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金滢坤 | 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考察

金滢坤 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
2024-09-04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


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考察

——以《武王家教》为中心


作者简介

金滢坤,男,汉族,甘肃人,历史学博士、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首都师范大学中国童蒙文化中心主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北京市“长城学者”。兼任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童蒙文化委员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科举文化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中宣部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评审委员会评委、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专家、中国政策专家库专家、教育部考试中心中国考试虚拟博物馆学术顾问、日本广岛大学综合科客座教授、京都大学人文研访问学者。


摘要:《武王家教》是中国古代很有特点的一部家训类蒙书,从它的编撰体例中,可以较好地认识唐代问答体的历史渊源、问答体在蒙书编撰中的使用情况,以及数字冠名分类等相关问题。《武王家教》中采用的“武王问太公”问答体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其一,第一至四问采用连续两级问对,引出“十恶”到“十狂”等十三类问题,以太公对答的形式,摘引、摘编相关典籍、流行俗语中的诸种不当、不雅行为,以数字冠名事类,分类罗列。其二,第五至六问采用单级问对,但对答形式采用蒙书编撰常用的“家教体”,即四至六言对偶句,对前四问相关对答进行总结和提升。其三,最后两问对答之间,夹杂了“经典摘编”和“借名经典云”的内容,对此前相关对答的不足进行补充。《武王家教》问答体远受《六韬》之“十盗”相关句式影响,近习《辩才家教》《杂抄》问答体。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具有多样性,丰富了蒙书、家训的编撰形式和内容,大大提高了童蒙教育效率。

关键词: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武王家教》;数字冠名


敦煌蒙书《武王家教》与《太公家教》《辩才家教》《严父家教》一起被视作唐代现存的四大“家教”,也是中国古代很有特点的一部家训类蒙书,常与《太公家教》合抄在一起,作为蒙书使用。长期以来,《武王家教》常被误认为是《太公家教》的一部分,王重民、周凤五、郑阿财等诸位先生先后对其与《太公家教》进行分别研究,并对其成书时代和相关内容进行了初步讨论,但该书仍未受到学界重视。笔者最近承担中宣部古籍出版重点项目“敦煌蒙书校释与研究”之“武王家教卷”,研究过程中发现,该书是问答体蒙书的典型代表,值得深入探讨。《武王家教》中对答体的对答部分前后不一,由简单的数字冠名事项分类,变为“家教体”,夹杂 “借名经典云”等多种编撰方式,在唐代蒙书编撰中比较少见。以下将对《武王家教》问答文体起源、数字冠名的编撰特点,以及其与相关蒙书的关系进行深度解析。


一、《武王家教》问答体和数字冠名的文化溯源

问答体是战国、秦汉时期常见文体,如《易经》《管子》《战国策》等诸子经典中都大量应用了问答体编撰方式,《论语》将问答体发扬光大,而最著名单篇问答体文章非宋玉的《对楚王问》莫属。《论语》是师生问答体的代表,《管子》是君臣问对代表,《易经》是卜辞问对代表,《战国策》是策士与国君问对代表,先秦儒家经典与诸子文集中问答体使用广泛,此风在秦汉时期仍然流行,魏晋隋唐时期仍有余风,问答体无疑对蒙书编撰有很大影响。


(一)“武王问太公”问答体的历史考察


《武王家教》编撰的形式——“武王问太公”问答体,在中古很流行。如西周姜尚《六韬》《太公金匮》《太公兵法》、西汉刘安《淮南子》等古代经典、西汉刘向编的《说苑》等古代典籍中,收录不少“武王问太公”的内容。其中,《说苑》就收录十一条“武王问太公”的内容,有五条见卷一《君道》、六条见卷七《政理》。如卷一《君道》云:“武王问太公曰:‘举贤而以危亡者,何也?’太公答曰:‘举贤而不用,是有举贤之名,而不得真贤之实也。’”之后,又连续以武王语气提出七问:举贤而国家仍存危亡的原因,太公答在选贤不实;武王又问失在哪里,太公答失在国好用小善;又问国君好用小善者何如,太公答为国君善恶不分、贤愚不辨、功过不别、蒙蔽不明;又问若得贤敬士为何国家还不能治者,太公答是国君不能独断、听信人言的缘故;又问如何人言断事,太公答各种定夺,均以真实之言决断。《说苑》卷七《政理》中武王与太公六组问对答,也是围绕“政理”,以君臣口吻展开,本文不再赘述。以武王问太公的问答形式,将为君之道层层深入论析,与《武王家教》中武王问“人生天地之间,以何为贵”“人命长短不等者何”之语十分相似,问完之后再层层递进说明。如武王问“人生天地之间,以何为贵”之后,依据太公对答,武王又追问“何名为十恶”“何名为三耗”“何名为三衰”,太公逐一对答,从而解决了人生来贵贱、贫富不等的原因,但太公所作对答无关个人后天教养因素。因此,武王又问“人命长短不等者何”之后,依据太公对答,又接连提了何为一错、二误、三痴、四失、五逆、六不祥、七奴、八贱、九愚、十狂等十问,太公依次对答了这十类问题,解答了造成人后天寿命长短、贵贱等情况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说明如何避免出现这些问题,养成良好的教养。

