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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倪健在街头:用“轻巧”之物撬动沉没现实

艾几ART 艾几ART
2024-08-30


撰文|余幼幼
供图|莫倪健
|桃桃




01
在国内最大的搜索引擎上,有关莫倪健的消息不超过五条。
百度百科对其人的介绍简单到只有一句话:“莫倪健,男,1992年出生于中国乌鲁木齐市,是一位艺术家。”除此之外的空白就像莫倪健本人言说的那样:“大家都还不知道我。”讲这句话的时候,他正行走在成都东二环的街头,混迹于不认识他的人群中。
图|在春熙路纱帽街公交站,莫倪健将此处街景拍照、签名、打印,装进了公交站广告栏
午后,他从家附近最大的商圈万象城出发,开始了所谓的“刷街运动”,这种颇具亚文化的表达方式,彰显着活力与肆意的精神气象,里面涵盖的随机性更是在打破某种束缚与限定的传统。高中到大二时期,莫倪健曾疯狂迷恋“跑酷”,也成为日后“刷街”的行为偏好。

尤其是在成都这座城市内部,孕育着强大的非主流文化基因,复制和繁衍都契合着城市人文属性和气质,街头涂鸦、滑板少年、说唱厂牌、复古装扮……已成为很大部分年轻人推崇的潮流符号。所谓的亚文化是次于主流文化的一种副文化表征形态,莫倪健的作品确乎也包含着“亚”的因素和条件,也深受亚文化青年们的喜爱,很多人觉得他酷,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酷。莫倪健认为自己的创作跟那些人理解的作品表象显然不同。不同之处在于,推动他作品产生的是一条明确的艺术语言逻辑,而非潮流驱使。
二十世纪60至80年代,美国涌现出跨越传统媒材的街头艺术实验,艺术家们把作品带到大街小巷、广场、建筑物外立面等一些户外区域,将艺术作品嵌构于日常生活环境,引发了一种与公共空间新的对话方式,在一股“反叛”的思潮中成为自由的象征。发展至今,此类艺术已融入了更多的技术和形式。

在莫倪健的作品里通常可见的视觉、观念、行为、装置……它们均是一种发展与融合,均诞生于他所栖居的城市空间,可谓走出家门就到了工作室。
图|莫倪健的斜挎包里面装着电钻、胶带、钉子、喷子、剪刀、钳子、扳手等工具材料
大街上,莫倪健的眼睛不停搜寻着目力所及之物,他随身背了一个黑色斜挎包,里面装了各种工具材料。这一次的“刷街”途经双林路、建设路、猛追湾街、红星路等街道……而这条路线,莫倪健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但他仍然保持着初访时的锐利目光,搜索着熟悉的物质街景。其间,路过几个地点他都停下来观察、沉思、比划,调用脑子里即有的信息。在他过往的作品中,街头景观已成为主要创作对象,至今在一些公共场域仍然能看见他的作品及签名。
这种特殊的创作方式致使作品的发生必然在更广阔的室外。跟随莫倪健在成都的街头游荡,如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捕猎。2021年10月,莫倪健在上海要空间举办展览,取名为“城市猎人”。
图|鱼,2021,城市雕塑和优衣库短裤
图|角,2021,被固定在照片上的鹿角就是照片中这个动物雕塑缺失的角
城市景观代替自然景观,远古狩猎方式的现代运用,实际已脱离了最初的生存需求,转向更为抽象的精神面层的猎捕行为。环境的变迁和转喻,使得人类活动产生了层次丰富的创造力。当问及创作时最看重什么?莫倪健回答:“重要的就是去做这个事儿,做比结果重要!”
虽然创作是内心的原始冲动,但猎人对猎物的筛选更有赖于理性的抉择,作品必须要在艺术的框架和语境当中成立。
晃荡了一个下午,他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02

