时候又歇了三天，找当地农村讨饭吃，一顿饭十元。第七天才到深圳六约。当时还找不到厂，很想小孩，天天哭，一天只吃一餐饭，当时又哭又饿又气。
后来进了一个玩具厂。当时进了这个工厂，好高兴呀，做完第一个月发了200元工资，很开心，便在邮局排队把钱转回老家150元。我妈收到后也很开心，我哥回信给我，“注意身体，两个孩子在家，他们带得很好，在外面放心地工作生活，不要太节省”。当时我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肿了，后来主管问我眼睛为什么肿了，我说：“欠小孩儿特别欠。”
进工厂住的是大宿舍，一个宿舍住八个人，不习惯，冲凉要排队，洗衣服没地方晾，晚上睡觉时睡不好，有人打呼噜，有人讲梦话，好想回家，有一点后悔（出来），但是又不好意思回家，担心回去被老爸老妈说就叫你不要出来打工，还是要出来。
后来硬着头皮做下来了，我的岗位是啤机，啤塑胶，每天12个小时两班倒，我一去就分到了夜班，上夜班很不习惯，晚上打瞌睡，脚也站肿了，主管抓到我，轻轻地说了一声“不要打瞌睡，不要让老板抓到了，不然老板会罚她的款”。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很高兴，她也是四川老乡，罗主管，她人还是很好的。
还有生活上也不习惯，一般生活吃不饱，每天大白菜、豆芽，肉都没有，盒饭打回来吃不好，自己又舍不得花钱买，就喝点开水。上夜班下班的时候是到早上八点，去打点稀饭吃。
放假的时候，我最喜欢去六约公园，要门票才能去跳舞，我只能在边上看，没钱买票，好想去跳呀。后来自己偷偷翻墙过去跳，那个时候好多人跳舞，排队排得特别整齐，有32舞，老舞都是那个时候学的，听着音乐跳舞的时候很轻松，好舒服呀。
进去跳舞还有男孩子请我跳舞，我不敢，担心被骗。看着那些舞蹈简单的自己就学会了，后来认识的老乡教我们跳舞，一直教我们跳，我就跳得特别好，有时也会交五角钱当门票。
小丽（左）在健身舞蹈活动里表演鬼步舞
我在那个工厂工作了4年，赚了三四千元，一直到1999年我才第一次回到家里。
（小丽口述，丁当记录）
04
万万：打工这条路，好像是人生要必经的路
2006年，在我准备外出打工的前几天，我送我的小孩去幼儿园，心想过几天就要离开孩子了，一出去就可能是几个月或者是一年不能回家，小孩看不到我会不会哭？心里会很担心她难过，没有人安慰，我就给她买了一些玩具。给她买玩具，与其说是在安慰我的小孩，不如说其实是在安慰我自己。如果能在家一直陪我的小孩，该有多好呀。
但打工的这条路，就好像是人生要必经的路，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去的，因为家庭条件不宽裕。有家庭的原因，也因社会发展的趋势。
打工的路很艰辛，最初来深圳是一个老乡带我来的，他是深圳一家服装厂的经理，回家探亲。我是在送小孩去学校的路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打电话刚好是这个经理接的。他问我会做衣服吗？我说断断续续做过几年，很久没有进服装厂了。
因为他们这家服装厂是从别的地方刚搬来不久，很多老员工都没有跟着转到厂里来，厂里就很缺车位。听说我要进厂，经理很高兴，就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厂了，你做好准备，把要带的东西都清理好了就带走。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跟着这个经理进了服装厂。事后才知道，原来那时厂里很缺车位，如果有谁介绍新人进厂，还会得到200元的介绍费。
进了服装厂，时间上就不能像在家那样很自由，而且也很少跟车间的人交流，只是下班了，才同宿舍的人偶尔搭一下话。比如：吃了吗？吃了。今天的饭不好吃，有沙子，菜也不好吃，一点油水都没有之类的。
05
周大姐：我说要打工，爸爸连办身份证的三十块都不给我
我不愿意在老家，我想出来打工，在家老给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做得不好爸爸还打我们骂我们。所以我叫我姐姐带我出去打工。
我在家里没读书了，我老妈说我没有身份证，那时让我老爸要三十块钱办身份证，老爸不给，他说我出去哪个厂要我？他说我人又小，又矮，出去进不了厂，办身份证浪费钱。我好难受，我躲在床上哭了半天，想没有身份证怎么办，让他办个证都不办！
我和妈妈关系好，妈妈当时听到爸爸给我说的话，就没求爸爸拿钱。她跑到我幺叔爷那借了30块，给我办身份证，还跟我说，拿到身份证出去打工不要东跳西跳，好好跟着姐姐。我拿到身份证之后就跟我姐姐联系，说我可以出来了。当时是90年，我十五六岁。
我的姨父送我到渠县火车站，在那找了个熟人，就把我送到广东。那个熟人不认识我姐，我就带了张我姐姐的照片，之后来到牛始埔。
我是下午五点半找我姐姐的，我姐姐在一个塑胶玩具厂做文员。她在阳台上看见我来到她厂门口，从楼梯上两步并三步冲下来，把我拥抱起来。当时五点半下班，姐姐把我带到厂里跟老板说，说我妹妹到厂里来，老板说可以。之后她带我去打饭，好多人看我，可能觉得我太小了。
到了第二天，老板就让我上班。但老板只让我干两三个月，让我赚一点路费就回家，因为我当时年龄太小了。我听到很生气，感到很悲惨，哪个厂都不要我。
后来老板看见我手脚很快，又不让我走了，最后我在那干了三年。
（周大姐口述，婉盈记录）
06
罗燕：我的打工之旅从烧水换煤剪线开始
我是03年出门打工，跟我婶婶出去的，我记得当时爸妈给了我六百块钱，当时的车费是170元。我们坐了一天的车，然后再转一趟车才到叔叔家。
第二天我跟着婶婶的妹妹去了一家制衣厂上班，第二天我婶婶的妹妹没去工厂，我也跟着没去了。第三天我就去我表姐那里，自己坐车去的。到表姐那里，姐第二天就带着我去找工作，因为年龄小，很多工厂都不要。
后来我表姐没办法了，就去跟她们老板说，先让我妹妹在这里做一下杂工，等我大姐和我分开做了，我就带我妹一起做衣服。
后来她的老板同意了，就这样我就开始了我的打工之旅。我当时的工作主要负责烧水、换煤、剪线……
07
超月：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2003年，我二十多岁，在家里很难找到工作，所以很想出来打工。问过一些村里的人（去过广东打工的），他们说外面的工作很好找，只要能进厂，就能挣到钱，你们那么年轻，还愁进不了厂吗。
他们带人包进厂，不过要交进厂费用（大概200元）。
那时，就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带着好奇、担心、忐忑的心情，我乘坐了村里的包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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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作丨嘉仪 丁当 婉盈 宇斓
文字丨饭饭 芳姐 小丽 万万 罗燕 超月 周大姐
编辑丨v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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