现存“武王问太公”问答体典籍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六韬》,又称《太公六韬》《太公兵法》,是战国时期道家、兵家的典籍,以周文王、武王与太公问对的形式编撰而成。一般认为其作者是周初太公吕望。《汉书·艺文志》载:“《太公》二百三七十篇。吕望为周师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为太公术者所增加也。”显然,《汉书》说得很明确,所谓《太公》的部分内容为后世托名太公而增加的,且尚未将其与《六韬》联系在一起。《隋书》卷三四《经籍志》载:“《太公六韬》五卷(梁六卷。周文王师姜望撰)。”首次注记姜望《太公六韬》五卷,在梁朝时有六卷本,说明《太公》应该就是《太公六韬》。颜师古亦在《汉书·艺文志》“《周史六弢》六篇”条下小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颜师古注云:“即今之《六韬》也。”《旧唐书》卷四七《经籍志下》又将其归入兵书类:“《太公阴谋》三卷、《太公金匮》二卷、《太公六韬》六卷。”大概是因为中古时期出现的一些兵书,多假借“太公”之名,南宋以后,就不断有人怀疑吕望作《六韬》的真实性,学界也将其看作伪书。直到1972年,银雀山竹简中发现了五十多枚《太公》,证实《太公》就是《隋书》所记载的《太公六韬》,在汉代已经很流行。

从现存《六韬》篇目来看,其中有《文韬·兵道》《武韬·三疑》《龙韬·王翼》《龙韬·论将》《虎韬·军用》《虎韬·三陈》《豹韬·林战》《豹韬·突战》《犬韬·分兵》《犬韬·武锋》等,共计四十五篇为“武王问太公”体,占现存《六韬》六十一篇的百分之七十四,其余篇章为“文王问太公”体。可以说“问答体”是《六韬》的最大编撰特点。既然《太公金匮》《太公阴谋》《太公兵法》与《六韬》均出自《太公》,那么《太公金匮》《太公阴谋》《太公兵法》也应该采用了“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进行编撰。《艺文类聚》辑存《太公金匮》两条内容,也是“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

显然,“武王问太公”问答体的相关内容,不仅常见于《六韬》《太公金匮》《淮南子》《说苑》等先秦秦汉经典中,也常被唐代《初学记》《新集文词九经抄》等类书和蒙书摘录。


(二)《武王家教》问答体的直接影响


目前,周凤五、郑阿财、朱凤玉先生已经指出《武王家教》的“十恶”与《六韬》之“十盗”内容存在着摘引关系。笔者再就《武王家教》中“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与《六韬》中的相关内容进行比较。

值得注意的是,《武王家教》开篇为:“武王问太公曰:‘人生天地之间,以何为贵?愿闻其要。’太公答曰:‘天下万物贵贱不等者何,由家有十恶?’武王曰:‘何名为十恶?’”此段,《初学记》引《太公六韬》作:“武王问太公曰:‘夫贫富岂有命乎?将治生不得其意?’太公曰:‘盗在其室。’”《太平御览》卷四八五引《六韬》作:“武王问太公曰:‘贫富岂有命乎?’太公曰:‘为之不密,密而不富者,盗在其室。’武王曰:‘何谓盗也?’”比照三者内容,可以发现《初学记》有明显缩略,较《太平御览》而言,删减了太公曰“为之不密,密而不富者”部分,及“武王曰:何谓盗也”等字,以致读者读到《初学记》此处有些费解。对比《太平御览》所引《六韬》“十盗”的句式,《武王家教》首问“十恶”应该是直接摘编了《六韬》中的有关“十盗”的内容,说明《武王家教》采用“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主要是摘编《六韬》之“十盗”的缘故,从“一错”到“十狂”,直到第五、第六问对答,才改为四至六言对偶句韵文的形式。

对比《武王家教》“十恶”和《六韬》“十盗”内容,就会发现,两者在结构和内容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武王家教》首问“十恶”是直接摘引《六韬》之“十盗”而来,只是稍作改编。

通过对比,《武王家教》之“十恶”与《六韬》之“十盗”有明显的传抄关系。首先,“十恶”之六恶至十恶,与“十盗”之六盗至十盗顺序完全一致,文意亦基本相同,其中“井灶不利为八恶”与“八盗”文字完全一致,说明两者存在直接传抄的关系。其内容为:“不惜衣食——衣服过度”“盖藏不牢——封藏不谨”“贷取倍还——举息就利”“不作燃灯——无事烧火”,这四项文字表述虽略有差异,但文义基本相同,其差异反映了秦汉和唐代文化的差异、社会经济的变迁。《武王家教》的文字较《六韬》更为通俗、口语化,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两本书不同的性质和特点。其次,顺序不同,但文义相同。“十恶”之四“废作吃酒”与“十盗”之五“弃事就酒”,“十恶”之首“耕种不时”与“十盗”之二“收种不时”,虽然顺序略有差异,但意思基本相同。再次,“十恶”之三“早卧晚起”与“十盗”之三“取妇无能”、“十恶”之五“畜养无用之物”与“十盗”之四“养女太多”,虽然表述不同,但寓意基本一致。其背后有着深层原因,就是唐代妇女地位的提高,《六韬》所言“取妇无能”“养女太多”明显存在着对妇女的歧视,反映了战国时期妇女地位不高,在家要承担很多劳作事务。唐代立国之初就形成了“胡汉”交融的多元、开放文化,妇女地位较前代大为提升。伴随着武则天专政、“武周革命”、韦后之乱、太平公主干政等政治事件的相继发生,唐代妇女的社会地位更是得到很大提升,即便是安史之乱后,其风犹存。“十盗”中的“取妇无能”“养女太多”观念,明显不合时宜,所以将其改为“早卧晚起”和“畜养无用之物”,当然仍是懒惰无能和养人无用之意,只不过将专指女性改为不分男女和蓄养的人和禽畜,以符合唐代社会的价值观念。最后,文字差异甚大,但意思相近。“十恶”之二“用物无道”与“十盗”之首“计之不熟”,从字面来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仔细推敲之后,就会发现二者实为一个意思。“用物无道”意在强调使用家中财物使用不得法,浪费无度;“计之不熟”,亦指家庭开支出入计算不熟练、不得法,家计用度没有计划性。