作为一名艺术家,莫倪健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启;作为一名城市的潜行者,他的足迹与他的艺术语言一样关键。
大学毕业之前,莫倪健都居住在中国西北边陲城市乌鲁木齐。他五岁便开始习画,但天资平平,也算不上热爱;他学习一般,但思路清奇。中学时,有次命题作文考试,题目为“英雄”,他写了本拉登,招致全校老师围攻还被请了家长,老父亲气得高血压都犯了。莫倪健回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对宗教、政治也没有概念,就觉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的一个口号就付出自己的生命,这个人肯定在那个群体里是个英雄。”在学校里,他虽谈不上调皮捣蛋,却早已被任课老师放弃。
通过好成绩考上大学的路径眼看就要断了,高二时美术老师支招,他成了一名艺术生,最后考入新疆师范大学油画系。十几年的绘画启蒙和初探期,也并未展现出什么天赋,大学毕业前,他才突然意识到想正经搞艺术,于是在校外租房拼命地画画。
图|简易封锁,2017,莫倪健用这种方式创作的第一件作品
毕业后莫倪健来到北京。他在微博上给艺术家赵赵留言自荐,最后成了赵赵的助手。在此其间他深入了解专业艺术创作方法和流程并参与其中,完成了学徒期;2017年,他把创作目标对准北京街头,初步实现了一些灵感触发的实验与尝试。两年后转辗上海,才正式进入了系统化的独立创作阶段,其间在商场里教人画画,边工作边“刷街”。
去年六月,莫倪健举家搬到成都,继续生活和巡行。2022年3月5日,莫倪健在成都的首个个展于大浦当代艺术馆开幕。他以艺术馆所在城市街区,由向阳街、华新街、安公路、华文巷界定的2公顷范围作为工作现场,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创作和散点式的展览呈现。
从西北到西南,莫倪健在迁徙中确立和坚定了创作方向。他说每天最主要的两件事是看别人的作品和做自己的作品——折返于两者之间,他寻找着行走的参照和证明。
图|狮子1,2022(大浦当代艺术馆个展)
二十世纪初,杜尚将“现成品”的概念引入艺术场域,颠覆了作品的内容,改变了艺术创作的手段和观念,也挑战了艺术品的传统定义。
莫倪健的大多数作品亦是在“现成品”上进行再生。之所以在城市中游走,则容易接近或抓取更多的“现成品”,不仅成本低廉,还能随时就地取材,约等于“随地大小便”,然后对其实施窜改、挪用、解构、重组……将事物的日常属性转化为艺术属性。因此,莫倪健的作品经常给人一种幽默、讽刺、戏谑、荒诞、无厘头的感觉,似乎也保留着儿童恶作剧式的破坏行为。
图|爱,2020
90年代出生的莫倪健,如同他作品显现的特质一样,身上总带着一种难得的放松和自如,莫名的让人联想到另一批同代艺术家的作品。当然,他们只是年龄相仿,完全是不同的个体,作品也不尽相同,但仿佛都脱去了宏大主题的旨趣,在小而冷的日常中构建自我的艺术语境。
图|键盘,2020
近年来会听到一些批判的声音,说这代人搞出的东西“软塌塌”的,有来自前辈的指摘或来自权威的数落。面对诸如此类的评价,莫倪健说:“我不觉得是个问题,产生的作品都是被归纳到这个时代中的,作品的特质是符合当下的,他就是这个历史时期的产物,当年的那种作品描述的是跟那个时代的关系,你不能用好和差来评价,只能说时间到这儿了,就自然而然出来了这些东西。”
图|花,2021
用一套旧有的标准格式对时下的作品进行评判是否公允呢?批评的方法是否适用当下的创作观念呢?丹纳有一个观点,大概意思是风俗概况与时代精神对艺术的影响很深远,决定了这种或那种艺术的出现,自然气候与精神上的气候相似,精神文明的产物跟动物植被的产物都依赖于环境。
在观者为之忍俊不禁的背后,这些年轻人几乎都有一套合乎逻辑的创作思路与手法。在西方,这套方法被更多的年轻艺术家实践和扩充。在这个不断突破人类底线的世界、谬误的人造家园,年轻的艺术家们似乎更倾向用荒诞揭露荒诞,在看似轻松、个人化的表达之下,以作品为隐形杠杆,用轻巧之物撬动沉没的现实图景。




03

莫倪健的创作显然不属于主流艺术范畴,但他并不以为身处边缘就要故意保持一种边缘的姿态,他也不在意别人把他划归到某个集体当中去讨论,他身上展现的平常心已经覆盖了愤怒和浮躁。每个人的生命都充满局限性,更别说个人之外还有更大的时代局限。


在更早的历史中,街头的创作方式一度被称为“未经许可的艺术”,因为创作过程时常伴随着对公共财物的损坏,对公共空间的入侵,不可避免的带着一种天然的挑衅或对抗。在当前如此复杂剧变的政治语境下,艺术是否要介入时代?这个话题似乎一直在被广泛讨论。


