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安全,到底该怎么管?——西方工业安全和我国工业安全制度的比较与思考

马哥说 2021-04-16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昆仑咨询 Author 冯恩波

       【马哥说非精品不推荐】:本文质朴无华,却掷地有声,对于安全事故频发的今天,特别有指导意义。文章系统而深入的探讨了安全到底是如何管理的,风险到底是如何管控的,制度应该是怎样建设的!在此强烈推荐。




西方工业安全和我国工业安全制度的比较与思考

昆 仑 咨 询


近几个月来,国内化工领域发生了很多事故,这些事故的发生是很惨重的。除了一些偶然的因素之外,技术和管理层面的因素是最主要的。按照工业安全理论来说,任何的工业事故都是可预防的和可避免的。虽然事故根源是偶然的,说起来都是很小一些因素,这些偶然凑到一起,那就发生惨重的大事故了。笔者也注意到了,有些企业也试图引进西方的工业化安全管理体系、安全要素管理体系等等,特别是很注重培养管理人员的领导力,这些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是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下面是我一些个人的看法。

我在国外主要是在加拿大和美国的大型石化公司工作,特别是对加拿大的安全管理有比较多的了解,欧洲的工业安全管理办法应该基本相似,基本上都是按这个体系。这个体系大概来说有四层,第一层就是最基层的操作工。操作工的安全意识经过严格的训练,可以说他们的一个操作工的安全素养和安全培训,恐怕比我们国家的大部分专业人员还要深入、还要专业。

举个例子来说,加拿大的操作工分4级,大学或中专毕业以后去到工会去注册开始当学徒工,而这个学徒工是不可以动设备的,只有看别人怎么干,积累现场的直观经验。这个学徒工,他必须要到专门的职业学校去修3~4门课,时间大概是半年到一年的时间。经过考试合格以后,他就可以取得四级操作工资质了。

学徒工修的这3~4门课都是一些安全和法律的内容,特别是安全的内容,学的很仔细,非常有操作性。举个例子,登高作业,他的保险带要有多长、扣哪一个扣、怎么样上去、怎么下来,这个都有详细的规定。他们这些考试包括一些实操,如果考试不过那可能又要学半年或者是一年,也可能是永远进入不了这个行业里面去。取得这个4级操作工以后还不能去操作装置,只能做辅助性的工作,比方说到现场去看一下设备的运行情况,可以做一些记录等等。

4级操作工要再去修5~6门课,大约是需要2年就可以取得3级操作工资质证书。3级操作工可以操作装置,但是有非常严格的装置大小规模和类型的限制,很多装置它是不能动的,特别是一些大型企业,基本上都是在这个限制之内,所以3级操作工的机会的工资也有限。那么这5~6门课还是以安全操作、化工原理为基础,考试也是包括很多的实操。取得3级操作工就可以独立操作了,但是,在大型的石化化工厂因为装置的规模比较大,三级操作工还不能当主操作工,实际上基本都当副操作工。他没有操作的最终决定权,最终决定权是主操作工。

3级操作工一般要工作3~4年才可以去考2级操作工,还要再学大概有10门功课,功课除了一些化工原理基本的内容之外主要还是法律、安全、故障的处理、事故的分析和应急措施等等。有了2级的操作工资质证书,这时候就可以做主操,基本上可以覆盖大型石化的主要装置规模(核装置例外)。这样2级操作工实际上是企业的骨干,他们的安全素养、他们对装置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甚至是几年之前出过什么事故,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这些操作工工作很稳定,工资也比较高,比方说在大型石化企业的话,这样一个二级操作工的工资水平甚至要比一个分厂的厂长还要高,比一般的工程师还要高。因为他们的水平、他们的技术决定了一个企业的操作水准和安全水准。