(三)《武王家教》“数字冠名”分类方式的来源


《武王家教》中前四问引出了十恶、三耗、三衰、一错、二误、三痴、四失、五逆、六不祥、七奴、八贱、九愚、十狂等十三个问题,对答了七十六种不良、不雅行为,使用了“数字冠名”分类的编撰方式。这种“数字冠名”的方式应该是中古比较流行的,如佛道戒律中均有“十恶”“十善”等名目,但含义大不相同。《武王家教》中“数字冠名”分类方式,应该是直接受《六韬》之“十盗”条目中相关内容的影响。

唐前期蒙书编撰中,“数字冠名”分类的方式就比较常见。如《杂抄》发问形式多样,多以数字冠名发问,但缺乏设问的主语,对答语也无“答”“对”等字样,直接回答问题。而《武王家教》采用“武王问周公”的形式,托名周武王设问、太公对答,更具权威性,也更加生动、灵活。

《武王家教》第一至四问太公对答中,用数字冠名事类的编撰方式应该是受《杂抄》影响。《杂抄》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用数字冠名同类项,且分类、冠名形式多样。一是对传统数字冠名的名物、名词进行归类、改编、利用。如三皇五帝、三川八水、五岳四渎、三光等,虽然名称一样,但对答内容略有改变,甚至加以改造。如“何名三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情”。二是新造数字冠名的名物、名词,以归纳性质和类型相同的名物、事务等。如“何名三朝?冬、腊、岁”。三是以数字冠名的事类为目,将当时的流行谚语、俗语中各种行为举止进行分类编排,以世上略有十种劄窒之事、十无去就者、言五不达时宜者、五无所知者、五不自思度者、言六痴者、言有八顽者为事目,凡此事类者,依次罗列同一条目事类。如言六痴者:“呼客为宾,一;勘问主人肉价钱贵,二;局散不起,三;语语逞妇,四;向人家久坐,五;强买不卖物,六。”显然,《武王家教》的太公对答中,以数字冠名事类的做法,应该与《杂抄》有很大关系。不仅如此,《杂抄》中枚举的一些事项,被《武王家教》所摘引。如《武王家教》中“四失”之“吃他饭、笑他人为三失,借他物、转借人为四失”,很明显是摘引《杂抄》中的“五无所知者”之“吃人饮食,无廉耻,一;借他物,须人索,二”。“八贱”之“坐不端正为三贱,你我他人为四贱,唾涕污地为五贱”,应该是依据《杂抄》中“十无去就者”之“坐他床椅,交尸脚,五”“言语多猥谈,二”“局席不慎涕唾,六”三条改写而成。其他情况,不再一一枚举。

开元前后成书的《孔子备问书》,其编撰体例和性质跟《杂抄》有很大相似之处。《孔子备问书》将摘录各种名物、典章等名词,托名孔子问周公的形式进行解释。但由于《孔子备问书》编撰经历若干次层累增补,分类较为凌乱,其中有关数字分类冠名的条目,类似情况在蒙书中多次出现。兹择取相关条目,将同类项重新归类,以说明其“数字冠名”分类的情况。

其一,天文时令类:何谓三正四方、十二时、地有十二辰、七政、日月五星、五星何精、四天、五行、四时、四孟、四仲、四季、八节、六甲、六十甲子、八卦、三才、五更?其二,道德伦常类:何谓三纲、六支、五典、五道、五礼、六德?其三,典籍制度类:何谓三坟、九典、五经、六艺、六律?其四,名物之类:何谓四兽、五姓、五色、五藏、五谷、五果、五木、六府、六畜?其五,人物职官类:何名三皇、五帝、三王、三公、三老、三贤、四友,何谓九卿、廿七大夫、三雄、五霸、四辅?其六,山川地理类:何名四夷、六国、五岳、四渎、四方,何谓元正三朝?其七,佛道类:何名四大、六根、八难、三途、五浊、五逆、八关斋,何谓四道、四大、三备、三避讳、三神?上述以数字冠名的名词,均为经典史籍常见名词、典章,与《武王家教》中以数字冠名事类有明显不同。

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备问书》中出现数字冠名的事类如:“何谓妇人七出?一无子,二淫妷,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窃,六妒,七恶疾。但犯一条即合弃之。若无七出,□弃之徒一等。”以及何名三不去、何谓三伏、何谓三不能避、三神何主等用数字冠名的问答方式,与《武王家教》中以数字冠名,按事类提问的方式,实则为同一方式。


