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前外交部长
1983年9月22日,乔冠华病逝,临终遗言是希望落葬老家江苏盐城建湖县。那年冬天的寒风中,乔夫人章含之奉着骨灰到达盐城。
盐城地委向省委办公厅请示如何接待?省委办公厅一负责同志答:热情接待,但规格不要过高。
此答妙绝,外热内冷,明高实低,冷热之间,呼吸的是政治面孔;高低之中,翻腾的是政治体操。
盐城人又问:骨灰问题如何处理?这次的回答是现成的政治术语: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乎,盐城地委随即召开常委会讨论。哈,会场发言要诀:轻易不要做第一个叫的鸟;在都不肯第一个发言的时候,不重要的那只鸟要敢于叫第一声。
因此,沉默冷场良久后,一位副书记发言说,乔的问题恐怕搞不清楚。四人帮在台上时,他当外交部长,现在回来安葬恐不大适宜。
于是他被悬挂起来当出头鸟(为着随时可能响起来的政坛运动发令枪),谁还抢夺那个位置呢?盐城遂以暂不同意定论。
那年,江苏亦有大雪。风雪中,章含之哭泣着将乔冠华的骨灰捧回北京。故乡的拒绝,是血亲的拒绝,泼血如废水,绝亲如陌路。
乔冠华生命的最后时刻,希图的不是首都尊贵的一席安葬之地,他只想回到故土,他生命起源的地方。
走遍全球的外交家,以为自己属于家乡。可是,魂不得归故里。
江苏苏州是以甜软著称的。苏州菜偏甜。苏州话软糯。若被苏州女子骂半天,你可能都会一直笑眯眯的,只因听不懂,但觉吴侬软语,宛若莺啼,煞是悦耳。
吴县是八十年代苏州的一个县,现已改吴中区、相城区。当年,吴县县委书记获悉此事,大为不平,他说了两句话:
乔冠华即使有什么错也不能死无葬身之地。盐城不要我们要!太湖之滨,洞庭山上,他夫人愿葬什么地方就葬什么地方!
章含之再次眼含热泪,来到苏州,选定洞庭东山避风向阳的南坡,安葬了乔冠华。
后来,呵呵,后来真是最神奇的一个词,青丝变白,红颜成灰,却又能老树着花,枯泉腾浪。
后来盐城提出二乔(乔冠华、胡乔木)是本地著名的人文资产;后来盐城市委市政府将闹市一条大街命名为“冠华大街”;后来盐城又在乔冠华故里兴修红色旅游纪念地。
后来盐城高呼:故乡人民热烈欢迎三爷魂归故里。
好在此一时彼一时也,同样的位子上,坐的已不是同样的人。世上最轻松的事,莫过于前任拿脸当屁股,后任继续拿脸当脸,而且好大一张粉嫩美白脸儿。
那时乔墓在苏州已多年,国内外年年有人瞻仰扫墓。但苏州慷慨应允章含之实现乔冠华的遗愿,只提出迁坟后立一碑说明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原部长乔冠华同志,曾安葬于此。
盐城解放前是新四军根据地,解放后是苏北贫穷之地。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不一定培养出和平时代的铮铮硬骨,物质上的艰难困苦也不一定产生精神界面的定定心魄。
也许,硬的都折断了,软的都活得很硬朗呢。其实我不想贬低盐城,我也不想非议官员。
客观地说:不论官场商场、学界艺界,自保是人的本能。不会自保的人,战争年代可能叫烈士,和平时期一律统称失败者。
不是官员特别会自保,只是官员特别需要施展,特别需要赤裸裸地施展。雪地里冻死的是没有足够衣服的人,职场上摔死的是不会赤裸自保的人。
但,也有人,即使在官场,不论是何处,他们都是有肩膀的。他们的肩膀,不光是穿西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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