2级操作工再工作5~6年之上,就可以去考一级操作工。一级操作工还要过大约10门的功课。这些课程就比较深入了,包括法律、安全、技术、业务管理等等。一级操作工在一个企业里面并不太多,有的时候也就是那么几个。一级操作工很多到了管理岗位上,比方说可以做一个分厂的厂长,或者是一个维修或者运营的一个副总经理等等。操作工出身的经理副总经理们,对操作细节有非常好的认识,他们本人都是真正的专家,和下边人员交流起来一说就通,知道问题的本质在那里。像这样的高层管理人员,在我们国家真的是很少很少。

在西方的工业界,如果谈到技术管理的副总经理一级,原来没有当过操作工,不是从操作工上去的,这是很难想象的。当然这些操作工很多也是做工程师的,工程师要取得工程师的资格,也要考一些法律安全的问题,要有一线操作经验,工程师的有关情况以后再专门写一篇文章。

在一个工厂里,操作工的权力是很大的。比如说,操作工在法律上规定,有工作许可的最后批准权。因为他们对那里的安全现状最了解,他们最有发言权。而我们国家的企业情况是,工作许可的批准权往往是高一级的部门,一个分厂的厂长或者甚至更高的部门,这实际上是不科学的。当然这也有一个人员素质问题,在我国这些干部可能有更高的技术素养,但是从实际上来说,他们对很具体很底层的安全隐患总是隔了一层了解。

这是操作工的这一层,再往上一层,就是企业一级了。法律规定超过20个人企业,必须要配有专职的安全人员。对一个大企业的话,安全部门实际上是相当庞大的,因为他们牵扯到法律、环境、培训这些事情。他们对企业的每一个人的安全培训、安全资质都有详细的档案管理。比如说哪一天一个安全资质失效了,他们就会提前一两个月就会打招呼,如果到了时间还没有完成这个档案记录的缺陷。那一天就不能工作了,必须去学习。实际上这时候个人的业绩受到了影响。当然,这些安全管理都是用信息化系统完成的。

第三层次就是协会和工会。工程师协会和工会,他们有专门的安全检查机构。一个工程师或者是一个操作工,他们不只是为这个企业负责,而且是为所在的工会或者工程师协会负责,有权利报告企业的不安全行为,报告人在法律上会受到保护。企业如果出了问题,工程师或者员工向工会或工程师协会报告,这是他们的权利,企业是没有权力去开除他们的,因为这些事情去开除他们,打起官司来非常昂贵,基本也打不赢。

工程师协会和工会只负责对会员们进行技术咨询和投诉的处理,并不对企业进行安全方面的检查。必要的时候,也会对企业特殊案件进行调查取证工作。企业的安全是由企业自行负责,如果出了事情自有法律来处理。

最高一层就是政府工业安全部门。政府安全部门那就是法律执行机关,他们有非常先进的监控方式。比方说他们有直升机在一个区域之内监控废气的排放的活动,在企业也会安装一些实时检测仪表,看企业是否是违规。这些仪表都是经过法律方面验证。装置的很多连锁的系统都以这个表为基础,宁可停车停产也不能是违规,这方面处罚得非常严,而且一旦犯规,保险费会急剧上升,得不偿失,违规的成本太大。

我们看到,这个体系实际上是一个三角形。最底层的操作工和工程师们所受的安全教育最多,也非常专业,而且要定期更新,对他们管得最严,这样的话会保证最底层的这些人对安全非常非常有意识。我个人的体会,我过去上班回家以后,会本能地发现家里边的一些不安全的因素,我就会时时纠正,因为这成了骨子里边的一种安全意识了,这些事情就形成了一个习惯。举例说,圣诞节房子上要挂灯,这个梯子应该怎么放?底下是不是有人要看的?这种意思深入到一些潜意识里面,在工厂里面就是。

我刚回国的时候到我们的工厂里面,讲实话,令我最震撼的就是安全方面的观念不同。不安全的地方处处都有,心里都是胆战心惊,时间长了,一年多下来我都有点习惯了,这实际上是个非常不好的技能退化,可见好的安全意识要建立难,退化可能很快。再举个例子,前几年我还在国外的时候,休假回国到厂里去看一看,路上有一个石头或者有一个木棍,我都感觉到很别扭,会把它们捡起来放到一边去。现在倒好,看到这种事情多了,也可能就麻木了。