二、《武王家教》编撰体例的特点分析

《武王家教》从编撰性质来讲,属于小类书,虽然整体上为问答体,但前后体例不一致,存在明显的差异。其中,第一至四问的对答内容形式大致相同,可视作类书编撰;第五至六问的对答内容与前者明显不同,采用了“家教体”的韵文编撰形式,其间还夹杂了“借名经典云”的形式加以补充。


(一)问答体中的数字冠名分类


类书编撰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用数字冠以事类,按类罗列摘引、摘抄和改写的相关资料。《武王家教》前四问均用了武王连续问太公的形式,引出了何为“十恶”“三耗”“三衰”“一错、二误、三痴、四失、五逆、六不祥、七奴、八贱、九愚、十狂”等以“数字冠名”的十三类问题,然后以“太公曰”口气一一作答。这种逐级发问的形式,可以深化对问题的认识,便于进一步展开问题,也更易于深入、具体回答问题。

《武王家教》之“十恶”就直接从《六韬》之“十盗”中摘编而来,而其他部分则是从《云笈七笺》《颜氏家训》《初学记》《艺文类聚》《义山杂纂》《杂抄》等典籍、蒙书中摘引流行谚语、俗语中的各种不良、不当行为举止,以数字冠名即类目,采用武王、周公问答体的形式,分类罗列。主要枚举了影响人生贵贱的家有“十恶”,影响家庭贫富的家有“三耗”,影响家庭不富的“三衰”,影响人寿命长短不等的“一错”“二误”“三痴”“四失”“五逆”“六不祥”“七奴”“八贱”“九愚”“十狂”也是按照数字冠名的条目来分,只不过分类的内容都是不良、不当的行为举止。如武王曰:“何名为三耗?”太公答曰:“禾熟不收,苦于风雨为一耗;蓄积在场不早持打,苦于雀鼠为二耗;盆瓮碓硙覆盖不勤,扫略(掠)不净为三耗。”这种分类好处在于,借数字归纳各种不良、不当、不雅的行为举止,不仅便于教授,也易于学习者记忆,有其合理之处。


(二)问答体中“家教体”的应用


本篇蒙书以“武王家教”为名,就决定了其为家教、家训、格言类蒙书的性质。敦煌文书中《武王家教》多抄写在《太公家教》之后,往往内容相续,没有明显的分界标识,说明两者性质相同,内容相近,具有很大互补性,故被世人抄在一起,冠名“太公家教”。虽然其篇名为“家教”,又通篇采用“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摘引概念相关谚语、俗语,借太公之口告诫子弟诸种不当、不良的行为举止,但缺乏家训、家教中家长训诫的权威性和主动性,且内容比较散乱。因此,有人在《武王家教》简本的基础上不断增加,也吸纳了家训、家教常有的一些特点和编撰方式。于是,就有了《武王家教》第五、第六问的单级问对,多摘引古代典籍和流行语中的谚语、名言警句,常采用四六言句式,以韵文形式,结合自己的认知加以改编、总结,以提升训教的效果。

《武王家教》最后两问“欲成益己如之何”和“欲教子孙如之何”的太公对答文体,与前四问有明显不同,从数字冠名的分类罗列,变为“家教体”,其四六言句式和韵文形式更像《太公家教》,而“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形式,仅起到提出问题、突出主题的作用。

《武王家教》后两问对答部分的编撰方式,多改用四至六言对偶、排比句。如武王曰:“欲成益己如之何?”太公曰:“五谷养人,种之;六畜代人行步……言语不典,正之;引道苦空,化之。”这段太公对答与前四问对答最大区别是句式,本段太公对答,基本上使用四言概述语+厶之(判定语)的排比句,即如何处理、决断,带有强烈的指向性和命令口气,并对太公对答的四大类问题进行归类总结和提升。兹将本段排比句与《太公家教》相对应的语句制表如下(见表1):

如表1所示,“酒能败身,去之”,实际上是对“酒能败身,必须戒之”两句式的模仿和简单改写。这种分类概括、总结语,加训诫语——种之、畜之、勤之等,构成排比句,形成强烈说教式、命令式的训诫句式,表明了对诸种行为举止应该采取的态度和应对举措,更具有家训、家教的权威性,与后世家训、蒙书编撰体例更为接近。

《武王家教》第五问“欲成益己如之何”的对答,是对前文“十害”到“十狂”的太公对答内容所作分类的总结,明确对上述诸种行为、举止进行总结、定性,告诫子弟明辨是非、决定取舍,并适当补充。将上述七十一条内容与十九个排比句进行匹配分析,若按反面条目和相似条目来分,则有十个排比句有对应反面条目,六句有相似条目,一句类似条目,一条无相关对应条目。所谓反面条目,就是与作者概述排比句中所倡导的行为正好相反的条目,堪称反面例证。如首句“五谷养人,种之”,与耕种有时、不可懈怠,对应的就是太公所答“耕种不时为一恶”“禾熟不收,苦于风雨为一耗”“蓄积在场不早持打,苦于雀鼠为二耗”等三条,即对所谓的一恶、一耗、二耗等不当行为进行明确训诫。此外,酒色等条目在七十一条目中反复出现,时有分合,而可同时归入两个排比句中。如“酒能败身,去之”和“色能丧身,畏之”两句,分别对“贪酒逐色为一误”“耽酒逐色为一愚”的行为给予训示,表示应该去之、畏之。