图|2022 年 3 月在上海要空间驻留期间 被封闭在小区里做的作品


在舆论的夹缝之间,一种公民和艺术家身份的重合,看似让发声扩展了一点维度,作品中融合了对社会活动的强烈投入。而莫倪健认为,发声不是艺术本来应该具有的职责,每个社会人都可以发声和参与讨论。他只是为了做作品,才介入到社会,走到了公共空间。只有这个事儿他真正地关注了,才会去参与讨论。


“你以艺术家的身份发声其实就想跟普通人分开,说明你是一个有特殊身份职业的人。大部分艺术家都会被意淫成思想家、哲学家的副本。作为艺术家在针对一个事件创作的时候,这素材是来得真简单,动机真合理。就感觉陷入到很狭隘的职业要求(自己想象的)里了。社会或者时代给你了一个主题,好多艺术家会扎堆去做东西,愚蠢得像为了参加全国美展拍到了一张漂亮的照片而欢喜,但是美协的画家却都个个聪明。对抗有时候是一种很刻意的行为。


图|一个相对永恒的影子,2019


很多时候,艺术里所谓的反抗跟唱赞歌一样廉价,不靠艺术本身去吸引和打动人,而试图依靠热点事件、反抗标签、政治符号去讨好观众、带来关注,这是一种鸡贼与功利,更是一种可耻与无能。在伟大的作品面前,马尔库塞的话总能提醒我们:“艺术的政治潜能仅仅存在于它的审美之维。”


看了莫倪健几乎所有的作品,笔者最大的感受这些作品既与社会有着某种巧妙的链接,又保持着某种距离,在宽泛的景观上创造独立的景观,它也许会被吞噬,但不会被同化。并且这些作品几乎都拥有着文学创作当中的留白技法,因为足够简明扼要,而更多的是未尽之言,作品本身已具备自证的能力,阐释过多反而显得冗赘和多余。莫倪健谈道:“好像我们今天觉得艺术背后依托着各个学科和知识储备来支撑这个东西,但是我能看到我们历史上很多大师还是在艺术语言里去走了一步。我没有想要别的东西来解读我的作品。”


图|支撑,2021


莫倪健坦言,当他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杜尚,突然就轻松了不少。没有了包袱,让他创作起来更加自由、无拘无束。而他仅有的野心便是在艺术的进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不见得能进入艺术史,至少能明白地看清作品处于怎样的水准。对于艺术家个体而言,专注而持续地耕耘一小块自我的心灵属地,或许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下个月,莫倪健就要年满三十岁了,可他还在为生计发愁。目前自己的作品商业转化率还很低,想靠艺术养活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跟许多艺术家一样,现实问题不断把人逼向一种迫不得已的妥协,莫倪健也面临着巨大的生存考验。接下来,他可能要去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家庭。


身处这样的境遇,莫倪健说,“作品是我人生当中唯一可以控制的事儿,除了这个,其他事是我都没办法支配。”似乎很早莫倪健就意识到创作是囊括在生存范畴之类的一部分事,但不是全部,“艺术不是必需品,我首先要活下来。但是没有艺术,也仅仅是在维持一种活着的状态,直到肉体生命结束。这样活着等同于慢性自杀!”





莫倪健  Monijian



1992年 生于新疆乌鲁木齐

2014年 毕业于新疆师范大学绘画系

现居成都


微信:monijian

Instagram: monijian


个展

《© Monijian》,大浦当代艺术馆,成都,2022

《城市猎人》, 要空间, 上海, 2021

《© Monijian》,白灼空间,厦门,2020


群展

《陌生之地》,GCA星汇当代美术馆,重庆,2022

《2021年冬季展览》,EDA艺术空间,深圳,2022

《世袭领地》,宝龙美术馆,上海,2021

《你会给我打电话吗?》,要空间,上海,2019



B. 1992, Urumqi, Xinjiang, China

Graduated from Xi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Oil Painting, 2014

Lives in Chengdu


SOLO EXHIBITION

“© Monijian”, Tuff Contemporary Art Museum, Chengdu, 2022

“City Hunter”, Yell Space, Shanghai, 2021

“© Monijian”, BJOY IMAGE, Xiamen, 2020


GROUP EXHIBITIONS

“UNFAMILIAR PLACE”, The Galax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2022

“Winter Exhibition”, EDA ART SPACE, Shenzhen, 2022

“HEREDITARY TERRITORY”, Powerlong Museum, Shanghai, 2021

“Will You Call Me?”, Yell Space, Shanghai, 2019





作者:余幼幼
写诗的正常人,野生的绘画者,专职养猫,业余码字,生于1990年,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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