到一个厂里去,原来在国外的时候,要把PPE都要穿好,包括眼镜、安全帽、安全鞋、工作服、手套这些都是必须的,结果回国后很多时候厂里并没有这种要求,时间长了真的是习以为常了。这样一出事情,那都是对人身有直接的伤害。

我认为,安全就像打仗一样的道理,打仗能否打得赢,关键是在第一线的士兵,而不在于督战队。一线士兵们把枪打准了,他们的体力好,他们的个人战术好,这样我们只要从管理层告诉他们往哪个方向打,那就会打赢了。

但是看看我们国家情况是怎么样呢?越是一线的人员,安全的素质、安全的意识越低,他们缺乏起码的安全教育,对一些化工的危险因素根本就不清楚。连起码的自控和连锁原理完全不知道,这在西方石化企业是难以想象的。一旦出事,大片大片的死人,这就不足以为怪了。

还有就是,一旦出了事情,那就从上到下都才重视起来。这个本来是好事,政府重视、化工园区重视、企业领导也重视,但是他们不是第一线的员工,对安全的细微环节不可能有根本的了解。只能从大面和原理上走马观花般的视察,占用了大量企业做实事的时间,很多做法不由令人怀疑是一种推卸可能的责任的方式了。特别是有一些所谓的安全专家,他们的安全教育还是书本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比一个操作更接近实际状况。具体的问题、细节的问题只有操作工最清楚,但是操作工没有这个意识,这就是主要的问题所在。

现在就像打仗一样,前面战士不知道怎么用武器或者是用不好武器,我们在后边的督战队还紧逼着他们。结果是,不但他们前面不知道能不能打准、能不能打得赢,后面又来了督战队又放冷枪,他们心里更不安心了。问题是,督战队后面还有督战队,越往后的督战队,官越大,权力越大,但是离安全越远,对细节越不了解。更有甚者,好不容易培养出几个会打仗的一线士兵,被督战队发现了,最后调去充实了督战队。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按管意识形态的办法管安全。意识形态管理是从上层往下走的,大方向要正确,和党中央保持一致,这是没说的。但是安全是从最底下出的事情,安全是从一个管道泄露或者一个螺丝钉,或者一个小设备出了问题,才酿成大事故。

我们都学过安全三角形原理,是说3万个小的问题,出现一个大的死亡事故。这个三角形大家都很清楚,按这个三角形抓,并不是从上头抓就能抓的,应该从底层细节,很细很细的细节一点一滴去抓的,而这些事情靠外部的检查永远查不出来这些细节。安全的隐患最清楚的应该是操作工,但是操作工要有训练,知道能出现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他们要有这个意识。所以说,归根结底,对操作工的安全培训是最最关键的,也是最最见成效的。靠督战队打仗是打不赢的,因此要把注意力放在操作工培训上。

我也看到有的企业引进国外的安全管理体或者安全要素的培训体系。这个没有错,使我们的管理者有很好的安全培训机会,对这个体系有所认识。但是这个体系起作用,是假定底下的操作工都有非常好的安全素养,然后领导力体现在怎么样去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怎样去管理调配这些资源。而我们这些个领导力再强,如果底线基本的素质达不到要求,这些领导力都是没有用的,也就是说用督战队自己去打仗,那是一定打不赢的。

我再说说我们要怎么办?这只能算是一个建议。如果从现在起,我们重视操作工的安全培训,实际上是时间有点晚了,我们的整个工业规模这么大,职业学校、安全培训学校根本几乎就没有。操作工没有资质的太多了,如果让他们去学习以后再工作,那也很不现实。过去我记得,每一个企业甚至一些小企业都办一些夜校,那个时候叫721工人大学,那主要就是培训基本技能和安全这些事情,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方法,比较适合我们国情。利用晚上的时间,周末的时间,或者是其他比较空闲的时间对操作人员进行培训,然后国家有关部门按统一的考试标准去考,他们不只是考理论,还要考实操,这样的话时间长了工人的安全素质会大大提高。