《武王家教》第六问“欲教子孙如之何?”太公答曰:“为子慈孝,为父威严,为兄矜和,为弟孝顺。夫妻相敬,莫与□□;□人莫与交通,淫人莫与相亲;他奴莫与语……贪淫嗜酒,岂不灭身。”本问是后补内容,只有P.5546+P.4899存“夫妻相敬”以下内容,P.2600书写止“为兄矜和”,斯四七九号止“为弟孝顺”。本条太公对答是在此前述各种不雅、不当行为举止,以及“益己”教示基础上的又一次提升。太公对答起始“为子慈孝,为父威严,为兄矜和,为弟孝顺”等四句,主要汲取了《孝经》《颜氏家训》等传世典籍中有关治家和教示子孙的总结性语言,其下十六句主要摘引、仿照《太公家教》中有关教示子孙的内容,采用四言、六言对偶语句,对前四问太公对答内容再加以总结、提升和补充,仍保留了《太公家教》中“莫与”“莫嫌”“莫欺”等习用词语。

唐代家教类蒙书的特点,就是多用四言、五言、六言句,前后押韵,构成对偶、排比句,以加强训诫语气,也便于记忆。《辩才家教》还专门以“四字教章”和“五字教章”为目,如“四字教章第十”:

学士问辩才曰:四字言教,有何所得?辩才答曰:“四字教中,非常利益。偈曰:‘人栽香树,肯生荆棘……朋友之言,而有信的。人行善愿,必逢知识。人行恶愿,祸必来积。再劝殷勤,自须努力。’”

“家教体”有效打破了前四问“武王问太公”的对答体局限,不再简单地对前人相关流行谚语、俗语以数字冠名,进行简单分类罗列,克服了逻辑性差、说理性不足的缺点,博采诸家所说,重新用自己的观念,采用四言、五言、六言韵文的形式加以改编、改写,清楚、明确地表述了训教主题。


(三)问答体中的经典摘编与“借名经典云”


经典摘编是唐代蒙书编撰中常用的方式。《武王家教》在第四问中太公对答之后,夹杂了“《礼记》云”“《庄子》云”等经典摘编的内容,其中S.479《武王家教》无“《庄子》云”,说明此条并非定本,P.5546+P.4899《武王家教》通行本第六问对答末增加了一条“《庄子》云”的内容。经过比对,所谓《礼记》云“君子不失色于人,不[罔]言于口”,是改写自《礼记·表记》:“子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

第六问对答中《庄子》云:“吾比养汝,怜汝极深;汝今养子,应知吾心;汝今不孝,子亦如之;相续相报,是其常理也。’”显然,采用了四言韵文,与《庄子》语言风格差距甚大。据《庄子·外篇·天运第十四》云:“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显然,《庄子·外篇》所言“父子相亲”,与《武王家教》所引《庄子》有关论述差距甚大。后者反而与《墨子》卷四《兼爱中第十五》所言更为接近。其曰:“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可见《武王家教》中所引内容与《墨子》有关“父慈子孝”的论述更为相似。

从上述“《礼记》云”“《庄子》云”的内容来看,与前文武王问“何名为十狂”,以及太公对答不一致,应该不是第六问对答内容,而是有人认为前四问仅仅枚举了诸种不良、不当行为,但缺乏有关孝道、家教内容,与“家教”名不副实,故增加“经典云”等内容,将《武王家教》的主题转移至“家教”即家训主题上。

《武王家教》“借名经典云”的编撰方式,其内容却是作者摘编、改写其他相关典籍和流行语中的谚语、俗语之类,与借名典籍关系不大。如第六问太公对答中所引《庄子》云:“穷巷莫立,他墙莫窥,他弓莫挽,他马莫骑,他儿莫抱,道理长为。他墙莫窥,自慎防之。他弓莫挽,岂自张;他马莫骑,量自伤;他儿莫抱,岂惊忙;他事莫知,无祸殃。”此段仅见于P.5546+P.4899《武王家教》,是后来增补内容。这段内容并非出自《庄子》,也非庄子所说,而主要是摘引自《太公家教》。据《太公家教》云:“他篱莫蓦,他户莫窥;他嫌莫道,他事莫知;他贫莫笑,他病莫欺;他财莫愿,他色莫思;他强莫触,他弱莫欺;他弓莫挽,他马莫骑。弓折马死,偿他无疑。”其实所谓的“《庄子》云”,与《庄子》并没无实质关联,而是古代蒙书编撰的常见形式,主要是以“经典云”的名义进行说教,以提升权威性。如《辩才家教》中有《老子》云、《孝经》云,均为借名而已。显然,这种做法会使该书的公信力和权威性大为降低,自然不入流,于是抛弃摘引经典和圣贤之言的外衣,用当下时兴的四言、五言等对偶句、韵文来编撰,便于少年儿童理解和背诵,就成了蒙书编撰发展趋势。



