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农人 || 回忆我的妻子
油,是人类不可缺少的东西。比方汽油,也用来灌打火机吸烟打火。煤油用来点灯,柴油也用来点灯,可焰子比较重,但用来灭白蚁是特效药,桐油既可点灯,又可用来油家具,还可当药。比如狗尿泡,洋条爆灯火,只要有桐油,立竿见影,会用油,有猪油、芝麻油、花生油、豆油、茶油,出产最广的是菜籽油,还有比较昂贵的山楂油。只要在菜中加入一点点,其香味可让你垂涎三尺。
在下今天单说菜籽油。记得那是二0一五年,秋收后,我又出外做工去了。那时我已七十有余,他妈虽比我小,也有六十挂零。一切家务、农活皆是她一手操办。油菜也栽了,施肥、加土、除草都是他妈的事。有一天下午,我散工回来比较早,知道他妈在田间锄油菜,就不再从大路回去,拐弯抹角来到他妈除草的地方。她使劲地低着头除草,双手挥舞锄头。直至我来到田边,她也没看见。一看她身后还有一条大水牛,带着一只小牛犊,在呷油菜。我来不及喊她,大声说,这是谁家的牛呷油菜了?他妈一听牛呷油菜才回头一看。哪知两条牛就在她背后呷油菜。她放下锄头,顺手摸了一小块土,往牛身上一丢,才把牛赶跑。她也喊了一声:“哪个的牛,呷东西了,还不来看!”
看牛的人气呼呼地跑来,他快80岁的人了,来到田间一看,哪知被牛呷了两个晒席宽。说了声家门嫂,对不起,你没喊我还以为牛在山上,听你一喊,才知道牛呷了你的油菜。实在对不起。明天我来加些肥料好吗?他妈说,老辈爷,有你这句话我就领情了。我也就放下担子,同老辈爷抽烟。烟,是老板给的辰河烟。他说我会给你看着的,再也不会有牛来呷了。我说,多谢老辈爷。他妈说,还靠老辈爷帮忙。
天色暗下来了,各自回家。他妈要我背锄头,她却挑了我的一副担子、机子、篾刀、磨石等工具几十斤。今年的一亩几分地全种了油菜。每年四月初,便是收割油菜的时候。我不能再去外面打工,每天和她割油菜。几天后油菜晒干了,正当打油菜,没想到老天不作美,孩子脸,说变就变,一边太阳一边雨。他妈说,这样的天气,不上三天,油菜全部会发芽,不就白白浪费一年的辛苦?我看还是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只要不下雨就开始打,下雨就歇一会儿。我说,这样的天气去打油菜恐怕不合适吧?她说,听我的没错,如果你要等出太阳再打,恐怕什么都没有了。
我确实是一个靠老婆呷饭的人,除开犁田打耕她不会,其余她样样比我强。不得不听她的安排,戴上斗笠,背上蓑衣,担着箩筐,塑料布,灰筛米筛出发。下雨就停,雨止就打。这一天终于收了四百多斤油菜,因为没有太阳,也不敢晒,只能放在晒席中凉着。哪知这样的天气连续七八天,开始别人看我两口子打油菜,觉得好笑。下雨天打什么油菜难道就没有好天?搞农业一点不懂……过了一两天,也有人像我们一样抢收油菜,不过有些开始发芽了。过了七八天,火红的太阳出来了,田里还有油菜没收的,一看全都发芽了。没办法,只好趁太阳一箭火烧过干净,好犁田,插秧。天晴了,好,他妈把油菜打了风车,晒了两天,称一下还有三百多斤,每百斤油菜可打油三十五六斤,将近一百二十多斤油。
中山农人除了喝酒就是在抽烟,要么在读书写作
他妈说今年的油可不要再卖了,孩子们都参加了工作,能够自己开伙了。这些油等他们回来,每个担一大桶,呷菜油比猪油好。真的这些油没有卖,准备留给孩子们。没想到孩子们谁也不愿意要油,又说工作单位有食堂,不要自己开伙,自己留着吃吧。打了油菜又插秧,整天忙个不停。开始秋收,他妈生怕累了我。她和我踏打谷机,一有空就合草。她为了抢时间,抓季节,又怕我受累了,总是抢着干。没想到秋收结束,她病倒了。开始以为是感冒,东看西看,总不见效。直至大医院检查,才知道是癌症晚期。
她是八月份开始生病,医师说,最多坚持六个月,可她却坚持到第二年三月底,真是苦了她。她太坚强了,从来都没哼过一声。去年打的油,给她办了丧事,还剩许多。后来给她敬饭时,早晚早晚点灯烧纸焚香,直到三年上了神龛。他妈走了,我没有帮手,又感到悲痛。从此再也没有做油菜,每天呷的饭是她做的,每餐放的油是她做的。四年后,才呷完她作的稻谷,虽然起了虫,我还是舍不得。因为这是她的劳动成果,每一粒都要珍惜。
今天又没有油了,打开油坛子一看,只有几斤油了,便用漏斗放在可乐瓶上,把油倒出来。刚好还有一瓶。我看了看满满的一瓶油,也就她留给我的最后一瓶油。再看那个空坛子,足足可以装三四十斤油,好几只,他妈不在了,它们只能空着,像她一样安闲的休息,不再有那么重的负担。装着满满的一桶油,想起他妈,心里一边酸滴,泪水夺眶而出。
她给我留下的菜籽油到如今足足六年之久。人都说,油时间长了,呷起来有钾味儿。我认为没有这回事,只要是她留下的,比什么都好。只可惜只剩下一瓶油了,大概还可以呷几个月吧。他妈走了,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留下的谷子早已被我一口口吃掉,留下的油不过还能放几个月,留下的鞋子衣服,也将穿烂。只是她的情,她的爱,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孩子们的心中。你是世上少有的贤妻良母。
二零二一年五月初四,六月二十四号
中山农人在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