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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自己的方式,让坟山安定,大地从容

从黄昏到黎明 从黄昏到黎明 2021-12-17



老伴走了四年,她的心被掏走了四年。

这四年,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日子没有波澜,但心被什么吞噬似的,越活越空洞。

她和老伴结婚五十年,生活平淡似水,但彼此像空气一样重要。

尤其到了最后几年,他们活成了一个人。

老伴家里、家外双肩挑,既要上山干活,也要在家里做饭。老伴做的菜,就是她的呼吸和赞美。

她在家里洗衣服、喂猪,等老伴晚归。日子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日子能让她心安。

他们彼此互为影子。虽然经常为琐事斗嘴,一会儿是今天的米下多了,一会儿是猪食煮少了。她一旦看到老伴坐在屋檐下生闷气,吧啦吧啦抽着旱烟,她便走到老伴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撒娇,老头子,不要生我的气嘛。很快,老伴的气便烟消云散,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她也在不断的吵闹、道歉中,经常与老伴和解。

老伴是七十六岁那年离开她的。肺气肿像海啸一样,让他吃不下饭,喘不过气,反复折腾着老伴日渐消瘦的日子,也折磨着老两口难熬的日子。当老伴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时候,她变得异常的冷静,她已经来不得悲伤,她把老伴搂在怀里,像搂着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是包工头,对爹的葬礼操办得热热闹闹,人来人往,院坝的灯火三天三夜都不曾熄灭。

曲终人散。儿子把她从后山的家接到了前村,和儿子、儿媳、孙子一起生活。

人越过越多了,心却越来越荒凉了。

儿子办完老爹的葬礼后,因为接的工程在另一个县,他卷起被子,收拾行囊,到另一个县常驻,很少归家。孙子回到了县城打工,大半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这个两楼一底的家里,只剩下儿媳和她,老鼠与月光。

儿媳白天打牌,夜晚打牌。她白天望着老伴的坟山,深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叹息像漫漫长夜,没有省略。

我每次回乡,我看到她像雕塑一样,坐在屋檐下,头侧向一边,望着对面的山坡。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超越肉体的疼,偶尔在脸上抽搐一下,她的身子跟着面部微颤——这是她活着的证据。

看似平静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些不同的手法掠过她的身体,在她的脸上纠缠。上午,孤独像排比的句式,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的发梢,她的脸上,她的嘴角微微一动,想对老伴说话,但又把话憋了回去。下午,她的思念是个动词,在她心灵的账簿上来回翻动,她经常回忆自己和老伴认识、恋爱、相伴的一生。他们在这个村里,认识了一辈子,活了一辈子,最终又在后村的黄土里将老伴埋葬。傍晚,土地的黄昏挂在她的身上,她的痛苦是一天无法完成的感叹,从老伴的坟头延伸到她的脚下。这两百米的距离是生与死的距离,她带着对老伴的牵挂,在一颗空荡的内心里,一次次让思念穿肠而过。

每一个安静的身影背后,有一颗孤独的心。

每一颗孤独的内心,住着恒久绵长的挂念。

我问母亲,阿婆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为何不到处走走,去和邻居聊天,让一天好过一点。

母亲说,四年了,她都是这样坐着,没什么变化。

我今年五月回村,我看到她拿着一把木梳,坐在屋檐下梳着头发。她的面色和头发苍白,已到了在白发中挑黑发的年龄。她的木梳在头上婆娑着,这把木梳是老伴年轻的时候为她制作的。这把带着老伴生命气息和大自然木香的梳子,藏着很多生活的密码。他的老伴是五月走的,我不知道五月的这一天,是不是有某些隐喻,或者仅仅是想通过这把木梳,唤起一些她年轻时候的记忆。

木梳的纹路越发明亮,她脸上的皱纹多得可以盛下思念和泪水。

她缓慢的梳着白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白发一丝一丝的穿过木梳,一些叹息声从她的头上落下来,像她从头到脚梳理自己的一生。

下午,我离乡,她把木梳放在手里,望着山上,像是对思念的加持,也像是对孤独的注解。

她坐在时间里,也坐在孤独中。一颗被老伴牵走的心,无论尘世如何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对老伴的思念,也以自己的方式,让坟山安定,大地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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