三、《武王家教》与唐代蒙书问答体类型对比分析

《武王家教》采用“武王问太公”问答体的编撰形式,不仅是唐代问答体蒙书的典型代表,也汲取了问答体蒙书不同类型的特点,经过世人层累叠加而成。早在隋末,颜之推编撰《颜氏家训》时就采用了不少“太公曰”的形式,为唐五代“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蒙书编撰的形式提供了先例。从现存的问答体蒙书来看,开元以前有《兔园策府》《策林》《孔子备问书》《杂抄》,大历中有《辩才家教》,晚唐有《孔子项托相问书》,这些蒙书不仅跟《武王家教》编撰有密切关系,而且为我们了解问答体蒙书编撰和分析其类型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可以说是变化自如,多种多样,丰富了蒙书的种类,提高了学郎的学习效果。


(一)简单问答体与《武王家教》的关系


问答体是唐代蒙书编撰的一种常见方式,早在《武王家教》成书之前,《杂抄》《孔子备问书》等敦煌蒙书便采用了这种方式。如《杂抄》“一名《珠玉抄》,二名《益智文》,三名《随身宝》”,应该就是张九龄“披览经书,略述数言”,所作《珠玉抄》。其内容相对比较复杂,涉及自然、社会和佛道、儒教等多个层面,相互杂糅,或以类分、或以字词分、或以数分、或以名物分,编辑方式杂糅诸体,多以问答形式为主,或以数字冠名罗列,颇具特点。其中,问答体以及以数字冠名,罗列德行类谚语、俗语的形式,对《武王家教》的编撰有着明显影响。

《杂抄》大量使用了简单一问一答的问答体,对《武王家教》的编撰应具有一定的影响。不过,《杂抄》问答方式和内容颇为复杂,充分体现了问答体在蒙书编撰中的多样性。一是,以“论”字为目,连续以论三皇五帝、论三川八水五岳四渎等为目,然后再以“何名三皇”发问,随后自动对答“伏羲、神农、黄帝”。如此以“论”为目者,有十三论,然后依次问对。二是,以“辨”为目,连续以辨年节日、辨四时八节、辨杂文章起何人、辨经纬田畴阡陌、辨古人留教迹、辨金藏论法为目,然后再以“二月社者何谓”等依次发问,并答以“社者是地之主”。如此,以“辨”为目者,有六辨,然后依次对问,情况较为复杂。三是,以“何谓”为目,以“何谓羊羹不均,驷马奔郑、因谁”“何谓阴施阳报”发问,然后讲述典故的由来,并说明其中的道理,这种问答形式与唐代科举考试中的试策略有类似之处。


(二)实名问答体与《武王家教》的关系


唐代能觉大师辩才和尚在大历年间所作《辩才家教》,是学士问辩才的对答体家教,辩才者为作者僧人法号。其成书时间理论上应该早于《武王家教》别本,但尚不能确定是否早于《武王家教》的最初本。《辩才家教》对《武王家教》第五、第六问对答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辩才家教》对《武王家教》第五、第六问对答内容的编撰有明显的影响。《辩才家教》的问对相对简单,由学士问辩才、辩才答曰构成,只有一级问对。对答部分有三种情况:一是辩才答曰;二是辩才答曰+偈颂;三是辩才答曰+《孝经》(或《老子》)+偈颂。第一种如“贞清门第一”:“学士问辩才:‘何名为贞清?’答曰:‘欲嗔即喜,欲恨即休……负心必见怨仇。’”第二种如“四字教章第十”:学士问辩才曰:“四字言教,有何所得?”辩才答曰:“四字教中,非常利益。偈曰:‘人栽香树,肯生荆棘?……人行恶愿,祸必来积。再劝殷勤,自须努力。’”相对而言,四字教章中辩才对答只有“四字教中,非常利益”八字,实际上只有“非常利益”四字,真正的对答是借助“偈曰”完成的,四字句的“偈”文才是重点。第三种情况为“劝善门章第三”“积行章第五”。如“积行章第五”云:学士问辩才曰:“何名为积行?”辩才答曰:“积行防衰,积谷防饥……终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即]有余。《老子》云:‘一朝不洗面尘生,一日念善诸恶超。时人只[解]水洗面,不解用善[净]其心。’以偈[颂]曰:‘家教看时真似浅,款曲寻思始知深……贱人贱薄轻文字,贵人贵即重如金。’”这种对答方式是《辩才家教》三种对答的复合式,包含了辩才对答、《老子》云、偈颂三种形式。严格地讲,其实都是辩才的对答内容,但表述方式有所不同。笔者所言“辩才对答”,是指《辩才家教》中采用的四至七言对偶句;偈,佛教术语,意译为颂,简作“偈”,类似于诗的有韵文辞,通常以四句为一偈;所谓“《老子》云”,其实是借“老子”之名而已,其所云“一朝不洗面尘生,一日念善诸恶超。时人只[解]水洗面,不解用善[净]其心”,明显为佛家劝世之语,与道家没什么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武王家教》第六问“欲教子孙如之何”,虽与《辩才家教》的“积行章第五”有相似之处,但两者有所不同,在太公对答内容中加入“《庄子》云”,与《辩才家教》中辩才对答的“《老子》云”和“《孝经》云”性质基本一致,也是编者借《老子》《孝经》云之名而已。如《武王家教》第六问的对答借《庄子》云:“穷巷莫立,他墙莫窥;他弓莫挽,他马莫骑;他儿莫抱,道理长为;他墙莫窥,自慎防之;他弓莫挽,岂自张;他马莫骑,量自伤;他儿莫抱,岂惊忙;他事莫知,无祸殃。”其实这些话是摘编、模仿《太公家教》的相关内容,对《武王家教》前四问进行总结、提升和补充,与《辩才家教》中《老子》所云明显为佛家劝世之语,与道家没什么关系,两者道理一样,但略有差别。《辩才家教》中《孝经》《老子》所言内容,基本上是辩才用自己的语言和想法来论述的,相对而言逻辑更严密,更有说服力。《武王家教》第六问借《庄子》云的编撰方式明显受《辩才家教》影响,只不过将《老子》改为《庄子》而已,内容则是根据自己需要摘编、改写俗语所致,与《辩才家教》有所区别。

