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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在白天形成,绝望在夜里加深。修复绝望和孤独,在她的下半夜完成

从黄昏到黎明 从黄昏到黎明 2021-12-17



她是一个母亲,在工厂做零工,丈夫是厨师,儿女双全,一家人相亲相爱。

半个月前,儿子一次意外的坠落,从十七楼坠下,打破了家庭的平静,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焦虑。

一个家庭的根基,就此坍塌。

救命和筹钱,成了她这辈子从没这么急迫的参与过,却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当地医院救不了,她和丈夫把儿子送到重庆抢救。

她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零用钱,像翻了一次老底,全部带在身上。

儿子的腰椎、胸椎、右腿大面积骨折,当手术室的门关闭,她和丈夫抱头痛哭。一颗悬着和破碎的心,没有托付,在风中颤抖。

她恨自己为何要买那么高的楼层,她恨自己明明在家为何照顾不好儿子,让儿子从十七楼坠下,她恨自己窗户关闭很紧为何平时不用油来润滑一下,让儿子用力推窗的时候,意外坠下,她甚至恨自己为何不能用自己的身子去托起儿子。

时间滴答滴答的往前走,她的心里住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心情让她坐立不安。她盼望着手术室的门一打开,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四五个小时后,手术室门的灯亮起来,儿子全身插满了管子,被推进了ICU病房。她加快脚步,俯下身子,拉着儿子的手,目光停留在儿子的身上。

监护室的门关闭,她和儿子隔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在里面身体承受痛苦的极限,一个在外面心灵遭受巨大的灾难。

尽管有丈夫在身边,她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有儿子在重症监护室的悲观,有她对儿子病情恐惧的无力,有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儿子坠楼后躺在草地上血肉模糊,让她瘫软在地的撕心裂肺,还有儿子在空中往下坠的那几秒的绝望和崩溃。

她和丈夫都是底层的打工者,工作停摆预示着收入的停摆。节约,亏待自己的身体也要节约一分一毫,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夜里,医院华灯初上,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深夜里哭,有多少人在深夜里让孤独吞噬自己。她突然对寒冬里,坐在广场石凳上的人,多了一些怜悯和同情。她和这些人一样,把希望寄托在这里,把苦难收集在这里。在苦难与希望的间隙,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凉气都吸入了身体里。

她把目光放在了医院门口对面的那一排招待所和宾馆,随后又把目光收回,她想到了24小时不眠的急诊部。急诊部里一定比外面暖和,她和丈夫索性到急诊部去寻“住处”。

急救部的空调开着,比室外暖和许多,她冰凉的脸上有了热度。她很想席地而坐,但怕会影响急救部的秩序。她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留观室有很多空椅——这里就是她临时的家。

她和丈夫到超市一人买了一条毯子,裹住身体,在椅子上坐一夜,她为自己找到了满意的地方而欣慰。节约钱不说,离儿子不远。她静坐下来,脑海里全部是儿子的呻吟,儿子痛苦的扭曲的脸,儿子身上的血,儿子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一动不动的身子。她还能听到丈夫和自己的呼吸,在巨大的孤独里,她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和儿子的孤独感连在了一起。

她试图用有限的放松解脱无限的孤独,但都是徒劳。

不能翻身,不能把腿打直,只能平坐着,坐了一两个小时,她就让臀部动一动,朝左侧或者朝右侧,想减轻身体的疲惫。不求整夜熟睡,只求碎片化的睡眠能补充白天的担忧、揪心和往返ICU、收费室、医生办公室的奔波。

儿子在监护室住了多久,她和丈夫在留观室里就坐了多久。身体疲惫不要紧,心里不能疲惫,不能空荡就好。

每天下午,短暂的ICU探视时间,她和丈夫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病房的外面等候,生怕自己来完了,错过看望儿子的时间。儿子在监护室嚎叫,她在心里哀伤,她没有更多的言语去安慰受苦的儿子,她无力承担儿子的苦难,她只能承受自己的伤悲。

嚎叫是一种释放,是一种生命痛苦的爆发,她把儿子的痛往好的方向想。

听不下去了,儿子每一次喊“救命”,她都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捶打胸膛,但捂不住自己的恐慌。

那声声“救命”、“妈妈”,就像儿子刚学会喊“妈妈”那样,让人动容,让人揪心,让她愁肠百结。

儿子转到了普通病房,是儿子生命的重生,也是作为母亲的重生。儿子熬过了生命中最苦寒的日子,儿子的生命迎来了蜕变的时光。

她的孤独感从底层上升到了一楼,儿子的身体恢复也像爬山一样,从山谷一步一步向山上挪步。每一步,都是肌肉的牵扯,也是痛苦的裂变。

在留观室有丈夫在身边陪伴,到了普通病房的第一天,丈夫接到了老家的电话,公公患了急性脑溢血要回乡处理,等待丈夫的又是新一轮的煎熬,她的心痛和孤独感再次升级。

病房有陪伴床。白天把床折叠起来当椅子,晚上把床支开,安在儿子的床旁。身子不能从容的翻身,但和儿子住在一起,身子还能平躺,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幸福。

儿子睡着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的身上。一会儿摸着儿子的脸,一会儿帮儿子掖被子,一会儿让儿子打着石膏的腿透透气,虽然都是很零碎的照顾,但她一直要让自己忙碌着,照顾儿子,看着儿子,她的心才能稳定下来。

到了夜晚,病房的灯光全无,只有走廊上的灯光透进来,她隐约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她的恐慌和孤独再次袭来,儿子今后该怎么办?儿子出院后回老家做康复训练,每一次训练都是对儿子身体疼痛极限的考验,可怜的儿子如何承受?儿子已经高三了,高三的学业紧张,可儿子还躺在医院,丢下的功课该怎么办?儿子的身体会不会落下残疾,要是落下了残疾,儿子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有钱,钱能救命、保命,还能选择儿子后期的康复医院,这次劫难,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卖房恐怕也很难承受后续的治疗费用。家里还有年幼的女儿,还有生病的老人,他们的生活怎么办?

想到这些,无数个担忧占据她的脑海,她没有空余的时间为自己越来越消瘦的身体和越来越加重的眼袋、黑眼圈忧心。

希望在白天形成,绝望在夜里加深。修复绝望和孤独,在她的下半夜完成。她的失眠没有盈余,只有一天天拖累着她单薄的身体。身心的负累让她脱了很多层皮,到了深夜五点,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她的身体轻盈,长着翅膀,托着儿子飞翔,在越来越蔚蓝的天空,在越来越通透的云海。

(后记:上周,我和神经外科的护士“幸福天使”姐姐去病房看望了这一对母亲。十七岁的少年是艺考生,喜欢素描。母亲一个人在重庆照顾儿子,从她的言谈里,掩饰不住她的疲惫和忧伤。儿子的伤口恢复不好,更加重了她的担忧。她买了一个灯,放在床旁,为儿子温暖伤口。她的每一滴泪,都饱含着对儿子未来的担忧,也对这个已经揭不开锅的家庭的焦虑。2022年,还有19天。希望新年,能带给这个苦痛的家庭,多一些希望,多一些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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