从长远观点看,国家应该办一些好的职业学校。国外的职业学校出来拿的工资比大学并不少。主要是一个人的职业生涯,不同的道路罢了。甚至很多职业学校,他们的名气比一些大学还要大,出来的学生工资比大学生还要高。我们国家就很难想象,去一个职业学校,出来当一个技术工人,无论怎么样,也比不上一个大学生,这是一个体制问题。

除了职业教育之外,现在新技术的发展非常快,可以用新技术来提高更先进一些的工业安全水平。比如说,用人员的定位信息管理人。人员的定位信息可以做好多事情。我过去曾经承担过一个课题,就是用人员的定位信息、它的速度、它的加速度、它的摇摆程度和周围的人员的一些关系去刻画人的安全行为是不是适合于做特定的安全工作,这些都是可以值得去研究的。所谓的安全行为安全是个非常重要的课题。过去这些技术实施成本非常昂贵,现在都非常都不是问题了,我们可以从这个方面尽快的推进一些技术的应用,走出适合我国工业安全实际情况的一条新路。

谈到工业安全,有一点是一定要提到的,就是工厂自动化问题。石化企业基本上都用DCS系统,但是就应用水平来讲和西方工业国家差距很大。我大致估计下,基本上要有20年左右的差距。不是说我们的系统硬件软件不如国外,实际上这方面我们还要更好一点。我是说,我们的应用水平。你看我们的操作工,很多还在拿鼠标去点阀门开度,你问起来他们的领导者,他们都说都在自控了。他们所谓的自控就是不到现场去搬阀门而已,但是并没有实现真正的自控。

还有安全联锁逻辑,有些在DCS里面,有一些是单独的SIS系统。我有一次去到一个企业,发现这个问题告诉他们应该去根据化工流程的安全原理,设计一些紧急联锁系统。就是从安全原理考虑,把人的处理经验固化在DCS里面。结果,这个企业的管理人员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应该设计院设计,设计院设计好了的东西,我们不能再动。他们把问题反映去设计院,过了一两年也没有回信。实际上,设计院对这些操作层面的东西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责任去做这些东西。

在西方工业国家,这些工作都是运行的企业,根据运行的状况自己去做的是一种持续改进的行为,而不是一个设计的问题,而设计院这一方面主要是设计对整个的工艺流程,而不管你操作的事情。操作的问题,是企业的工程师和操作工根据实际情况去不断改进的。这种理念应该改变。当然,这样的改变,对操作人员和技术人员的职业素养要求是比较高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还是一个技术能力问题。目前的现实情况是,企业的人不知道哪一些是他们可以做的,设计院的人也不知道企业的人要求做什么?这样有很多事情在一个空档都做不成。这类的问题很多很多。

罗罗嗦嗦说了这么多+,要点无非就是三条。第一,打仗要靠一线的人,要把第一线的士兵培训好。脱开第一线人员的素质去谈领导力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第二,就是要重视新技术在工业安全上的采用,这可能是比较适合于我们国家。短期内培养人很难,但是短期内可以用新技术大大改善安全水平。第三,就是一定要把自动化做好,装置要平稳,连锁要健全。

作者:冯恩波博士,石油和化工行业控制和优化研究与应用技术资深专家,中国自动化学会过程控制委员会常委。1991年毕业于华东理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91-1994在清华大学做博士后并留校任教;1994-1997分别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和加拿大阿尔伯达大学做博士后;1997年至2016年,分别在加拿大赛拉尼斯化工公司(Celanese Inc.)任高级工程师、壳牌石油公司任资深高级工程师、加拿大石化公司先进过程控制任主管。2017年底,冯恩波博士回国全职加入中国某大型化工企业,牵头实施了集团公司多个智能制造、大数据与数据智能、智慧安监等应用项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