与《武王家教》相比,《辩才家教》每章都是针对学士所问,进行说理论证,逻辑严明,几近单独成章,说理透彻,劝说意味强,近乎谆谆教导,符合家教、家训多由家族中有地位和社会阅历长者编撰的特征。


(三)借名问答体与《武王家教》的关系


唐人借名孔子、周公、项托等古代先贤名流之间的问答,构成问答体来编撰蒙书,目前有两种:一是《孔子项托相问书》,以故事赋的形式,通过孔子与项托相互问答,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讲述深奥道理,便于儿童学习。二是《孔子备问书》,以孔子问周公的简单问答形式,逐一问答,讲述各种有关天文、地理的知识、道理和制度。

1.《孔子项托相问书》

张鸿勋认为《孔子项托相问书》是一种俗赋或故事赋,且其形式同汉代大赋的典型形式,内容富于知识性、趣味性和思想性。简涛认识到《孔子项托相问书》与《燕子赋》具有相似之处,是以广博的知识进行问答的形式和最终弱者战胜强者的结局。显然,《孔子项托相问书》中所体现的弱者通过智慧战胜强者,对激发儿童的学习和求知欲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孔子项托相问书》采用孔子、项托相互问答的形式编撰,在现存蒙书的编撰中尚属首创,非常有创新价值。从文体上来讲,《孔子项托相问书》作为变文、俗赋、故事赋都有各自理由,但从编撰体例上来讲,主要采用了问答体。从使用来讲,主要作为蒙书使用,此书在唐代就被学郎广泛使用。兹援引其中一则:

小儿却问夫子曰:“鹅鸭何以能浮?鸿鹤何以能鸣?松柏何以冬夏常青?”夫子对曰:“鹅鸭能浮者缘脚足方,鸿鹤能鸣者缘咽项长,松柏冬夏常青[者]缘心中强。”小儿答曰:“不然也!虾蟆能鸣,岂由咽项长?龟鳖能浮,岂由脚足方?胡竹冬夏常青,岂由心中强?”

从本则内容来看,项托通过问孔子有关动植物之间的一些特性问题,难倒孔子的故事,讲述一些相关知识和道理。《孔子项托相问书》以项托挑战儒家权威孔子的立意,通过两人相互提问对答的方式,在给读者讲授各种知识、道理的同时,不失鼓励儿童对先贤质疑,敢于挑战权威,学会思考,勇于提出超常问题,超过老师和先贤,充分体现了唐代思想开放的一面,极大丰富了创新思维、超常教育蒙书内容。

2.《孔子备问书》

《孔子备问书》借名周公注,以孔子问周公的简单问答形式,逐一解答、讲述有关天文、地理、时令、典章、名物、阴阳五行、经籍、人物、伦常、神道等各种知识、道理和制度,包含了自然、社会和儒佛道内容。如:“问曰:天何以圆?地何以方?答曰:天不圆,无运动;地不方,何以安靖。”“问曰:何谓三纲?[答曰]:君臣一,父子二,夫妻三,此为之三纲是也。”或省去问答就成为:“何谓六支?君一,臣二,父三,子四,夫五,妻六,此之是也。”

与《武王家教》相比,《孔子备问书》起首句为“孔子周公曰:何谓天地?答曰:运气未分,幽幽冥冥……吾今为从,以知根本”。学界一般将“孔子周公曰”理解为孔子问周公,可以理解为先秦以来遗留的“武王问太公”“武王问周公”的遗风,犹如《武王家教》摘引《六韬》之“十盗”中“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

《孔子备问书》若去掉篇名中的“孔子”、标题下“周公注”,以及首句“孔子周公曰”,基本不影响文义,反而跟《杂抄》的编撰体例十分相似,两者相互互补,收录名词、名物各有差异。


(四)对策问答体与《武王家教》的关系


唐代蒙书编撰常见问对体,与科举考试试策文体很相似,《策府》和《兔园册府》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唐代科举考试诸科考试都离不开试策,特别是唐初秀才、明经、进士等最具影响力的科举考试科目,考试的决定性项目就是试策,因此策问和对策,必然就成了学郎学习的重要内容。试策文体,就是典型的问答体,分策问和对策两部分,各自都有明确的结构,虽然不同科目试策在唐代前后期变化较大,基本上向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严格的方向发展。就对策而言,大致有策头、策项、策尾,有个基本结构,除去开头“对曰”和末尾“谨对”,就是一篇小的议论、叙事文。在学郎学习的初期,蒙书的形式较为简单,策问基本从一两句开始,对答也相对简单。如敦煌文献中发现的BD14491+14650《策府》,就是唐初为学郎编撰的学习策文蒙书,即范文。其“修礼让息逃亡”条云:

问:修何异术,得民知礼让,以息逃亡。

某对:某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先;国以民为基,民以食为命。故移风易俗,以乐为先;安上治民,以礼为本。所以火帝之后,教耒耜之方;云师之皇,道六书之典。使人知礼让,家给千箱。然后简茂戚以临邦,选懿蕃而莅俗。诛豪恤弱,镪负知归。何亡叛之有乎,岂黔黎之不足。谨对。

若去掉结尾的“谨对”一词,与《辩才家教》和《武王家教》第五、第六问的对答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家教类蒙书设问的主题,大多与家训、教化有关。策问主要用来科举考试,所问内容定然是有关治国安邦之策、用人之术、军谋远略,对策更需要对答者饱读诗书,解决设问良策嘉言,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多为骈文,以展现雄才大略。蒙书对答多以摘引谚语、俗语,用通俗易懂四、六言对偶句、排比句,加以简单押韵,凑成短文,往往缺乏逻辑性和高度,相对浅薄,与对策类蒙书还是有较大差距。根据笔者研究,《策林》仅存策问30条,对策多在250字以内,比较适合初学者即学郎模仿,而《辩才家教》《杂抄》《孔子备问书》《孔子项托相问书》等蒙书采用问答体,除了受传统诸子典籍编撰的影响之外,也是有意迎合科举考试策文需求,便于帮助学郎学习策文,或养成应对意识。

敦煌文献中发现的《兔园策府》,就是学郎、学士对策的范文,属于应试范文。因此,对策相对篇幅比较长,均为骈文,引经据典,逻辑严密,与蒙书编撰中的问对体无论在内容、语言和格局方面都差距较大,不能相提并论。但科举考试中的策文本质上仍是问对体,唐代蒙书编撰中大量出现问对体,应该与科举试策有很大关系。


四、结语

《武王家教》是中古时期流行家训、类书编撰的产物,其最大特点就是采用了“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编撰而成,兼采经典摘编,融汇“家教体”编撰优点,汇集成了最终的版本。其编撰特点、不足及其影响,可以总结为以下几点:

首先,《武王家教》最大特点就是以“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并以此冠名“武王家教”,先后问了七大类问题,逐级深入,以问答形式分别问答了十五类问题,指出人生尊卑、贫富、寿命长短、成就和子孙教养等,取决于七十一条不良、不当行为举止。具体来讲,前五大类“武王问太公”的问答体,基本上是从《六韬》《云笈七笺》《义山杂纂》《杂抄》等典籍、蒙书和俗语中,摘引当时流行的、有关修行的俗语、谚语内容,在保持原有语言风格的基础上,以数字冠名,分类排序,以方便子弟学习和记忆。

其次,针对《武王家教》前四问对答基本上以数字冠名、分类罗列、缺乏深入主观评论、深度不足、主题涣散的情况,第五、第六问太公对答部分借用《太公家教》《辩才家教》等常用“家教体”,即采用四言、五言、六言韵文编撰方式,用大量排比句、对偶句,对前四问包含的七十一条对答内容进行总结、提升和补充。

最后,利用经典摘编补充、提升家教功能、明确主旨。第四问太公对答内容末尾有“《礼记》云”“《庄子》云”等经典摘编内容,为总结和补充前文问答部分内容,最初本《武王家教》只此,可称为简本,而S.479本有《礼记》云,而无《庄子》云,亦可佐证经典摘编部分很可能是后加的。基于问答体缺乏逻辑性、深度,以及劝诫、说教功能的问题,P.5546+P.4899别本增补的第六问,就是为了进一步提高其权威性,模仿《辩才家教》问对体中“借名经典云”的方式,增加了“《庄子》云”部分,实为对《太公家教》等蒙书相关内容和流行谚语、俗语的摘编和改写,与《庄子》没有太大关系。

《武王家教》问答体远受《六韬》之“十盗”相关句式影响,近习《辩才家教》《杂抄》问答体。其以数字冠名事类、分类罗列的编撰方式也是受《杂抄》《六韬》之“十盗”等相关蒙书、典籍以及流行俗语影响,该蒙书编撰方式十分特别,值得深入探讨。唐代蒙书中,问答体的流行还与科举考试有很大关系,唐代科举考试无论常举和制举考试,绝大部分科目要试策,试策主要采用的问对体,相对蒙书问答体而言,多有固定格式和套语,但基本问答模式是一致的。因此,蒙书中出现多种多样的问答体,对儿童练习对策写作有很大帮助。即便是《杂抄》《孔子备问书》《辩才家教》等问答体蒙书,对学郎练习语句对仗、对偶,以及对策,学习作诗赋等也都有很大裨益。

唐代问答体蒙书编撰具有多样性,丰富了家教等蒙书、家训的编撰形式和内容,数字冠名事类的编撰方式不仅继承、总结了中国古代很多专有名词、分类事项的传统,而且将相关事类、名物加以归类,用数字冠名,条目清晰,不仅便于记忆,大大提高了童蒙教育的效率,也有利于对子弟进行家教和训诫。


原文刊发于《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第141-152页。因篇幅问题,注释删略。


欢迎关注“厦大哲社版学报”微信公众号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